第40章 風波
“婷宜?”
方婷宜緊握着放在身體兩側的拳頭,“對不起啊檸姐,我沒敲門就進來了。”她跟沈檸說話,目光卻一直看向若白,“說到底,你還是認為我實力不行,那就比賽吧,我同意了。”
“婷宜啊……”沈檸叫她的名字。
“檸姐,我有話想跟若白說。”
沈檸腦海裏細細回想剛才的話,聽在有心人耳裏确實會産生別樣的心思,她不知道婷宜從什麽時候開始聽起的,但是無論怎麽樣,她都希望這兩個孩子能夠把話說開。
“好,你們好好聊,我去訓練廳看看。”
随着門把被帶上,辦公室裏的氣氛僵持了下來。
空氣有些膠着,婷宜看着若白,良久之後終于開了口:“你真的覺得百草可以贏我嗎?”
“能。”
少年的聲線一如既往的低沉而富有磁性,連同着頭頂中央空調吹出的冷氣一道向她襲來,婷宜覺得後背散上了密密的冷汗,她的笑容有些勉強,“是,說是說師妹,但她是你一手培養出來的,你确實對她寄予厚望。百草是不錯的對手,她力量很強,耐力也好,打法日漸成熟,但依舊有很好的可塑性,不怕苦,不怕累,她全心全意愛着元武道,沒有任何雜質,就跟你一樣……”
婷宜一點一點說着百草的優點,不知道在說給誰聽。
她腦海裏刻畫着那個小姑娘的圖畫:小小的馬尾辮,一雙像小鹿一樣清澈的眼睛,清秀的面容,總是用害羞腼腆的話語喊她“婷宜前輩”,會仗義地照顧曉螢,會默默地為松柏付出很多,呆傻,卻又純真……
方婷宜不是不知道百草的進步都多大,基地裏的其他教練交口稱贊,那個女孩子有一種讓人眼前一亮的本事,一遍遍刷新着在元武道上的記錄。
方婷宜不是舍不得世錦賽的名額,那種東西在她眼裏根本算不得什麽。她很早之前就說過,如果百草終有一天站到她的對面,那也是她的本事。如果百草真的可以戰勝她,用不着教練們覺得,她自己就會把名額雙手奉上,因為百草值得。
只是——
讓她最耿耿于懷的,是若白的認為。
若白認為,她比不上百草,她不如她。
“若白,在你眼裏,我真的不如百草嗎?”
婷宜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堅韌執拗,似要找一個答案。見到他只是垂眸看書桌,她幾步上前立在桌面,“若白,我承認,在元武道上,我沒有百草的喜愛。如果你認為這我對這項競技的不尊重,請你明白告訴我。不要讓我覺得,是因為我不如百草,所以你才……”
“你确實不如百草。”若白站起身面向婷宜,比她高出一個頭的身體微微向下伏,然而卻沒有去看她的眼睛。
“我哪兒不如她?”婷宜仰着頭,貝齒啃咬着內唇。
“我說的是元武道。”
“就僅僅是元武道嗎?”
“那你覺得還有什麽?”少年淡漠着一張俊臉,看向婷宜的神色有些深幽。
“我看你根本就是想說,我不如她刻苦,我不如她頑強,我不如她一心一意,我也不如她能夠承載着你的驕傲是嗎?”婷宜的聲音越來越來大,情緒也有些激動,“我還要謝謝百草讓我能夠跟她對比。我今天算是明白了,原來你看不順眼的,一直就是我的性格吧,還說什麽我的元武道風格偏于華麗,與其拿元武道做文章,到還不如直接說得明白一點,直接說是我的小姐脾氣讓你忍受不了了……”
若白的不語在方婷宜看來就是默認,一時間心裏湧上無限的難過。
她該生氣的。
被人挑戰了驕傲和自尊,她該生氣的。
可是沒有。
方婷宜有的只有難過。
心情就如同夏日午後雷陣雨前的空氣,濕熱難耐,卻又悶到讓人窒息。
“若白,你受不了我的性格是嗎?”婷宜緩緩開口,“元武道只不過是個借口,你借着我在元武道上的表現和成績,告訴我,我不适合它,我駕馭不了它,我很難再有更高的突破,其實這些都是借口對吧。你想說的不是讓我離開元武道,而是讓我離開你,對嗎?”
婷宜的聲線有些沙啞,帶着明顯的顫抖。她繼續說道:“檸姐告訴我說,在元武道的世界裏,有很多出色的前輩,他們欣賞着你的才華和天賦。她說,恐怕此後你一生都跟元武道再難分割。既然是這樣,你讓我退出,不就是想我讓我離你遠一點的意思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若白蹙眉,微眯的黑眸裏有難以言說的猶豫。
“那你什麽意思……”婷宜淡漠地開口,“我真可笑,自以為算計到了一切,結果還是發現你離我這麽遙遠。原來之前的溫存都是騙人的……若白,你是不是早就計劃好要擺脫我了?我刁鑽嘛,我信任嘛,我從小到大一直是個惹事精,從來不顧及周圍人感受,那麽自我,所以你早就受不了了對不對?”
“我說了,我不是這個意思。”若白再一次重申他的态度,但是婷宜仿若未聞,繼續說:“你就不該原諒我,讓我以為我們還能夠像從前那樣要好。你為什麽要給我希望呢?”
若白拿手去扶她的肩膀,卻被婷宜甩開,他冷着一張俊臉,說:“我只是認為,你可以放開元武道去追求更快樂的事情,而在這項武學上,百草比你有希望站在更高的位置,僅此而已。”
“我沒希望嗎?”婷宜問他。
“是百草比你……”
“你在我身上看不到希望嗎?”方婷宜出聲打斷他的話,嘴唇有些幹燥,嗓子也疼,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若白的話,似乎要從他的眼神裏看到他的回答。
“顧若白,你回答我,你在我身上看不到希望嗎?”
其實方婷宜想問的是,我承載不了你要的希望嗎?
因為我的脾氣沒有百草那麽好。
因為我常常耍小性子忍你生氣。
因為我将競技的體育精神當做是在所有人目光中取寵的工具。
因為我沒有必勝的決心。
因為我即便再努力也贏不了李恩秀。
所以要把我推開。
是這樣嗎?
還是說,你根本就沒在乎過我。
“婷宜,關于元武道的事情,你跟百草比完賽,你就能夠明白我的意思。”若白說道,“至于其他,根本就不是你說的那個意思。”
“行啊。”婷宜冷笑一聲,“我說了,我要是輸了,名額我雙手奉上,元武道我也不要了,如你所願。你滿意了嗎?”
還是百草。
繞了這麽多話,還是繞到了戚百草身上。
繞了這麽多圈子,還是歸結到戚百草身上。
顧若白,你想要否定我可以,你想要侮辱我也可以,但是請你,能不能別拿別的人來膈應我。
婷宜這樣的語氣和作态讓若白本能覺得不悅,想要開口說點什麽,但是嗓子眼好像被什麽東西卡住,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他不認為他哪裏說錯了。
同時他也不知道兩個為什麽會僵持成這個樣子。
她忽視他某些語句。
她歪曲他的意思,她故意放大其中的某些成分。
她的話,前前後後都是語病,邏輯混亂,沒有連貫性,硬咬着其中某些點不放,看着像在控訴他的不當,其實是在訴說她自己的委屈。
婷宜就像一個得理不饒人的小女孩,句句話咄咄逼人,似要維護着什麽東西,明明心裏有東西想要宣洩,卻非得矜傲着一張臉,怎麽樣都不肯伏低認軟。
若白沒想要這樣的結果,他也想不到這樣的結果。
他從來都是理智的,他有缜密的邏輯思維能力,他善于通過各種各樣的表象去分析本質,然後采取行動,而且在那之前,他在腦海裏會設想過無數的情況,相應地,準備好各自的應對措施。
他承認他這次的舉動有些突兀了。
因為這不該是顧若白應有的舉動。
他從來不會善加幹涉師弟師妹們的生活,即便再松柏道館裏面有那麽多的“不許”“不能”“不可以”,但這些都是用來規範他們的行為,在他眼裏,他們都還是一幫半大不小的孩子,他是大師兄,他該給他們框架起方圓。
可是對待婷宜——
若白問自己,你憑什麽去幹涉婷宜的生活?你憑什麽去左右她的選擇?憑什麽認為你決定的就是對她最好的?
他哪個問題都回答不出來。
可是正常的思維告訴他,婷宜的想要什麽樣的追求是她自己的事,她想要什麽樣的生活也是她自己的事。
關于方婷宜的一切,有方伯伯和琛姨管,有廷皓管,有方爺爺和萬館長管,有檸姐管,甚至于,初原也可以管。
那麽他顧若白有什麽立場去管呢?
無非就是青梅竹馬的情誼和時光。
但是這點東西,有分量嗎?
若白覺得最近有什麽東西好像要脫離他的掌控,他愈加難以掌控自己情緒的波動。
你竟然也有多管閑事的時候,若白這樣嘲諷自己,就為了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害怕?還尋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不是這樣的啊,若白。
婷宜抿着嘴去看若白低眉的沉思,少年眉目精致細膩,身上黑色的道服襯得他膚色白皙,立于一片白色的天花板下,清朗如涼風陣陣。
她撇開眼,指尖冰涼,緩緩開口:“我最讨厭壞心情,就今天吧,我跟百草比一場,了了這樁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