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上安山在安州市的近郊,距離市中心約莫大半個小時的車程。這裏群山連綿、風景秀美,是自古以來采茶賞花的名勝之地,也是名人吟詩作畫的風雅之所。
汽車開上蜿蜒的山路之後,隔一段路就有山澗茶林,綠意蔥茏,就連盛夏的暑意都消散了不少。
蘇廷允查出來肺部有腫瘤,幸好切片化驗之後是良性的,醫生再三叮囑,讓他找個空氣好的地方靜養,蘇廷允就在這裏的買了套別墅住了下來。
因為當時時間匆忙,沒什麽挑選的餘地,買的別墅不大,四周是一些民宿和村民,但也無心插柳柳成蔭,讓蘇廷允悶得發慌的休養生活有了幾分家長裏短的樂趣。
車子拐進了一條單行小道進了村,路上周叔放下車窗熱情地和村民打着招呼,有幾個面孔蘇莘也都認識了,一個個笑着點頭。
村莊依山而建,開到了最頂上,一座被竹林圍繞的白色別墅出現在眼前。蘇莘推門而入,一條大狗朝她撲了上來,歡快地咬着她的衣袖往裏扯。
“布多多。”蘇莘蹲下來抱住了它,在柔軟的狗脖子上蹭了蹭。
這是一只金毛犬,今年四歲,狗毛是乳黃色的,摸上去非常柔軟順滑,蘇莘最喜歡揉它的脖子了。
蘇廷允正在院子裏修剪他的絲瓜架和番茄,一見女兒眼睛一亮:“莘莘,你總算來了,今天有新鮮的毛豆子,你羅阿姨剝了一個早上呢。”
羅珍蕙從客廳裏探出頭來:“莘莘來啦,我剛剛炖了一鍋綠豆湯,正等着你來喝呢。還有,我那副繡花完工了,可以給你做旗袍了。”
羅珍蕙年近五十,但氣質娴雅,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許多,她早年曾經留學國外,是護理專業畢業的,應聘成為了蘇莘媽媽何婉的私人護士,照顧了何婉四五年,和蘇莘一家相處得很好。
何婉去世之後,羅珍蕙一直和蘇家保持着聯系,後來得知蘇廷允生了病,便又成為了蘇廷允的私人護士。
這幾年下來,羅珍蕙細心照顧蘇廷允,對蘇莘也很好,已經成了蘇莘家人一樣的存在。
鄭茗潇一直看不起羅珍蕙,覺得她心機深、地位低,總是三不五時地提醒蘇莘要小心,不要讓這個女人進了門搶了蘇家女主人的位置。
蘇莘卻并不在意。她知道蘇廷允深愛着逝去的媽媽,但是何婉已經去世了,她不希望蘇廷允的餘生孤孤單單的,如果有合心意的,她不介意蘇廷允再找一個。
不過,目前看來,這兩個人都沒有那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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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狗叫聲和歡笑聲,原本有些冷清的別墅熱鬧了起來。
每次到上安山,蘇莘的心情都會變得很好,除了布多多這條傻傻的金毛犬帶來的快樂,她十分享受在娘家這種被寵愛的肆意,沒有那種委曲求全的小心翼翼,沒有婆媳妯娌的矛盾,更沒有她求而不得的愛情。
午飯後,羅珍蕙沏了一壺茶,找了個借口和傭人出去了,客廳裏剩下了父女倆聊起天來。
“亦慎呢?怎麽又沒來?”蘇廷允看似随意地問了一句。
蘇莘替蘇廷允續了一杯茶,解釋道:“他最近在開發東南亞市場,前幾天剛剛出國回來,忙得很。”
蘇廷允輕哼了一聲:“別替他辯解了,他還記恨着我吧。”
蘇莘沉默了片刻,輕聲問:“爸,你那時候是不是……去找過白倩語了?”
蘇廷允愣了一下,聲音一下子冷了下來,帶着一股尖銳的鋒芒,剛才那種休閑、放松的狀态一下子就消失了:“誰在你面前嚼舌頭?這都過去多久了,還有人提這種小事,存心給你找不痛快嗎?那個叫什麽白什麽語的,那會兒我暗中觀察過幾次。不是我吹牛,我見過這麽多女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對亦慎抱的是什麽心思,什麽朋友不朋友的,男人和女人之間,沒有什麽真正的友誼,都是打着朋友的旗號奔着暧昧去的,我只不過是提前防患于未然警告她一下而已。以後你也要小心,這種女人最可怕,哪天把人心勾走了你還不知道呢。”
蘇莘呆了半晌,輕籲了一口濁氣。
怪不得簡亦慎這麽讨厭她,原來,蘇廷允真的去威脅過白倩語了。
這翁婿倆的性格和處事,其實那麽幾分相似之處,都是那種慣于掌控他人、不喜歡有人違背自己意志的男人,驕傲、自負、獨斷。
當初蘇莘苦追了簡亦慎三年未果,蘇廷允就能暗中要挾簡亦慎答應婚事,并幹淨利落地為蘇莘掃清隐藏的障礙;而簡亦慎雖然被迫結了婚,卻能三年都對蘇廷允不聞不問,視同陌路,也能對她冷漠鄙夷,沒有半點同床共枕的情分。
一個對別人狠,一個對她狠。
她定了定神,抱住了蘇廷允的胳膊軟聲懇求:“爸,以後你別這樣了,我想在就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地陪着我們,你答應我,不許再操心我的事情了,我的事情我自己能搞定。”
被女兒這麽一撒嬌,蘇廷允眼裏的鋒芒漸漸消失了,重新變得和藹了起來:“你們倆好好的,我當然就不用操心了。你怎麽忽然提起以前的事情來了?是不是亦慎和你說了什麽?他欺負你了?”
蘇莘心裏“咯噔”了一下,面上卻笑意盈盈,看不出半點端倪來:“怎麽可能?你看,這條裙子就是他出國給我買的,漂亮嗎?”
蘇廷允有點嫌棄:“怎麽是大紅色的?你穿粉色的最好看。”
“紅色襯膚色嘛,”蘇莘撒嬌道,“那天他還特意緊趕慢趕飛回來替我過生日,替我定了一個粉色城堡的翻糖蛋糕,可漂亮了。”
“還算有點心,”蘇廷允滿意了,“我這麽好的女兒嫁給他,他要是腦子轉不過彎來,就沒得救了。”
“他就是不會做表面文章,看起來冷冰冰的,其實心裏很惦記人的,今天我帶來的鐵皮楓鬥都是他托人從原産地買來的,就偏不讓我說……”
蘇廷允定定地看着女兒,嘴角露出了一個了然的笑容:“好了,莘莘,別騙爸爸了。”
蘇莘吶吶地住了口。
蘇廷允拍了拍她的手,“我了解他,他這麽驕傲的一個人,被我逼着和你結了婚,可能這輩子都會在心裏記恨我。不過沒關系,只要你開心就好,你們倆好好過,我等着抱外孫呢。”
蘇莘的鼻子一酸,快要抑制不住想哭的沖動。
蘇廷允雖然說得豁達,但她卻能聽出話語中潛藏的一絲遺憾。
她太失敗了。
三年的時間,她不僅沒能求來臆想中的愛情,就連成為一對普通的場面夫妻都做不到,只能用幻想和謊言來竭力左支右绌,狼狽不堪,眼睜睜地這個死結越來越緊,最終變成所有人心尖上一塊永遠無法消除的傷疤。
或許,是到了該放棄的時候了。
從上安山出來,夜色已濃。
在小區門口和周叔道別後,蘇莘沒有馬上回家,在小區裏兜了幾圈,最後坐在花園的涼亭中仰頭看着天空。
夜空中挂着寥寥幾顆星星,孤單得可憐。
她忽然想起剛結婚不久,簡亦慎也曾經“被迫”和她一起看過星星。
那一次簡亦慎應邀參加一個峰會,去了鄰市一個很著名的風景區,這是國內唯一一座建立在半山腰的古鎮,風景秀麗,其中最出名就是夏日星空的美景。
每逢盛夏,運氣好的游客可以在夜晚登上瞭望屋,在紗幔輕舞和竹濤陣陣中觀賞璀璨的星空,綿延的群山、層疊的密林,點點繁星仿佛銀河,聆聽着戀人們最動人的祈禱。
最巧的是,這座古鎮坐落在一個名叫莘鄉的地級市,這是她媽媽何婉的故鄉,她也出生在這裏,名字裏的“莘”,既是紀念她的出生地,也是因為和“星”同音,寄托着父母對她的美好祝福。
那時候的她,還對婚姻和愛情抱着無窮無盡的幻想,為了這個巧合雀躍不已,為了和簡亦慎度過一個富有紀念意義的夜晚,暗中趕往古鎮,預定了一座雙人的瞭望屋,想要給簡亦慎一個驚喜。
可惜,簡亦慎在接到她的電話時,十分生氣,說是她“故意來打擾他的工作,讓人笑話”。在她的懇求下,簡亦慎勉強給了她一點顏面,過來和她一起看了五分鐘的星星,她只來得及打開天窗許了一個願,就被司機連夜送下山去了。
也許,那天她就應該清醒。
但很好笑,人總是會有不切實際的僥幸心理,總以為自己會是最後的幸運者,非要等撞了南牆頭破血流之後,才會恍然大悟。
回到家裏,蘇莘推門而入,簡亦慎剛好穿戴整齊從更衣室裏走了出來,簡潔的黑色T恤和工作時間的症狀相比,多了幾分随性和從容。
蘇莘猝然避開了視線。
她怕多看一秒,下定的決心就要崩潰一分。
“你……要出去?”
簡亦慎冷淡地點了點頭。
“能不能給我五分鐘的時間,我有事情想要和你講。”蘇莘輕聲問。
簡亦慎看了看手表,眉頭皺了起來:“有什麽事等我回來再說,至辭他們都在等我。”
腦中有什麽一閃而過,蘇莘倏地擡起頭來,迎視着他的目光,聲音微微顫抖:“你這麽着急,是不是白倩語也在?”
“你什麽意思?”簡亦慎的聲音一下子嚴厲了起來,“倩語在有什麽不對嗎?你難道還想要幹涉我的交友?蘇莘,你不要以為我不和你計較以前的事情你就能胡攪蠻纏了,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和那些成天拈酸吃醋的膚淺女人有什麽區別?”
蘇莘沒有說話,雙唇用力地抿成了一條線,那雙漂亮的眼睛卻睜得很大,琉璃般的墨瞳仿佛浸了水一樣,清澈得能看到人影。
簡亦慎心裏不由自主地顫了顫。
剛才的話是不是太刻薄了?
他定了定神,語氣稍稍和緩了一些:“算了,你有什麽事,說吧,快點。”
蘇莘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一點:“簡亦慎,我們離婚吧。”
作者有話要說:
簡總:離就離。
醋哥:誰不離誰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