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成親

周幼寧感覺自己在做夢。

夢裏的她大概只有六七歲的樣子,被父親背在背上。父親的肩膀寬闊而溫暖,背着她在院子裏走來走去。母親站在不遠處,含笑望着他們父女。

很奇怪的是,她隐隐約約能感覺到自己是在夢裏,但不知道為什麽依然無法從夢境中抽離出來。

她睡得很沉,恍恍惚惚中感覺像是被人一颠一颠地擡着走。沉浸在夢中的她,腦海裏忽的有什麽閃過,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然而就是這一閃而過的亮光促使她努力睜開眼睛,盡管她眼皮依然沉重,意識也極為模糊。

她終于睜開了眼睛,眼前是大片的紅。她心裏一咯噔,驚惶立刻籠罩了她的心頭。她身體軟綿綿的,使不上力。但這并不妨礙她迅速猜到自己的處境。

她頭上蓋着的紅布很顯然是蓋頭。她難以挪動身體,可是她能清楚地感覺到她正身處一個密閉的環境中,且身子以極小的幅度晃悠着前進,耳畔是熱鬧的唢吶聲。聯想到她昏迷前發生的事情,她這分明是在花轎中!

不知道她昏迷前喝的究竟是什麽東西,她昏睡之後,竟一點知覺也沒有。此刻她腦袋昏昏沉沉,身體酸軟無力,身心都叫嚣着讓她睡過去,好在她還有一線清明在強撐着。她努力咬緊牙關,告訴自己,不能閉眼,不能就這樣睡去,不能就這樣認了。

“停下!”她用盡全身力氣發出的聲音被唢吶聲蓋住。

周幼寧心頭掠過一絲絕望,她大口大口喘息,稍微有了點力量後,她奮力一撞,同時盡量呼喊:“停下!”

這是八人擡的轎子。八個轎夫配合的異常默契,但轎內突如其來的動作,讓人猝不及防。

周幼寧明顯感覺到轎子猛烈晃動了一下,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從轎子裏滾了出去。

新娘子忽然從轎中滾落,周遭的人俱是一怔。當下有人尖叫起來。

周幼寧只覺得渾身痛得厲害,倒比先時稍微清醒了一些。

“怎麽回事?”

伴随着噠噠的馬蹄聲,略帶清冷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

Advertisement

從她的角度,她能看到一人騎在馬上,就在她不遠處,居高臨下望着她。他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樣子,只覺得光線刺眼。她死死盯着他紅色袖口以及手腕上系着的細麻繩,一字一字:“我不是宋元婧……”

裴岩眉峰緊蹙,他聽過宋家大小姐的名字,也在二弟的書房中見過這位京城第一美人的畫像,對她跟二弟之間的那些糾葛,他更是清清楚楚。但是此時此刻,他很難把他聽說過的宋大小姐和眼前的女人聯系起來。

她跌倒在塵埃中,眼圈濕潤,鼻尖通紅,可憐兮兮。他看見她嘴唇翕動,然而動了幾下後,就沒了一丁點動靜。

衆人大約是沒見過這等局面,不管是迎親的還是送嫁的,都呆愣愣看着,沒有半點反應。

裴岩雙眉緊鎖,翻身下馬,上前查看:“喂!”

新娘子雙目緊閉,呼吸細微。裴岩試了試她脈搏,确定只是昏睡了過去。

他眼神動了動,直接彎腰将她打橫抱起,重新放回了轎內,又順手按了按她的睡穴,才放下轎簾,吩咐轎夫:“繼續。”

“是。”

裴岩撥馬回轉,接親的隊伍繼續前進。唢吶聲依然響着,裴岩眼前卻仍浮現着方才的那一幕,高傲的宋家大小姐就那麽倒在塵埃中。他黑眸沉了沉,驅走了腦海裏不合時宜的影像。

海棠跟在送親的隊伍裏,耳朵裏聽着那些像歡喜又像悲涼的唢吶聲,茫茫然前行。

到了定北侯府,海棠無心去感慨裴家的氣派。她只看到新娘子被一個粗壯的婆子背了出來。

裴家這邊和平江伯府不同,諸如跨火盆、跨馬鞍等步驟,幹脆都省了。新娘子直接被帶入華堂。

高堂上座空着,只放了老侯爺及其夫人的牌位。新郎官的牌位則由其兄長定北侯裴岩親自捧着。

簡單走了個過場,就算是禮成了。新娘子被攙扶着送進了裴家二少生前所住的院落。

海棠只跟在送親的隊伍裏,并不是陪嫁丫鬟,等會兒還要跟着送親的隊伍回平江伯府去。但她還是在旁邊扶着新娘子。

陪嫁的嬷嬷是劉媽媽,看了她一眼,也沒說話,只在到了房間後,請其他人自去忙碌。

房間裏很安靜,海棠不敢去看人事不知任人擺弄的新娘子,也不敢去想象姑娘清醒後的情形。

蓋頭已經被挑落,新娘子頭戴鳳冠,半躺在床上。

海棠深吸一口氣,上前動作極輕解下了鳳冠,又請人打了熱水,幫姑娘淨面。她想了想,幹脆又解下了姑娘身上的外衫。

因為這樁婚事特殊,所以新娘子喜服下面是喪服,喪服下面才是內衫。

盡管知道姑娘不太可能會醒過來,但她仍然小心翼翼。

“水……”

待聽到姑娘的輕聲呢喃後,海棠心裏一顫,手也跟着顫抖起來。她上下牙齒相撞,咯咯作響,猛地直起身來,但又不敢走遠,她倒了一杯水後,鬼使神差地從懷裏顫巍巍拿出了一個小紙包。

一直沉默的劉媽媽忽然開口:“你倒是乖覺。”

海棠手一抖,紙包裏的粉末盡數傾撒在茶杯裏。

劉媽媽接過了茶杯:“你先出去吧,等會兒送嫁的隊伍就要走了,看你到哪兒哭去。這兒交給我就行。”

海棠咬了咬唇,眼睜睜看着劉媽媽将茶杯裏的水給姑娘喝了下去。

昏迷中的人一點反抗也沒有,乖乖咽下了到嘴邊的水,重新陷入了沉睡。

…………

雨嘩啦啦下着。

周幼寧慢慢睜開了眼睛。她腦袋很沉,意識也很混沌。待看到頭頂陌生的床帳後,她甚至有一瞬間的恍惚。但很快,前塵往事就浮現在了她的腦海。

她不顧沉重的身體,猛然翻身坐起:“來人!”

她話音剛落,就有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二夫人睡了這麽些日子,總算是醒了,可要先洗把臉?”

說話間,一個容顏俏麗的陌生丫鬟快步走了進來。

“二夫人”這個稱呼讓周幼寧瞳孔一縮,她幾乎是脫口而出,“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們的二夫人!”

丫鬟一怔,繼而輕笑:“是奴婢的錯了,本該先跟二夫人說清楚的。奴婢凝翠,原是伺候二公子筆墨的,從今以後,就跟着二夫人了。二夫人若是不願意奴婢在跟前伺候,奴婢這就請宋家陪嫁過來的幾個姐姐,也是一樣的。”

周幼寧雙目微阖,盡力保持平靜:“我不是宋家大小姐,我是被他們下了藥強行送到這裏來的,我要見你們侯爺!”

凝翠微微含笑,并不回答。他們都知道宋大小姐不樂意這樁婚事。二夫人今日這表現,還真不讓人意外呢。宋大小姐名滿京城,二公子的書房至今還放着她的畫像,找人假扮,怎麽可能?

他們說話之際,已有兩個丫鬟和一個婆子先後而入。二話不說,直接在床前齊齊跪下。這三個人,為首的是劉媽媽,另兩個則是表姐宋元婧身邊得力的秋霜和冬雪。

劉媽媽老淚縱橫,半是哭訴,半是懇求:“姑娘啊,您別鬧了,行不行?老奴知道您心裏有怨,有氣。可人的命都有定數,您已經進了裴家,就是裴家的人了。裴家侯爺肯定會善待您,這以後的日子啊,還長着呢……”

周幼寧氣得身體打顫:“你們說這樣昧良心的話,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劉媽媽等人只是哭泣,一口一個:“姑娘啊……”非要坐實了她“宋元婧”的身份。

周幼寧待要越過她們,卻被攔住。她昏睡多日,身體酸軟無力,壓根不是這三人的對手。

凝翠福了福身:“二夫人稍待,奴婢這就去打些熱水來。”

周幼寧見她要走,急急說道:“你們侯爺呢?我想見他!”

凝翠微微一笑:“侯爺不在京中。二夫人若無急事,等他回來也是一樣的。”

“不在京中?”周幼寧一愣,“誰說我沒有急事?我有急事啊。你們接進門的新娘子是假的,難道不是急事嗎?我不是宋元婧,我是她表妹,姓周,從江南來。我父親是乾興元年的進士……”

劉媽媽等人一臉無奈,仿佛她只是個無理取鬧的孩子,她們又沖凝翠苦笑:“凝翠姑娘,你看……”

凝翠神情溫和,柔聲道:“二夫人別急,侯爺不在,當家主事的是大小姐。奴婢這就去回禀大小姐,二夫人睡了這麽些日子,不妨先洗把臉,吃點東西?再這麽下去,身子可要熬壞了。”

她說話輕輕柔柔,讓人如沐春風,而周幼寧還是從她眼中看到了一絲譏诮之意。周幼寧瞬間明了,這人并沒有相信她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麽麽噠麽麽噠。

我在後臺看到了好幾個熟面孔,可惜前臺看不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