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見面

街上人來人往。

劉媽媽嗓門亮堂, 聲音尖利,她這一嗓子喊出去, 引得不少行人駐足。而且她這一番話裏所包含的內容又着實駭人聽聞,輕而易舉便勾起了衆人的興趣。

平江伯府、冥婚、滅口,每一個詞語聽起來都不尋常, 更何況是這些詞彙組合在一起呢?

不止是街上的行人,連平江伯府那些奉命抓她的家丁也都呆愣住了,一時之間忘了行動。但是這愣怔只是暫時的,他們很快反應過來。

劉媽媽瞅着機會, 邊跑邊喊:“還沒出門就跟人有染, 怕被婆家發現,欺負無父無母的孤女啊!現在要滅口啦!”

不管真的假的,她此刻一股腦地往外吆喝, 反正他們家活不了, 宋家也別想好過!

普通百姓對高門大戶的事情本就好奇, 可惜一直沒機會了解。如今有好戲看,又怎會錯過?

人們紛紛看起熱鬧來,有的還開始交頭接耳,暗自議論:

“真的假的啊?什麽冥婚啊?”

“嗨,你沒聽說過嗎?宋家以前跟裴家定了婚, 後來裴家的二公子戰死沙場, 說是宋家姑娘忠貞,抱着牌位嫁過去了……”說這話的路人顯然對宋家略有些了解。

當下便有人道:“那不是很好嗎?很貞烈啊!”

“好什麽呀?沒聽那婆子說?嫁過去的不是宋家小姐,是什麽侄女兒。”那人啧啧兩聲, “看來這是裏子面子都想要啊!”

……

劉媽媽畢竟上了年紀,沒跑多遠就被家丁們追上。她心知被捉回去很難有好下場,是以不停地掙紮,口中罵罵咧咧,喊個不停:“殺人啦,滅口啦!”

正自絕望之際,忽然有人分開人群,喝問:“吵吵嚷嚷的幹什麽?天子腳下,豈容你等放肆!”

劉媽媽淚眼朦胧中,看到一隊人馬,身上穿的是什麽官服她也不知道,只覺得可能是有救了,連忙哭道:“青天大老爺啊,救命啊!他們要殺人了,滅口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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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突然出現的人并不是什麽大老爺,只是京城巡衛。每日巡城,維護京城治安。

宋家家丁中有人直接道:“不要亂管閑事,這是平江伯府家事,此人是府上刁奴。我們家主人吩咐了……”

為首的巡衛年紀不大,卻一臉正氣,打斷了家丁的話:“即便是刁奴,也不能随便打殺!本朝律令,若奴婢有罪,其主不經官府而私自打殺者,杖一百。你是已确定平江伯要受這一百杖了嗎?”

劉媽媽借機哭道:“救命啊,青天大老爺,救命啊!他們要滅口啊!”

幾個巡衛對視了一眼:“帶走!”

宋家家丁平日裏趾高氣昂,但到底還是奴仆之身,也怕跟帶“官”字的打交道,當下也不敢反抗,乖乖跟着走。

一群人被帶到京兆府。京兆尹董大人端坐高堂,詢問緣由。

劉媽媽心知再不會有比落到宋家人手上更差的結果,當即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神奇的是,盡管她是在哭訴,竟然還能把事情講的繪聲繪色,跌宕起伏。

京城裏有不少閑人,閑着無事,就愛守在官府門口,時不時地去圍觀一下升堂問案。劉媽媽講的曲折,這些人的興趣越發大了。

董大人面無表情聽着,心裏卻早波瀾叢生。他知道京城大戶人家陰私多,沒想到宋家的竟這般有趣。但為了維護他身為京兆尹的威嚴,他一直忍着,不露出半點情緒。京城權貴多,他一個京兆尹真正能管住的人也不多。此事涉及平江伯府和定北侯府,按說是比較棘手的。不過聽這仆婦話裏的意思,裴家那邊沒有發難,卻把已經反水的仆人退給宋家,并任由其沖到街上……

略一思忖,董大人心裏已經有了計較。直到劉媽媽講完,他才喝道:“大膽劉氏,你可知道,诽謗主人,也是重罪?”

劉媽媽只是不停磕頭:“大老爺救命啊,小人說的句句屬實,不敢有半句瞎話!”

董大人沉吟片刻,讓人去平江伯府傳話。

平江伯夫婦已知劉媽媽被巡衛帶走的事情,聽聞京兆尹傳話,自然不會前去,只讓管家代為過堂。

管家得了平江伯的吩咐,面對董大人關于“打殺奴仆”的指責,他矢口否認,一口咬定是劉媽媽出逃,是平江伯府捉回逃奴,而非打殺。

董大人點頭,似模似樣:“唔,原來如此。本朝有律法,嚴禁私殺奴仆,想來平江伯也是守法之人,不會以身試法。”

“是是是。”管家連忙稱是。

“至于劉氏,出逃在前,毀謗主人在後,本該重重責罰,念你無知,此次就算了,仍由主家領回去吧。”

劉媽媽聽到這一番話,當即傻了眼。敢情官府走了一遭,又回到了原點?白忙活了一場?

她被宋家家仆帶走時,心灰意懶,失望透頂。而外面看戲看了許久的看客們卻一個心滿意足,甚至還有些意猶未盡。看了這麽大一場戲,最近的談資是有了。

而董大人則慢慢摸了摸胡須,心說,至少這麽一鬧騰,宋家心裏有忌憚,不會真的要了那些奴才的性命。至于會不會受其他懲罰,那就跟他關系不大了。畢竟作為主人,處罰下人的權力還是有的。

這一場鬧劇結束,平江伯府名揚京城。大戶人家陰私不少,可是這樣傳遍坊間的并不多。尤其是宋元婧有個京城第一美人的名頭,無疑引起了更多人的興趣。

平江伯夫婦知道外邊的傳言,也試圖派人去阻止。然而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并沒有起到什麽效果。短短數天,宋大小姐與人有私,平江伯府逼迫無父無母的孤女替嫁,又妄圖殺奴仆滅口的事已傳得沸沸揚揚。

平江伯宋昇看重名聲,否則也不會在裴家下聘禮後不與妻女商量就一口應下。如今鬧成這樣,他深覺臉上無光,無奈之下,只得稱病閉門不出。

夫妻倆都在家中,擡頭不見低頭見,初時倆人互相安慰,再後來不知怎麽,就漸漸在言語中開始埋怨對方。

周氏怨丈夫應該早日退掉婚約。

而平江伯則認為妻子不應該出代嫁這主意。

兩人自成婚以來,恩愛多年,這次拌嘴,周氏氣得大哭。平江伯只得耐着性子安慰。夫妻倆才稍微好一些。

平江伯府這邊的事情,周幼寧并不關注,不過還是有人把情況說與她聽。

凝翠在裴家頗有人脈,消息也靈通。她聽說了外邊的事後,一五一十說給周幼寧聽:“寧寧,你不知道吧?外面都傳開了……”

“傳開什麽?”周幼寧放下手裏的荷包,擡起了頭。

——她自忖再過不久就會離開裴家,是以打算在走之前做些荷包香囊等小物件留給凝翠等人,也算是個念想。午後陽光正好,她幹脆拿了針線,坐在院子裏做荷包。

“你姑姑家做的那些事啊。”凝翠眼中閃過興奮,“那天侯爺去宋家讨說法,你沒跟着去。我聽小北回來後說,當時你姑姑姑父全都承認了……”

周幼寧只“嗯”了一聲,反應不大。

“這些都沒什麽,主要是後來發生的事情。侯爺不是把劉媽媽還給宋家了嗎?劉媽媽怕被責罰,沖到街上去,被京城巡衛帶到了京兆府,把什麽都抖摟出來了。這事兒也就傳開了。”凝翠輕哼一聲,有些快意,“現在京城裏幾乎人人都知道他們家做的那些破事,看他們還怎麽在京城立足。”

周幼寧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輕輕點了點頭。她記得那天侯爺說過,不會放過宋家,會公開此事,原來是這麽公開的。她想了想,問出了自己心裏的一個疑問:“可是,這麽一來,裴家不也被人議論了嗎?侯爺不在意?”

“為什麽在意啊?”凝翠奇道,“又沒人說裴家的不好。在這件事裏,裴家和寧寧你一樣,都是無辜受累。裴家不計較宋家的蒙騙,成全宋大小姐與趙世子的婚事,還護你周全,為你正名。旁人只會誇裴家高義,又豈會說裴家不好?”

“話是這麽說不假,可終究是被人議論……”

凝翠笑着擺了擺手:“無礙的,寧寧你不知道。這幾年少些了,以前京城關于裴家的議論可多了。”

“啊?”周幼寧好奇,“都是什麽議論啊?跟我也說說。”

“你以前不在京城,可能不知道。光儀太後也就是以前的裴皇後,就是從裴家出去的,是侯爺的親姑姑。那會兒端懷太子還在世,老侯爺也活着,咱們家風光着呢。當時有好多姑娘都想跟咱們家議親。我聽小北說,京城裏時常傳着什麽,侯爺被何小姐當街示愛,有人悄悄要給二公子塞荷包……”

周幼寧注意到,凝翠只要一提到裴二公子,眼神就會不自覺黯淡下來。她知道凝翠是裴逸身邊舊人,對那位已故的主子感情很深。她不想讓凝翠勾起傷心往事,就快速說道:“其實我對何小姐當街示愛的事更感興趣……”

“什麽?”凝翠訝然,她眨了眨眼,“你方才說你對侯爺被何小姐當街示愛的事情感興趣?”( ?° ?? ?°)?最( ?° ?? ?°)? 帥(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周幼寧耳根發燙,她其實對這件事并不感興趣,是為了強行轉話題而信口胡說的。而且她還記得裴侯爺的解釋,裴侯爺幫了她,她也不想在背後說他情感韻事。她只得硬着頭皮道:“也不是啦,就一點點,一點點而已。”

“真的?”凝翠不太相信,“我還以為你真的很感興趣呢。”

不但凝翠不相信,剛剛走到樨香院院門口的裴岩也不太相信。

自從那日身份明了以後,裴岩就沒再見過周幼寧。說不想,那是假的。前幾日,他提出要去宋家要說法,然而她并沒有同去。好在今天他既有空閑,又有名目,便理了理心情,信步過來。

他沒想到的是,他人還沒進去,就聽到那個叫凝翠的丫鬟明顯吃驚的聲音“你方才說你對侯爺被何小姐當街示愛的事情感興趣?”

他感覺額頭突突直跳,隔着半開的院門,一眼就看到寧寧紅着臉,小聲回答:“也不是啦,就一點點,一點點而已。”

前因後果暫且不論,他只想知道,她是不是把他那天的話忘了個一幹二淨?虧他還特意去而複返給她解釋。

裴岩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咳嗽聲驚動了院子裏的兩個人。周幼寧率先站立起身。

院門吱呀一聲敞開。

裴岩靜靜地站在門口,面沉如水。

周幼寧與凝翠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懊惱與不安。兩人齊齊福身:“侯爺。”

裴岩只“嗯”了一聲,慢慢走進來。

凝翠先道:“侯爺,其實是我……”

她想解釋這話題是她提起來的,和寧寧無關。

然而裴岩并沒有看他,只說了一句:“你先下去吧,我有話跟周姑娘說。”

“侯爺,我……”凝翠還要再解釋,猶豫了一下,終是福身行禮告退。

裴岩這才道:“那天我跟你說的話……”

不等他說完,周幼寧便連忙表态:“侯爺,您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的,一刻也不敢忘。其實方才我也沒問,她也沒說,我們就随口那麽一說……”

“是麽?”裴岩微一勾唇,“我還以為你真那麽感興趣呢。”

“不敢,不敢。”周幼寧連連搖頭,“我對侯爺的私事不感興趣,一點兒都不感。”

這話乍一聽沒什麽毛病,可裴岩聽在耳中,卻忍不住皺眉。對他的事一點都不感興趣?他怎麽聽着覺得鬧心呢?

裴侯爺的沉默讓周幼寧心中愈發惴惴不安。她悄悄拿眼看他,見他神情古怪,她有些疑惑,飛速移開了視線。

裴岩挑了挑眉梢,不動聲色打量着眼前局促不安的周幼寧。她如今換作少女打扮,明豔端麗之餘,又多了些靈動。此刻她臉頰通紅,仿佛塗了一層上好的胭脂。他不自覺便盯得久了一些。

“侯爺?”

裴岩眼神微動,目光落在她身旁針線筐裏做到一半的荷包上。他輕咳一聲,問道:“那是什麽?”

“哦,這個啊?這是荷包,讓侯爺見笑了。”周幼寧見他轉了話題,悄悄松了一口氣,心想關于那什麽何小姐何夫人的事情算是揭過了吧?

“我知道這是荷包,我是要問你做這個幹什麽?”裴岩皺眉,“針線房短了你用的?”

他不是吩咐了王管家視她為貴客嗎?

“沒有啊。侯府上下對我很好,是我自己要做的。”周幼寧搖頭,羞澀一笑,“我不是很快就要回江南了嗎?我走以後,肯定很難再回來啦。我就想走之前給凝翠她們留點什麽,以後也好當個念想。這些日子,他們幫了我很多。正好我小時候學過紋繡,針線上勉強也可以,就做些東西吧……”

聽她說到回江南再也不回來,裴岩雙眉蹙的更緊了。他今日過來,找的由頭是官府已經把趙含章與周幼寧的婚書上女方的名字給更改了。但是此刻,他忽然不是很想告訴她了。

“……凝翠在樨香院管事,手上保管着不少鑰匙,做個荷包,她能放荷包裏,省得都挂在脖子上。褔兒前些天說有蟲子,我打算給她做個驅蚊蟲的香囊。祿兒時常失眠多夢,就也做個香囊吧,放些安神的香料……”

裴岩靜靜聽着,心說她考慮得倒還周到。他溫聲問了一句:“還有麽?”

“有的,大小姐愛貓,我想給富貴兒做件保暖的小衣裳。正好不是冬天了嗎?冷得很……”周幼寧說到自己擅長的東西,眉梢眼角不自覺漾起笑意。

而裴岩卻聽得雙眉緊鎖,不止是丫鬟,連那只叫富貴兒的貓都考慮到了,沒他的?幫她最多的,不應該是他嗎?

偏生周幼寧還問了一句:“侯爺覺得怎樣?”

裴岩神情淡淡,言不由衷:“挺好。”

周幼寧當然不知道裴侯爺的複雜心理,在她看來,侯爺和大小姐平時用的,都不是尋常東西。她的針線技巧,他們還真不一定看得上。就像她以前花費了心思做甜點,然而他們都不喜歡一樣。她也沒有必要去多此一舉。

“對了,侯爺今天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裴岩低頭,佯做無意整理衣袖,慢條斯理:“是有點事。我來跟你說一聲,趙含章的婚書上,你的名字已經被去掉了。”

“真的?”周幼寧聞言大喜過望,“那可真是太好了。真的要多謝侯爺了。”

她心情激動,當即恭恭敬敬斂衽行禮。

“不必言謝,這也不是什麽大事。”裴岩彎腰扶她。

周幼寧堅持把這一禮行完,認真而懇切:“對侯爺可能不是大事,但對我是天大的事情。”

裴岩微微一笑,心說,那倒也未必。

解決了心頭又一樁大事,周幼寧問起了另外一件:“侯爺,那,路引什麽時候能辦好啊?”

裴岩笑意微斂:“你急什麽?這和婚書可不一樣呢。要知道,你表姐以你的名義辦了路引遠在江南呢。這邊一時半會兒辦不好的。”

周幼寧臉色一變:“侯爺的意思是不是說,只有她回來了,我才能辦路引?那她要一輩子不回來,我豈不是一輩子都回不去啊?”

裴岩本想順口說聲是,但見她神情異樣,眼中明顯有驚慌之色,也不忍欺騙,就道:“那倒也不是,只不過是慢些,麻煩一些。你不必過于擔心,耐着性子等就是了。”

“那就好,那就好。”周幼寧聞言舒了一口氣。四年前她進京時辦過一次路引,但她那時年幼,是由本家長輩幫忙辦理的。具體怎麽辦,她也不清楚。不過聽侯爺這麽說,她就放心了。左不過是多等一些日子,反正她的荷包香囊還沒做完呢。

裴岩看似漫不經心道:“你急什麽?裴家又不會薄待你。何況,過些時間就要下雪,往年路都會封了。與其困在路上,還不如先在裴家等着,也好跟瑤瑤做個伴兒。”

周幼寧當然知道他說的有理,但是她客居侯府,畢竟不是自己的地盤,難免心裏不安。可是侯爺都這麽說了,她當然也不能再催了。

她半垂了頭,笑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多叨擾一段時日了。”

裴岩眉梢一挑,淡淡地“嗯”了一聲,視線卻落到了袖口處。

緊接着“嘶啦”一聲異響傳來。

周幼寧愕然擡頭,一眼就找到了聲音的來源處。裴侯爺今日穿了黑色雲紋錦袍,如今他袖口赫然裂開了一道口子。

裴岩看看她,又看看袖口的口子,緩緩說道:“裂了。”

周幼寧瞪大了眼睛:“這……”

這錦袍也太不結實了啊,就這麽裂了一道口子?

裴岩皺着眉,下巴微擡:“你把針線借我用用。”

“哦,好的。”周幼寧迅速從針線筐中挑了針線出來,遞給侯爺,心中啧啧稱奇,真沒看出來,裴侯爺還精于此道。她得認真看看,說不定能學到一些新技巧。

然而沒多久,她就打消了念頭。

裴岩的手能持刀,能握筆,但是穿針引線并不擅長。他嘗試了好幾次,均以失敗告終。

周幼寧看不下去,小聲問:“侯爺,要不給我試試?”

裴岩擡眸,迅速回答:“好。”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麽麽噠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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