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盡快帶榮榮回荷蘭醫治,相應地,林纾曼也随時準備收拾行裝奔赴那個給她溫暖的橙色國度。

“我覺得還是直接去意大利最好。意大利的醫療保健體系最完善,哪怕是過境游客或者流浪兒都能得到免費的醫療救助。榮榮得的病,花銷可不是一個小數目。”林纾曼坐在客廳中間沉思。

傑森點點頭,“我也覺得意大利最好。”

他望了一眼林纾曼,猶豫地說:“elane,那你跟我回去?”

林纾曼一愣,“我當然是要跟你們一起回去的,榮榮離不開我。”

傑森湛藍的眸子閃過一絲愧疚,“我和安德魯讨論過了,你該有你自己的生活。我們不能這麽自私,讓你一直假扮romme的媽媽,總有一天romme需要了解我是他媽媽。我們不能這樣牽絆着你。”

林纾曼只覺渾身的血液都停止了。

這些天,她最害怕傑森說的,就是這個提議。

請別抛下我,我不想永遠一個人。

至少榮榮的存在,讓我感覺我是被需要的。

“我已經打算申請荷蘭的永久居留權。”林纾曼緩緩開口道。

傑森一驚。他清澈的綠眼珠快速地閃爍着:“你不是總跟我說,中國是你的家,你總有一天要回中國。在中國,有你無法割舍的東西。你終于鼓起勇氣回來了,怎麽又要走?”

林纾曼低垂着羽睫,盯着地板,緩緩說:“it no longer belongs to me.”(這件東西再也不屬于我)

傑森沉默片刻,好像明白了,點點頭,“好,荷蘭歡迎你。”

同學會的時間定在小年夜。

不論鄒旻打電話來怎麽勸,林纾曼都如老僧入定般不肯松口。

“我說林纾曼,今天是小年夜诶!你想想,小年夜會有多少飯局,大家會有多忙,同學都四散在全國各地,可就是這樣,基本上能聯系到的同學都短信回複我參加了。這次是大聯誼,我們那一屆能叫出來的學院都來了,你想想我們醫學院的都出山了!”

“就把我當做沒有聯系上的同學吧。去的人那麽多,不少我一個,真的,鄒旻。”林纾曼推脫。

“不行,我已經聯系上你了。你必須去。”鄒旻語氣堅定。

林纾曼停頓了一刻,道:“今天,我回荷蘭。”

“你少騙我了,誰不知道你休了半年的假。”

電話這頭的林纾曼失笑,“那我挂電話了,你忙吧。”

榮榮在一旁扒拉着林纾曼皮草大衣的一角,摸了摸,“媽媽,這衣服真滑。”

林纾曼慈愛地摸摸他的頭,壓低聲音狡黠地道:“悄悄告訴你,媽媽不是環境保護主義者。”

“什麽是環境保護主義者?”榮榮不解地問。

電話又響了。

是陌生來電。

林纾曼猶豫着要不要接起來,鈴聲就斷了。

過了兩秒,電話又執着地響起來。

按下接聽鍵。

“林纾曼,我已經幫你找好專家了,周五早上九點,市一醫院專家門診,這個專家不是B市的,很難約到,你把握好機會。”

梁霁的聲音通過電波傳到林纾曼的耳朵裏,直達心底。

林纾曼聽見自己的聲音止不住地顫抖,她打斷他,有些話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梁霁,我現在在機場。真的謝謝你的幫忙,但是我們已經決定帶榮榮回荷蘭醫治。我,我,這次去了可就能再也回不來了。抱歉我沒去參加你和陽玥的訂婚宴,我将最真摯的祝福送給你們。珍重。”

電話那頭沒了聲息,良久才響起梁霁清冷的男聲。

“林纾曼,我們那次不是訂婚,是結婚。”

☆、chapter 13

手機差點沒拿穩。

眼眶一酸,炙熱的淚奔湧而出,急速滑過林纾曼的鼻尖,墜向最深的深淵。那裏埋葬了林纾曼全部茍延殘喘的希望。梁霁還是那個梁霁,只需要一句話,就能徹底令她卸下所有堅強,舉旗投降。

她清了清嗓,努力控制住情緒:“那更好了,祝你們白頭到老,一生一世一雙人。我馬上就要入關了,就這樣吧。再見。”

再也不見。

挂掉電話,林纾曼快步走進洗手間。她将手機的電池扒下來,又将手機浸入水中,撈出後與電池一并扔進了機場的垃圾桶。按着洗手臺的案,林纾曼望着鏡子裏自己蒼白的臉,胸口堵了一口疼痛的濁氣。

榮榮一直緊緊跟着林纾曼,小嘴嘟着,一言不發。

傑森在機場星巴克喝咖啡,她将榮榮領到他面前,說:“榮榮你管着,我出去透口氣。”

“不要誤了登基時間。”傑森溫柔地提醒。

“好的。”

林纾曼穿過候機大廳,點燃一支女士煙,在門口的小廣場上平複情緒。夜空一片幽寂,冷冽的空氣沁人心脾。不遠處有緩慢燃放的煙火,她想起了第一次遇見梁霁的夜晚。

大一期末。

她在語仁通宵教室複習空間解析幾何。

解析老師人非常實在。

最後一節課,他望着講臺下一百多雙殷切期盼他劃重點的眸子,語重心長地道:“同學們,你們知不知道,我只要把例題的參數變一變,捏死你們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你們覺得,這樣還有劃重點的必要嗎?都回去洗洗睡吧,下課。”

夜裏十二點,林纾曼對着一本嶄新的空間解析幾何課本忽然想人為什麽要自虐,然後悟到那是因為人都喜歡自虐。好端端的完整圓錐非要切掉幾個角算它的表面積,好端端的原點坐标不用非要以斜四十五的詭異矢量作參考系原點,都很閑是嗎?

草稿紙被她劃得慘不忍睹。

這時,背後有人拿筆戳她。

她回頭。

“同學。”開口的是一個男生。

“嗯?”

“你能不劃本子嗎?我心髒受不了。”

林纾曼瞥到他桌上也擺着本空間解析幾何,頓時來了興趣。

“你明天也要考空解?”

“嗯。”

“能教我嗎?幫我講幾道題,就幾道。”

男生一愣,“我馬上要回寝室了,再說都十二點了,教室也要關門了。”

“沒關系,我們可以去開房!”

林纾曼雙眼賊亮亮的,直覺告訴她,面前這人是個大神,就憑他翻開的幾何作業本上一溜的紅勾和5分,大神無疑。她絲毫沒有意識到剛才那句話有多不合時宜,有多令人發指。

男生臉一紅,“你說什麽。”

“啊你別誤會,我是說,我去快捷酒店訂兩個房間,你幫我複習個把小時。這麽晚了你回去宿舍鐵定關門,就直接睡在酒店,第二天直接起來考試成嗎?”

鬼知道大神心裏什麽活動,林纾曼迅速将大神課桌上的課本收拾起來塞進他的書包,拉着大神就走,全然不顧身後投來的一道道意味深長的目光。

大神的思路非常清晰,講解神速。林纾曼的腦子本就靈活,一點即透。一通講下來,林纾曼只覺四肢百骸都通暢了。

淩晨三點鐘,大神熬不住了,說一定要睡覺,林纾曼死乞白賴地央求大神再講一會兒。

淩晨五點鐘,林纾曼熬不住了,大神卻講精神了,一定要求把題目講完順便還抓了重點。

兩人奮鬥到天明,六點的時候簡單洗漱了下,在酒店吃完早飯,便手挽着手一同穿過馬路回學校直奔考場。

說手挽手,其實完全是因為林纾曼随時都有倒下的可能,大神出于人道主義精神,伸出芊芊貴手勾住了林纾曼書包的肩帶,遠看着就像一對手挽手的戀人。

直到林纾曼從考場出來,食管處一沉将早飯盡數吐出,迅速被運回家,整個寒假都被她睡過去之後,她才想起,當初跟她一起奮鬥到天明的男生姓什名甚她都沒來得及問。

分數她倒是很滿意,87分。

及格了。不用挂科了。喜大普奔。

夜風吹起林纾曼缱绻的發,她望着不遠處空曠的停機坪,吸進最後一口煙,恍覺原來想要逃離一個世界那麽容易,只需一張機票、一張綠卡。

電子信息板上開始打出航班延誤的消息。傑森看到航班號跳出來的時候,哀叫了一聲,原本正常起飛時間為00:45,照這個情況,晚班機要成早班機了。

拿着機場工作人員派發的面包和礦泉水,林纾曼安靜地坐在靠背椅上。午夜的停機坪漆黑空曠,沒什麽人,他們所在的登機口擠滿了滞留的旅客。一旁的傑森遞給她一條絨毯,抱着榮榮,三個人相互依靠着小憩。

☆、chapter 14

同學會已經接近尾聲。

鄒旻站起來,在一群老同學間格外顯眼。他變了許多,人瘦了,眼眶深了,卻依舊是大家的主心骨,完全沒有醫學生給人木讷的刻板印象。他拿勺子敲了敲水晶杯,“今天到場的各位,有些認識都快十年了,哪怕當年不認識的,現在也互相認識了。十年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不長,足夠改變一個人。今天在這裏,我很想聽聽各位的十年感言。先從我開始吧,我最大的感觸是女同學們都變漂亮了,我以前怎麽就那麽有眼無珠呢!”

下面一群哄笑之聲,卻也不乏認真對待這個問題的人。

方圓站起來,紅着一張醉酒的臉,說:“我最大的感觸就是原來女人哪怕生過孩子依舊可以保持身材,你們看我身材多好!”

“方圓你這樣不厚道!”

“方圓你這樣會被女同志灌酒的。你們說,該不該灌她!”

…………

輪到梁霁的時候,整桌即刻收聲安靜下來,隔壁桌的猜拳聲隐隐傳來。

梁霁張了張嘴,過了會才靜靜道:“我最大的感悟是,吃多了就會睡,多喝酒會傷身。”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讓衆人心中聽得五味陳雜。

鄒旻悄悄拉過梁霁,“纾曼她為什麽沒來?搞不懂她。”

“她回荷蘭了,以後……再也不回來了。”梁霁悶悶地道。

鄒旻一驚,“原來是真的啊……她電話裏跟我說她今天回荷蘭我還不相信。”

“我欠她的,我得還。可她,連個機會都不肯給我。”梁霁的眸子染了微醺的色澤,在暖黃的燈光下閃爍。

鄒旻嘆了一句,“她這個人啊,過分善良,領養來的孩子都這麽上心,急着帶他回荷蘭治病。我看過那個孩子了,頂多活兩年。你和她,終究是沒這個緣分。”

“你說什麽?”梁霁的神色一變,像極了剛剛睡醒的豹子,他緊張地攥住鄒旻的袖口,“那孩子是她領養來的?”

鄒旻眉頭微皺,“難道她沒告訴你?”

“你确定?真的是她領養來的,不是她的?”梁霁急切地問。

“是啊,她親口跟我說的。”

梁霁整個人的神經都緊繃着,他急速地思考。

怪不得,在他問起孩子父親的時候,她是一臉的茫然。

還有,她說過她沒有結婚。他以為那不過是搪塞他的謊言。

有些微的光亮從身體深處漫朔而出,他的表情開始變得生動。他迅速抄起椅背上的外套,朝泊車位的方向狂奔而去。趁着酒店小哥幫忙取車的空隙,他電話小陳查詢了最近飛荷蘭的航班。

00:45

不出意外的話,正是林纾曼乘坐的班機。

他看了一眼表,23:15

心一沉,從酒店到機場最快也要45分鐘,而且林纾曼電話裏說已經入關了。

再者,她的電話已經打不通。

盡管已知不可能及時趕到,盡管已知不可能見她最後一面,如沙漠裏渴水的人,哪怕已知眼前的綠洲是海市蜃樓,仍舊要盡力一試。四肢代替了他的思考,以最快的速度朝心裏的人飛奔而去。

☆、Chapter 15

機場國外出發處燈火通明,一眼瞥到信息牌上打出的滞留消息時,梁霁整顆心都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眦目欲裂,朝着國航的航班入檢口狂奔而去。心卻漸漸冷下來,哪怕是滞留旅客肯定也已早早入關,直接在候機廳等候班機。

他熟悉B市機場的結構,裏面三分之一的軟裝設計是他的團隊做的。

此刻,甚至能清楚地感知她好像就在斜前方十點鐘向的地下一層。

卻見不到她。

“今晚乘坐土耳其航空,航班號為TA2937,姓名為林纾曼的旅客朋友請您注意,有位先生拾到了您的鑽戒,請您過候機室北邊的特殊通道來機場廣播中心認領。謝謝您的配合。”

一直在傑森懷裏哭鬧的榮榮打了一個噎,抽着氣道:“好像是在說媽媽……”

傑森凝神細聽,等廣播放完三遍,他站起身,拉着榮榮說:“可能你媽媽走的時候落下了,我們去幫她拿回來。”

梁霁雙手交握抱在胸前,拇指頂着下颚,在廣播室來回踱步。他低沉內斂又焦急的神色震地機場播音員移不開視線。

當梁霁看到推門進來的外國佬和小屁孩時,不由得愣了,脫口而出:“纾曼呢?”

傑森眯起眼睛,覺得面前的男人十分眼熟,“你說你撿到了纾曼的戒指,戒指呢?我看看。”

“她人呢?”梁霁越過傑森的肩膀往廣播室門口處不停張望,重複道:“她人呢?”

傑森的腳邊的榮榮哇地一下哭起來:“媽媽不要榮榮了,她不肯跟我們一起回荷蘭,她走了,她不要我和爸爸了……”

傑森眉頭微微皺起,抱起榮榮,拍拍他的後背,溫柔地哄:“媽咪不要你,叔叔要你,叔叔也可以是你媽咪。”

機場這地兒天天見證無數離別與重逢,廣播室工作的人們早就修煉出一顆刀槍不入金剛不壞的心,可繞是如此,面對哭的撕心裂肺小臉開花的榮榮,皆是心下酸楚,全然忘記了他倆來領戒指的初衷。想來孩子口中的中國媽媽大抵臨最後關頭放棄了孩子,不願跟這外國奶爸回荷蘭。

梁霁愣了愣,“她既然沒回荷蘭,那她現在人在哪裏?”

傑森盯着梁霁露出探究的眼神。他想起來了,眼前這個男人就是當初在公司電梯上盯着纾曼的人。

“你和纾曼認識嗎?”

“我是她朋友。她的電話打不通,我一定要将戒指交到她本人手上我才放心。”

“我了解”,傑森點點頭,經驗豐富的他嗅到了一點欲蓋彌彰的味道,他拍拍梁霁的肩膀,操着一口純正東北口音的中文道:“纾曼沒和我們一起回荷蘭,她家裏出了事兒,回家了。”

“她家在哪裏?”

傑森一吐舌頭,“我不知道,我記不住具體地址。你是她朋友,你肯定知道。”

榮榮吮着手指,望着前一秒還在眼前下一秒就跑遠的黑衣叔叔,背影喃喃道:“我看見過他。”

陽玥從市一醫院名醫館走出來的時候,夜色已深。她做夢都不敢想,她竟然已經是梁太太了。給門診部所有的醫生都發了喜糖,收到無數百年好合的祝福,心卻是前所未有的空落落。這樁婚事,說到底,是她多年執念的自食其果。

從結婚到現在已經有一周了,梁霁從未回過家。他們的家。

她何時出門、見什麽人、做什麽事、幾時回來,他都只是出于禮貌地問詢,發出去的短信通常都是千篇一律的回“好”,甚至連一句“自己小心,注意安全”都吝啬給予。

他說,小玥,我不想将關系弄得尴尬,這對你不好。

這世上,還有比她更無奈的新娘嗎?

終究是因為林纾曼吧。

林纾曼。

陽玥在心裏又念了一遍這個對她來說噩夢般的名字。

整整六年,她多麽希望林纾曼能永遠待在荷蘭不要回來。

婚禮的時候,她又多麽希望林纾曼能到現場看着梁霁将戒指戴到她的無名指上。

當在門口迎接賓客的梁霁接過林纾曼托方圓帶來的紅包時,梁霁的臉霎時變得慘白。梁霁手上的紅包那樣厚那樣沉,像是能将他直接壓垮,有一種迅疾綻開的灰敗在他英俊的臉上一閃而過,一旁的陽玥捕捉地那般分明,記得那般牢。

梁霁回化妝室的時候轉身一拳就砸在門板上,骨節上全是血。

陽玥覺得眼睛酸酸的,他對自己甚至沒有一句怨言,只是默默履行着諾言。他将那一份不容她質疑的合同擺在她救死扶傷的桌案前,不容反駁地道:“小玥,把這份合同簽了,這是保護你婚內權益的合同,一年以後自動失效。”

她拿過慣用的藍黑色鋼筆,顫抖地簽上陽玥二字。頭一次,她覺得自己的名字是灰色的。

醫者仁心,救死扶傷,可誰來醫一顆醫者的心呢?

☆、Chapter 16

興許是昨夜念叨了太多遍林纾曼,陽玥剛到科室就聽到內科的黃醫師在問詢臺跟護士長聊林家的八卦。

“你看了今早的新聞嗎?今天一開盤林盛集團的股票就大幅下跌,再跌下去崩盤分分鐘的事。”

“我不太懂股票,不過前段時間林盛的股票漲得那樣快,我就覺得蹊跷,沒敢叫我老公買,否則套牢了就虧大發了。”

“我記得你幾只稀土的股票賺了不少吧,也不差這麽一點兒。”

“說起來,林盛去了以後,怎麽沒見他的接班人出來,我記得他有一雙兒女的。”

“林氏一直是職業經理人在打理,聽說他那一雙兒女誰也不願接這個擔子,兒女都在國外吧,好像他女兒前段時間回國了,難道是回來接班?董事會人事變動,內部較勁,所以股票動蕩”

“這個理由充分诶……”

陽玥輕輕走過兩人,進了自己的科室,從壁櫥中取出普洱,泡了一杯熱茶。

翻開辦公桌上還熱騰騰新鮮的早報,連着三個版面都是林盛、林纾峻、林纾曼的專題報道,陽玥心中一頓煩躁,擡手将報紙扔進紙簍。

不管如何,梁霁現在屬于她,是只屬于她的男人。

撥通他的電話,過了好一會,才聽到梁霁疲憊的聲音:“小玥,什麽事?”

“你在哪裏,我知道你沒去公司。”

電話那頭沉寂片刻,緩緩響起梁霁的聲音:“我在林纾曼家門口。”

陽玥一顫,端着普洱的手頹敗地疾速墜落,滾燙的茶水漫延至每一寸手上的肌膚。

門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林纾曼自深眠中醒轉,套上離手最近的睡袍,懵懵懂懂地走到監視器前。一句不耐煩的“誰呀”還未說出口就被她迅速咽下肚去。

“梁霁,你來幹嘛?”看到來人,林纾曼的困意一下全沒了,心下忽然騰起一股未具名的火。

監視器安裝地高,從林纾曼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梁霁光滑的額頭和挺直的鼻梁。

“林纾曼,你能不能給我點時間,聽我把事解釋清楚。”

林纾曼嘴角一勾,她說:“梁先生還有什麽沒解釋清楚的嗎?我知道你不是訂婚,而是結婚。我提前祝你新婚快樂。”

“別鬧,開門。”

哔——

別墅的鐵門開了。

林纾曼一身深紫睡衣,抱着雙臂靠在大門邊。見梁霁推門進來,她回身取了一杯水。

“我洗耳恭聽。”林纾曼端着玻璃杯,仰頭喝了一口純淨水,試圖令自己更清醒些。

梁霁低頭輕笑。

“你笑什麽?”

“我還以為你跟方圓一樣,要潑我。”

梁霁昨日半夜從機場出來并沒有立刻去找林纾曼,而是去了謝宅。

謝宅門禁森嚴,方圓說什麽都不肯放梁霁進去,更不願告訴梁霁林纾曼家住哪兒。

方圓的臉色很難看:“梁霁,我不想罵你,你自己去想想你的所作所為。且不說當年,就說現在,你忘了是誰給纾曼訂婚的請帖,又是誰臨時将訂婚改成了結婚嗎?你就那麽迫不及待跟纾曼顯擺你愛情美滿嗎?好,你現在都結婚了,你還纏着纾曼做什麽?再退一步,你這樣對得起陽玥嗎?腳踏兩條船,不是好東西!”

要不是謝仲銘攔着,方圓差點就拿手上的咖啡朝梁霁潑過去了。

梁霁任由方圓發飙,一言未發,末了也不離去,在謝宅的鐵門外坐了一夜。

清晨時分,方圓穿着睡衣走過謝宅的花園,隔着鐵栅欄丢給他一張紙片,用連她自己都陌生的冷硬語氣道:“她的電話我打不通,這是她家的地址。服了你了。”

梁霁從地上撿起紙片,一雙修長的手通紅,眼睛裏布滿血絲,看樣子凍地不輕。方圓不忍地別過頭去,“你要跟纾曼說什麽我管不着,但是你要跟她說什麽我還愛着你想在一起的渾話我繞不了你!”

“在你眼裏我是這樣的人?”

梁霁記得昨夜自己只說了這句話。

印象中,方圓睜着大眼睛,忽然語塞,懊惱了一陣,自言自語道了句這天真冷我回去了便溜之大吉。

現在,梁霁直視林纾曼的雙眸,“我長話短說。你願不願等我把婚離了,不會很久……”

☆、Chapter 17

林纾曼一愣,沉默片刻後,突然笑了:“梁霁,你憑什麽覺得我在等你,你有什麽資格?你知道你現在說的是什麽話?你這樣對得起陽玥嗎?我就當你酒喝多了,說的都是胡話。”

梁霁眸色一暗,苦澀地搖搖頭,“你不相信吧,呵呵,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竟然就這樣愚蠢地答應了。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回來了,我本以為你還要再過兩年才能收心。這是我欠了陽玥他們家的,現在我還了。你的,我怕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一股鈍痛從腳底傳到林纾曼跳動的心髒,她閉上眼,熱淚不管不顧地順着她的面頰蜿蜒而下流進嘴裏。苦澀。

“梁霁,你永遠不知道你欠了我什麽。但是,我不需要你還,算我活該,我認命。我們不要再互相糾纏了,我們都放手。好好待陽玥,她是一個好姑娘,把欠我的都還給她吧。”

梁霁的喉頭滾動了一下,睫毛微垂,“我知道你太痛了,所以不願回頭。我和陽玥的婚姻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之所以直接結婚就是為了盡快結束這場婚姻。”

“我已經等了六年,我不怕再等久一點。”

林纾曼沒有說話。

梁霁從林纾曼家中出來以後,并沒有直接去公司,而是回了市中心的家。爸媽正在吃早飯,看到兒子一臉疲憊地推門進來直接往沙發上一躺,皆是一驚。梁霁的媽媽莊曉荷迅速反應過來,放下碗筷立刻走到兒子身邊,“阿霁,沒吃早飯吧,媽給你弄點粥去。”

梁霁拿手臂遮着深陷的眼眶,悶聲說了一句,“媽,林纾曼回來了。”

梁雨潤聞言将碗筷一摔,“我跟你說了多少遍,在這個家裏,不準提她。”

梁霁只覺一股氣便往腦門上沖,他霍然站起來,“爸媽,你們究竟還要逼我到什麽時候?是,我們家欠了陽家,但上一輩的恩怨非得我們這一輩來還嗎?你覺得我幸福嗎?陽玥幸福嗎?”

梁雨潤陰沉着一張臉,不說話。

“孩子,別跟你爸吵了,你以為這麽多年他能容易?你心裏的苦,你爹一分不落地受着。”梁母莊曉荷趕忙勸架,把兒子拉離餐桌。

梁霁的身子很長,手臂很長,他一把甩開母親的手,逼近餐桌,“我就不明白了,要還債,什麽形式不可以,為什麽非要以這種方式?你們以為你們能綁得住我?我和陽玥為什麽結婚,你們心裏比我還清楚。”

“陽玥性子溫順,又是醫生,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生病吃藥的她都能兜着,人長得也過眼,你究竟哪點不滿意?你倒是給我說說,林纾曼是個什麽人物,你以為我們家攀得起?你要是娶了她,指不定別人怎麽在背地裏笑話你倒插門。”

梁雨潤這輩子沒做過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日子過得平平淡淡,但是,他比誰都在意梁家的臉面。

梁霁冷哼一聲,拿出衣櫥裏的行李箱,走進卧室開始收拾衣物。梁母探頭進來,悄悄說,“阿霁,小玥把你前幾天換下來的西裝大衣都拿去幹洗了,這幾天天冷,你要不先将就穿着身上這套。”

“我知道了,媽。”

“阿霁,你爹就是這樣的脾氣,這麽多年都過來了,你就別跟他計較了。你也別想着離婚的事,小玥畢竟是女的,離婚對她沒有一點好處。要我看,你們就這樣過下去,這感情,有時候也講究個日久生情。”

梁霁将行李箱阖上,他擡頭望向母親,“阿曼剛走那會,你們也是這麽騙我,我也這樣騙我自己,我以為我不會後悔,但是,媽,我一看到林纾曼,我這顆心就受不了。”

“男子漢,既然許諾,就要兌現。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心裏在想什麽,媽何嘗不知道,但是孩子,這世上不是什麽心願都能順遂的。”

“那麽媽,我只有一個要求,一年以後,不管結果如何,請你們都不要阻礙我。這麽多年,我沒有吭過一聲。我不吭聲,不代表我不痛,不代表我不後悔。”

☆、Chapter 18

梁霁和莊曉荷話到一半,劉俊臣的電話就進來了。

劉俊臣火急火燎地道:“之前說好的設計公司倒了,怎麽辦,他們那邊不出圖,我們這邊就沒法跟進。”

“你先把消息壓下,我馬上就來。”

梁霁阖上電話,三步并作兩步下樓,想到這個問題的重要性,他的背脊便浸出了一身冷汗。梁霁的事務所目前為止接的三個項目,兩個是市政建設項目,一個是私人項目。他的事務所尚處發展初期,挂靠在宏利集團名下,若是出了問題,不僅僅是他事務所的責任,更有可能驚動宏利集團。想到宏利集團,他深吸一口氣,只覺肩上千斤重擔。

踏進事務所時,剛好碰上沈璐丹。璐丹面上一紅,抱着一堆圖紙側身讓開路。

“你手上拿的是哪個項目的圖紙?”梁霁問。

“鐘行長家的。”

“這麽快出圖了?”梁霁不禁問。

“嗯,劉工這幾天都在公司加班,他說這點小項目他分分鐘解決。”璐丹說。

梁霁失笑,這個劉俊臣。

梁霁辦公室的小陳并沒有注意老板回來了,他正和新交上的女朋友聊得火熱。梁霁俯身輕拍了他一下,說:“茶。”

小陳嘴一咧,頗為不好意思地朝老板笑笑,他站起身,一邊泡茶一邊說,“老板,昨天你太太來過,把你的龍井茶都換成了普洱,她說你的脾胃不适合龍井,還是普洱性溫。”

“什麽?”梁霁眉微促,嘆了一口氣,說,“你知道我除了龍井,不喝其他茶。”

“沒辦法咯,誰讓對方是你太太。”

梁霁聽到小陳嘴裏的‘太太’一詞覺得諷刺,卻無法辯駁,只是說:“以後不管是誰,沒有我的允許,不準進我辦公室。”

“你去把我們以前合作過的園林設計公司的資料都找過來,一個個電話打過去,問問最近有沒有可能接我們公司的項目。”

小陳一下子來了興趣,“哇塞,老板你可真厲害,我們又要接項目了?果然人要長得帥啊,只要你往那兒一站,從來沒有我們中不了的标。”

“就你廢話最多,趕快去辦。還有,幫我把劉俊臣找來。”

梁霁話還沒說完,劉俊臣就推門進來了。

他把一堆資料往梁霁桌上一放,大馬金刀地一揮手,“梁工,我們開工吧!”

梁霁和劉俊臣折騰了半宿也沒解決出個頭緒,之前有過合作的園林設計公司大多處在年末出圖的難産期,甲方乙方正吵得不可開交,根本沒有功夫對付新項目。梁霁和劉俊臣大眼瞪小眼對視了大半夜,最後梁霁說了一句,“實在不行,我們也能畫。”

劉俊臣一臉欲哭無淚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最後會這麽說。”

“我們公司,誰手繪最好?”梁霁眉頭深鎖。

“沈璐丹。”劉俊臣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對璐丹這麽了解。

“你讓她立刻停下手上的工作,把前面幾個項目園林部分的圖紙和手稿拿去臨摹,熟悉下手感。小陳,你把我們公司歷屆招聘資料找出來,篩選出園林專業畢業的,發一個名單給我。”

梁霁整個晚上都在電腦前畫圖。他的背後是深深黑夜,液晶屏幕發出的亮光打在他臉上,照出一片青色。他眉頭深鎖,神思在另一個世界穿行。

劉俊臣嘆了一口氣,輕輕阖上辦公室的門。門外的小陳給劉俊臣遞了一杯普洱,劉俊臣望着濃郁的茶色,說:“過兩天,我們公司就有新部門了。”

“我知道,哈哈,新部門的名字我都替老板想好了——園林部。新部長,我估計就是璐丹姐了。”小陳眉飛色舞地說。

☆、Chapter 19

林氏近日的股票大跌震動了整個董事層,少東家林抒峻從倫敦乘早班飛機匆匆回國,一下飛機便直奔位于兆安路的公司總部大樓。一直以來,坊間關于林抒峻、林纾曼的報道非常少,兄妹倆低調克己,一直生活在國外,鮮少被媒體鏡頭捕捉。以至于,當林抒峻提着一箱子行李風風火火地從CBD北裙樓正門進入時,堪堪被保安攔下了。

“這位先生,請出示證件。”

林抒峻連頭都沒擡,扔下行李,直接一個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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