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番外二:死在午後】

設定:路鳴澤視角

分級:G/NC-17

警告:人物ooc屬于我/繪梨衣死亡預警/有夢境中的澤非向xing行為和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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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殺戮是在午後悄然開始的。

年輕的勇士手握弓箭,無聲匍匐在地上,視線所指是不遠處的一頭孤狼。這或許是整個種群中最難捕獲的一只,天生狠辣而謹慎,它的左眼上有一道深刻的傷疤,見證了他年輕時咬斷對手喉嚨、胯下雌伏無數的輝煌,也見證他被更加年輕的首領驅逐,拖着遲暮的身體走向無法避免的窮途末路。

這只狼一直是個很好的獵手,盡管機體衰老甚至有一只眼睛将近白盲,但狩獵技巧和狡黠的本能依然出衆,就算被狼王驅逐後也過的并不艱苦,甚至膽大妄為地侵入了人的領地,捕捉羊羔。

銳利的箭頭在草叢中晃過一道殺意,狼警覺似的往路鳴澤的方向望了一眼,保持着曾為狼王的高傲,沒有半分退讓的意思,無聲亮出了自己的獠牙。

路鳴澤眯起眼,箭矢擦過茂盛的雜草以盛極之勢瞄準了狼的脖子。狼厲呼一聲,乍起躲開,卻不料仍被命中了後腿。它強忍住疼痛,不敢再作停留,一瘸一拐地落荒而逃。

然而路鳴澤并沒有給它這一線生機,他吹哨喚來了自己的坐騎,翻身而上直朝狼而去。這是一片荒涼的草地,幾乎沒什麽掩體。挽弓的勇士緊拽缰繩,死死鎖定面前這只倉皇的狼。在這樣的距離下,路鳴澤完全可以一擊致命,趁早結束這場捕獵。然而他卻若有所思地,不時将舉起的弓再度放下,像是饒有興致地等待這只狼還能作何垂死掙紮,沒想到竟真的和這匹狼追逐了許久。

直到最後,馬開始力不從心地喘着粗氣,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離開城邦有多遠,這只狼終于在一堆亂石堆砌的土堆前停了下來,直面着他,扭過頭舔了舔自己受傷的後腿。

路鳴澤亦是靜靜地望着他,舉起了弓箭。

狼慢條斯理地舔舐着自己的傷口,在劇烈運動過後,鮮血早已浸透了他深灰的皮毛。它用自己年輕時從老狼王爪下幸存的右眼看着路鳴澤,咧開嘴,讓路鳴澤看它坑坑窪窪的口腔。

他的利齒已經磨鈍了,甚至缺失了幾枚,就像一名傑出劍客失去了趁手的武器,所幸爪子依然銳利,可以剖開羊羔的肚子,代替牙齒撕開一道道鮮嫩的肉條。

路鳴澤想:它看來真的是不顧一切地想要活下去。哪怕孤身一人在世界上,被同類驅逐、被死亡追趕,也要抓緊一絲一毫的機會活下去。

可能它也不想獨自死去。

他松開了弦,利箭飛馳,徑直貫穿了狼的心髒。

路鳴澤放下弓,方才的那一瞬失神不小心讓弦傷到了指腹,自信到不做任何防護措施的他終于品嘗了一番火辣辣的疼痛,思忖着如何不讓師父和家裏人看到,慢慢打馬回城。

02.

他和哥哥路明非很不一樣。

路明非,不學無術、手無縛雞、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馳名多個城邦間的路家廢物子弟。

路鳴澤,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路家這一代完美的繼承人。

在為避免諸子争鬥而采用長子繼承制的家規之下,身為次子的他,卻代替哥哥成為了家族的繼承人。

路明非與路家一直是格格不入的。他始終是這個大家族裏的異類,不喜習武,不喜殺戮,對什麽都充滿着好奇,缺乏穩重沉斂,喜歡到處亂跑,寧可在細枝末節上下功夫,也不願去接一些大到可以擡高自己名聲的工作。

他一直在逃避,總是有意無意地拒絕承認自己是路家的人。

雖然是一奶同胞,路鳴澤卻一直很納悶路明非到底在想些什麽東西。一個生來為獅的人,卻甘願把自己當做撲蝶逗鳥的貓。

路明非喜歡繪梨衣。

這點路鳴澤一眼就看的出。他太熟悉路明非每一絲細微的變化了,許是同胞兄弟之間的靈犀感應,在看着繪梨衣的時候,路鳴澤可以輕而易舉地發現哥哥漆黑純粹的眼瞳中攢着喜悅的光,猶如深邃夜空中唯一耀眼的光點。

繪梨衣不會說話,呆呆愣愣的,不愛笑,可對什麽都有一股腦的認真勁兒。一個平民出身的少女,在見到他們家徽的時候也不避退,也或許根本不認得。她就像是初識了一個肯親近她的小動物,允許路明非進入她的私人世界。他們會湊在一起說些有趣的故事,也會相約到野外去釣魚、騎馬、“探險”。

聽說她有兩個兄長,其中一個非常嚴格,她一向很乖,兄長們對她一直很放心,卻萬萬想不到這個女孩會為了赴路明非的賞星之約,大半夜孤身一人從家裏翻牆出來,再趁天快亮的時候回家去。

“你和她做了嗎?”某一次,路明非送完繪梨衣,天蒙蒙亮時回到家裏來,一下子撞到了路鳴澤。來人神智一派清明,眼窩下淡淡的眼圈仿佛也是一宿沒睡,臉黑的可以滴出墨來,他啞着嗓子,毫無征兆地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什麽?”路明非打着哈欠,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繪梨衣。你不是喜歡她麽?”路鳴澤譏诮地說道。

“胡說什麽啊鳴澤。”路明非莫名其妙地問,然而仍不可避免地燒了臉,撓了撓頭發,“我只是和她出去看流星而已。”

他說着說着,喜悅之情再度攀上眉梢:“你不知道今晚有多傻,我們倆都忘記帶驅蚊水了,可奇了怪了,我被蚊子咬了好幾個包,整條腿都沒個好地方,可繪梨衣一點都沒被咬。”路明非半是遺憾半是感慨,“森林裏的蚊子真是毒,要是光咬繪梨衣,她就被吸幹了吧哈哈哈。”

哥哥從沒有這麽開心過,甚至對千篇一律的無味生活都帶上了點期待,恍惚記起了自己當是翺翔天空自在的鷹,而不是金絲籠裏的雀。

路鳴澤的臉色更加陰沉了幾分,他完全聽不出這種事情到底有什麽可笑的:“你已經缺席很多次訓練了。長老們都很不開心。”

“可我就是不喜歡啊。”路明非再次習慣性地打着哈哈,“趕鴨子上架這種事,長老們做的也沒勁兒吧。”

“哥哥……”

“晚點說,晚點說,我困傻了,先回去睡覺了啊。”路明非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回到了和弟弟共用的小院子裏,把自己扔回了床上,就是一個昏天黑地的蒙頭大睡。

路鳴澤擡手,摸了摸被路明非觸碰過的右肩,那上面似乎殘留着那人掌心裏的溫度。路明非的外套沒有穿回來,大概是給了繪梨衣吧,反正他們還會有很多次碰面,以後再還也無妨。

他深吸了口氣,就着冰涼的泉水湃了湃臉,再無睡回籠覺心思,提前一個時辰去了訓練場。

03.

在路明非房間裏翻到那本堪稱詳細的“離家旅行”筆記本時,路鳴澤以為自己會陷入無法扼制的恐懼和憤怒之中。結果出乎意料的是,他非常冷靜地一頁一頁翻了過去,熟讀了每一頁的計劃安排,在錯亂紛雜的打算中,将二人的規劃路線了然于心。

路鳴澤克制住撕毀或是焚燒筆記本的沖動,悄悄将本子放回原處。以極好的反偵察手段去掉了自己進入過房間的痕跡,出門去找路明非。

他一直很容易找到路明非,不管路明非躲藏到哪裏,他總能一眼就發現他。路明非可以瞞過很多人,卻瞞不過他。

“你很喜歡繪梨衣嗎?”

“我的媽呀,鳴澤你吓我一跳。”路明非差點摔下樹枝,他以為自己爬的足夠隐蔽了,卻還是被親弟弟逮了個正着。

“從小你躲貓貓就沒贏過我。”路鳴澤毫不留情地說道,噙着意猶未盡的笑意繼續問道,“說啊哥哥,你是不是很喜歡繪梨衣?”

“幹嘛突然問這個。”路明非嘟囔了一下,紅透了的耳尖卻代替他做出了一個明确的回答。

路鳴澤見他一副不在狀态的模樣,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靠近了些,大膽地将路明非攬進了自己的懷裏。他已經比路明非高出了許多,從背影上看,還真分不出誰是哥哥誰是弟弟。

“卧槽!突然這麽一搞是要死人的啊啊啊!掉下去怎麽辦!”路明非大叫一聲,忙不疊地抓住了路鳴澤,唯恐屁股下的樹枝經不起劇烈的動作直接斷掉,摔個四仰八叉。

“你怕什麽,要摔我也墊在你下面,碰不到你的。”路鳴澤輕描淡寫地說道。

“你不怕我把你砸到吐血嗎?”路明非掙紮着就要從路鳴澤懷裏坐起來,然而對方死活不讓,“松手松手,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何體統,你要讓城裏小姑娘誤會我倆斷袖嗎?”

“你不是喜歡繪梨衣嗎?還管其他小姑娘做什麽?”

“我……”

“再說我難道沒有其他小姑娘好看嗎?你放眼出去瞧瞧,有我好看的沒我厲害,有我厲害的沒我好看,全城的小姑娘都想對我投懷送抱呢好嗎?現在是便宜你了沒收你錢啊哥哥,”路鳴澤顯然對自己的顏值非常自信,“別動,再動樹枝就要斷了。”

“你……”路明非頓時傻了眼,是因為和自己呆的久了的緣故嗎,怎麽這個弟弟開始變得這麽沒下限了?

路鳴澤嘆息一聲:“哥哥,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不會抛棄你,你也不要抛棄我。”

“怎麽了鳴澤,突然神神叨叨的。你藥吃了沒?”路明非顯然沒把這當做一回事,擡起頭抓亂了弟弟的頭發,“你是不是該去訓練了啊,趕緊去,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長老們就巴望着你了嘿嘿。”

路鳴澤也不生氣,貪戀地再度摟緊了路明非,而後不動聲色地松開了他,翻身爬下樹,嘲諷道:“你小心別在上面睡着了,已經很蠢了,別再摔成個大傻子。”

“我像是這麽白癡的人?”

“非常像。”

路明非冷哼一聲,背過身去,欣賞着自認為路鳴澤無法理解的風景。路鳴澤知道那個方向正對着大片的鳶尾花圃,他們第一次遇到繪梨衣就是在那裏。是的,他們倆。

那是一次狩獵活動。路明非見他馬背上已有足夠交差的獵物,便熄了心思,拉着他出去玩,完全不顧自己的身後空空如也。路鳴澤掙紮着終究順了他的意思,他們随意騎行,直至鳶尾花地才停下來。

那時路鳴澤就知道,哥哥着魔了,徹底着魔了。

他嘴上總說着喜歡好看的小姑娘,和陳雯雯、柳淼淼一類的貴族少女打成一片,可眼底卻無半分真心實意的喜愛之色,然而在見到繪梨衣的時候,徹徹底底地淪陷了進去。

花叢中的繪梨衣的确美到了極點。她的如瀑長發在陽光下泛着隐隐的紅色,色澤單調的布衣布裙沒能遮掩少女俨然在發育的曼妙身軀。她的神情有略微迷茫和呆滞,容貌卻耀眼到幾乎聖潔。茂盛綻放的鳶尾花像是生長在裙間鬓角,讓人不禁懷疑她就是守護這叢花的精靈。

路明非小心翼翼走過去和她打着招呼。繪梨衣歪了歪腦袋,毫不害怕,指了指嘴輕輕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會說話。

仿佛是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正确的一個人,他們意外合拍地走在了一起。繪梨衣随身帶着紙和炭筆,路明非後來也是,全程紙上交流,時不時發出傻笑聲。只有路明非一個人的傻笑聲,但繪梨衣失焦迷惑的瞳子愈發奕奕有神,連帶着路明非了無生趣的樣子也變得有活力了起來。

而此刻,那片花圃正含苞待放。

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季節,适合從新開始,卻不适合從頭來過。

路鳴澤清楚記得當時自己的反應,他下意識地看了眼依然緊握手中弓矢和腰間別着的長劍,劍鞘上不知何時沾染了野獸的血,許是在馬背上蹭到的,眼下已經凝固了。

04.

跟着家族的圍捕隊伍漏夜前行時,路鳴澤還在想:哥哥這個蠢蛋,現在應該和繪梨衣兩個人不知道在哪個旮沓角落裏露宿吧。他的羊毛外套忘記帶了,為了輕裝前行也不是這麽個輕裝法。

他轉念思考着路明非看到自己的樣子,會是驚怒,還是惱恨。

兄弟倆的院子由他們共同所救的小橘子看着,小小一條幼犬,牙都沒長齊,卻會在陌生人靠近時發出尖銳刺耳的叫喊聲,準備着下一刻就咬上來人的脖子。

熟知所有計劃的除了路明非與繪梨衣,剩下的可能,只有路鳴澤。除非小橘子變成了人,還認得那狗爬字。

“路明非!”隊伍裏的領袖長老氣不打一處來,大聲吼道。

到了,發現他們了。

路鳴澤翻身下馬,混跡在隊伍裏面,靜靜觀察着路明非的反應。

他的哥哥一時慌了神,沒想到在這麽一條僻靜的路上也會碰到家族的追捕。他反射性地将繪梨衣攔在了身後,不讓那些手拿利器的人吓到她。

“您這是做什麽?”路明非問道。

長老冷哼一聲:“和我們回去!”

“我不。”路明非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絕,“我出來了就沒打算回去!”

“你這是要和路家決裂嗎!”

“我沒想和家裏決裂,我只是想出去看看走走!”

“路家不允許你這麽胡來!平時吊兒郎當也就算了,居然還幹這種事情,你是要把我們路家的臉都丢盡嗎?”

“沒這麽嚴重吧。”路明非怔愣了會兒,嚅嗫道,“不就出來玩怎麽就丢臉了?”

長老已經沒了繼續談判的耐心,示意族裏的勇士上前就要把路明非捆回去,至于繪梨衣……愛在哪裏就在哪裏。

“等等你別碰繪梨衣!不許碰繪梨衣!”路明非嚷了起來,一把甩開勇士的手,護着繪梨衣慢慢往後退。

繪梨衣瞪大了眼睛,驚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安地揪住了路明非的一角,忐忑地打量着氣勢洶洶的來人。

“就因為這個女孩?”長老惱怒地說,“你別忘了,你是路家的繼承人,将來是要和城主的女兒成婚的!”

“誰愛和陳雯雯結婚就和她結婚!”路明非沒有正面回答長老的問題,然而攥緊繪梨衣的手卻暴露了他的緊張情緒。

路鳴澤忽然冷笑,附在就近的弓手耳邊低語了幾句。弓手會意,舉起箭矢擋在了他的面前,在密密仄仄的人牆中只留了一道窄縫。他暗自挽弓,瞄準了路明非背後的繪梨衣。

路明非似有感應,忙急急一擋,來自人群中的暗箭直中他的肩膀。繪梨衣完全被吓到了,一時不知所措,手忙腳亂地扶着他坐下,看着路明非痛的龇牙咧嘴的樣子,忙不疊地翻起了随身的藥包。

“小心!”路明非完全來不及阻止,下一秒接踵而至的第二支箭直接穿進了繪梨衣的心髒。她呆呆地看着貫穿胸口的箭矢,從心口汩汩湧出的鮮血很快染紅了白色的尾翎,浸透了箭身那晦暗的“澤”字。

路明非眼睜睜望着繪梨衣倒在地上,沖着他最後一次揚起了滿足喜悅的嘴角,很快便沒了聲息。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痛苦地大叫了起來,狠狠拔出了仍紮在身上的箭矢,不顧自己的傷勢,顫顫巍巍地扶起了繪梨衣,将她緊緊摟進自己的懷裏。

“你們瘋了嗎?對一個平民下手,你們是不是都瘋了!”路明非厲聲诘問。

路鳴澤輕顫了一下,明明對方的質問并沒有針對特定的一個人,但他還是覺得這拷問是直面自己的。

“一介平民而已。”長老揮手,示意侍衛們上前拉開繪梨衣和路明非兩人,蹙着眉頭準備往回走,不滿而失望地說道,“這場鬧劇真是夠了。”

可路明非像是瘋魔了,不讓任何人接近他們倆,防身的小刀在空中胡亂揮舞着,狠厲地劃破了好幾個人的胳膊,一時血流如注。侍衛們面面相觑,不知從何下手,他們萬想到手無縛雞的大少爺會癫狂成這幅模樣。

路鳴澤湊上前去,一把抓住了路明非的手腕,迫使他丢下了刀刃,用不複順和的森冷語氣強調:“她已經死了哥哥!她死了!”

路明非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胞弟,眼神迷蒙,卻沒有懷疑過他的背叛。

路鳴澤脫下自己的披風蓋在了繪梨衣的身上,再次沉聲說道:“她死了。”

繪梨衣下葬的時候路明非沒有來。路鳴澤沒有強迫。他知道自己的哥哥正沒日沒夜地窩在小房間裏,拒絕和任何人交流,被家族帶回後就是這副樣子,仿佛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勇氣。但路鳴澤知道他會撐下去,并沒有什麽證據,只是這麽覺得。

路明非拜托他買了成衣店最昂貴的白色婚裙,繪梨衣曾經在櫥窗前流連過一瞬——只是那件衣服只有權貴才可以購買。

路明非萬分後悔為什麽沒有早早的替繪梨衣買下那條裙子,哪怕他們之間只字不提未來和愛情,也應該要買下那條裙子。他懊悔着,甚至比懊悔繪梨衣之死還要深——他無時無刻不愛着繪梨衣,卻沒有和她談過一字愛意。

路鳴澤代替他看着繪梨衣穿着聖潔的婚裙躺在最昂貴的棺椁裏,用最好的大理石作碑,葬在風水最好的墓地裏,一如他們初見時純潔無暇。

繪梨衣的兩個兄長目眦欲裂,幾次三番上路家讨說法,卻失敗而歸。路明非沒敢見他們,連繪梨衣的遺物都沒敢保留,愧疚得悉數還給了繪梨衣的家人。

後來,他們就搬走了。

那個女孩就像是一場趁着花季而來的微風,熏得人沉醉着迷。可花謝後便無影無蹤。

繪梨衣死後的第一個春天,路明非曾經無端恸哭過一次,反反複複說這一句相同的話:“她一句話都沒有留給我。我也一句話都沒有給她。”

路鳴澤在旁邊,勾着微不可查的淺笑,抱緊了自己突然崩潰的哥哥,軟語安慰着。聽着他沙啞的聲音,端來了一杯早已晾好的、特制的茶。

直到他哭夠了,終于熄滅了向往自由的火。

那件事過了很久很久後,路明非恢複成了原先無所謂的模樣。家族的長老終于對他徹底失望了,繼承人換成了路鳴澤,連帶着與城主女兒的婚約一起。

“早。鳴澤。”路明非随意地打了個招呼,大咧咧地笑了起來,“新郎氣色真好,明天要好好拉繩子呀。”

“好。”路鳴澤點了點頭。

那發作時生不如死的毒藥早就摧毀了路明非逃亡的意志。可他始終對路鳴澤沒有一丁點懷疑。

他怨恨這個家族,怨恨命運,然而最終不得不妥協而自棄的樣子真叫人心痛。不過這樣也好,就算無所事事地在路家裏點個卯就溜走也好,畢竟他不會走了。

路鳴澤一度以為哥哥再也不會走了。

05.

路明非被龍擄走了。

路明非又奇跡般地回來了。

沒人知道這一個月路鳴澤是怎麽過來的,在近乎歇斯底裏的焦躁與憤怒中準備好了一切,不顧所有人反對要出海去尋找一個根本不知道在哪裏的龍巢和一個根本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

出發前三日的清晨,他聽見小橘子在撓門,帶着一絲僥幸的幻想,路鳴澤跟了出去,發現自己的哥哥正疲倦地躺在森林裏歇息。

“哥哥,哥哥!”他迫不及待地摟緊了這個失而複得的人。

“鳴澤?”路明非咧開嘴角,安慰似的笑了笑,“鳴澤,松點松點,我要喘不過氣來了……”

在路鳴澤驚恐的注視下,路明非一頭栽倒,好似在嘟囔着一個人的名字,轉眼昏迷了過去。

醫生看過後說只是脫水虛弱沒有什麽大礙,這讓路鳴澤稍微放寬了心。

屏退所有人後,路鳴澤一個人待在哥哥的房間裏守着他,笨手笨腳地幹起照顧人的事情,或擦着路明非臉上的汗,又或是往他的嘴裏小心喂着米湯。

“楚子航……”

路鳴澤心頭一驚,忙趴到路明非耳邊:“哥哥,你說什麽?”

然而路明非只是支吾了一聲,又翻身睡了過去,不滿地夢呓了一句:“楚子航。”

他終于聽清楚了這個名字。

歸來時的路明非染了幾分莫名的憂郁情緒,悶悶地在家族的領地裏徘徊着,長久地坐在日落的湖畔,對着金燦燦的湖面發呆。有時還會撿起樹枝,在地上寫劃着什麽。

路鳴澤曾在夜晚聽見哥哥房裏傳來自xie的聲音,他咀嚼着一個陌生的名字,哭泣着釋放了自己。

路鳴澤同學的腦補請走封閉貨車二號

06.

真相或是事實被說穿的時候路明非沒有反駁。這讓路鳴澤非常失望和憤怒。他生氣的不是路明非維護那條送他回來的龍,而是因為路明非真的愛上了那條龍。

那繪梨衣算什麽?

那他又算什麽?

“你是不是喜歡那條龍?”

路明非沒有回答。

路鳴澤仿佛被激怒了,硬生生就要吻下去,卻被對方直接擋住,不禁真的生了惱意:“他也這樣親你的嗎?你拒絕他了嗎?就像你拒絕我一樣?”

路明非依然只字不語。

路鳴澤倒吸一口冷氣,用極盡冷酷的口吻說出了那個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你以為當年的毒真的是長老們的授意?是我。我要你永遠都不能離開我。這一個月,我真擔心你就這麽死了。我想着那條龍要是敢碰你一下,我就算挫骨揚灰也要直搗他的老巢,沒想到他居然把你送回來了。”

“是你,是你!竟然是你!”路明非大喊道,不敢相信地盯着自己的親弟弟看。

路鳴澤兀自冷笑,欣賞着哥哥驚慌失措的模樣,企圖用來自手足的背叛催生他的恨意。

——倘若你連一丁點的愛都無法分給我,那就把恨統統都留給我吧。

“我要你帶我去找那條龍。只要能斬下那條龍的頭顱,我就放你自由。”

“好。一言為定。”

他并不知道為什麽路明非要答應,只是抱着僥幸暗自竊喜:似乎這條龍對哥哥而言,也沒有那麽重要。

路明非欺騙他的時候,路鳴澤幾乎要瘋了。

為了一條非我族類的畜生,一個屠龍者背叛了自己的夥伴,而選擇維護一條龍。

“你別以為我不敢殺你。”路鳴澤真的惱怒了,切齒着對哥哥說着這種威脅的話語。

“我從沒這麽以為。”路明非聳了聳肩膀,倒退着,頌唱着那支龍之歌。他神色安詳而從容,一襲紅衣絢爛如深秋的楓葉。路鳴澤記得自己好幾本書裏,都是這些楓葉書簽。

“他不會來的!這個世界上不會抛棄你的只有我啊,哥哥!”路鳴澤嘶喊着狂奔過去,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哥哥跳落懸崖,耳邊依稀是龍之歌的最後一句:“飛來吧,降臨吧,楚子航!”

“哥哥!哥哥!”路鳴澤聲嘶力竭地呼喊着,在下屬的保護下拼命伸出手,企圖勾到那個人的手指。

怎麽就這樣死了呢?

你那麽拼命地活下來,忍受着孤獨與被囚禁的寂寞,受着族人的白眼,被同齡的貴族排擠,從龍的領地,從毒藥之中艱難求生,竟然為了一條龍,這麽輕而易舉地放棄了。

那條龍來了,真的來了。

他救了路明非,帶走了路明非,不費吹灰之力地解除了他們的武器,甚至挑釁地留下了一枚鱗片,講道:“聘禮。”

路鳴澤惱羞成怒,堂堂路家少主,從來沒被人如此羞辱過。他丢下所有的屬下乘快艇去追趕,卻被那條龍煽動的風再度送回了岸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和一條龍消失在天際。

什麽天龍座,什麽龍巢,都是路明非織造的謊言。那裏是一片汪洋,什麽也沒有。

07.

“鳴澤,鳴澤。”長老拍了拍走神的路鳴澤的肩膀,喚回了他的神智,“怎麽了鳴澤,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沒事。”路鳴澤禮貌性地笑了笑,“他們都來了嗎?”

“嗯,人已經齊了。”長老颔首,頗有些欣慰,這次十年一度的屠龍家族會議多虧了路鳴澤才能促成,他畢竟是三代以來真正領教過龍之手段的第一人,在會議上有着十足的話語權。這次會議過後,路家的地位絕非一般家族可以比拟。

“馬上開始了,你快去吧。你不是有一個計劃要向大家宣布的嗎?”

“好的,我馬上過去。”

路鳴澤收起在掌心摩挲半天的龍鱗,整了整衣領,深吸了口氣,慢步而去。小橘子嗚咽着目送主人離去,守着空蕩蕩的院落,在門口蜷縮起了身體,靜靜等待他的歸來。

-FIN-

Faust

2017/9/23

拖了很久的番外二。還會有一輛番外三。

不知道為啥總感覺被我埋得有點暗潮洶湧的感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實際上路鳴澤在我心底裏是一個執念深重的人,他枭狂狡黠,極度自尊自負,幾乎對所有人都不留情,對自己也不例外,只對有用的人懷着微薄的憐意,還有對待哥哥的那份微妙的感情。

江南說:“錢塘君的形象基本就是我對龍的理解,剛烈中略帶枭狂,卻不為所欲為。《龍族》裏路鳴澤的性格是和錢塘君暗合的,他從不寬宥敵人和他看不起的人,卻也不至于毫無準則地濫用暴力。最能體現他性格的那一幕便是他把刺刀刺進了雷娜塔那對喪失人性的父母的胸口,然後縱火焚燒圖書館,推門離去,再不回顧。他是你不敢太過靠近的朋友,或許是你值得尊敬的敵人,無論他是善是惡,他都不是卑微的小人。”

在本作中,他的執念都在路明非身上,奈何人家不領情。讓我總想到這句話:有時,他的癡狂和激情會那麽奇怪地煙消雲散。他滿腔熱情地關懷着他,同時卻感到某種狂妄的滿足。——托馬斯·曼《死于威尼斯》

他不喜歡繪梨衣,甚至動手殺了她,卻應哥哥的請求為她舉辦了極其榮耀的葬禮。他尊重自己的對手比如那只狼,不滿自己對付龍的失敗,整頓過後,勢将卷土重來。

路鳴澤是個很複雜的人,在原著裏是,在這裏也是。

害怕失去對他的控制。希望沒有ooc。ooc就ooc。

躺平任鞭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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