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2)

他跟了她幾座城,一個從沒出過遠門的世家少爺一路吃盡苦頭,到頭來僅剩的盤纏也被她使計騙了個精光,眼看着他被人下蒙汗藥賣到了青樓,她只好又折回來将人撈了出去。

那時候他滿腦子便是将她收入他的封妖鼎,煉成血水解恨,而她想的是明天要怎麽折騰他,要不拖着他去酒窖喝酒……

她還記得那一晚,就在司徒府的屋頂上,她借着酒勁在他唇邊啃了一口,驚得他從房頂滾了下去,她逆着月光笑得如朝陽絢爛,而他坐在地上傻傻地望着她,他說的話清晰地回響在她被

酒灌得暈乎乎的腦子裏。

紫琉疏,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當時她一狐貍爪子按在他好看得不似凡人的臉上,大咧咧地撒着酒瘋,滿臉的嫌棄:“誰會愛上你個毛都沒長齊的混小子,本姑娘要愛也愛上魁梧的英雄,愛上你這連我都打不過的小子

……多虧啊。”

司徒令蕭捉住她亂揮一氣的爪子,不知道是不是她喝多了,竟然下意識地覺得他此刻有些着急:“我……愛上我哪裏虧了,你又沒試過……”

她睡眼惺忪地眯起眼,往他懷裏一倒,聽着他在頭頂嚷着她“臭狐貍還不起來”,她依舊沒臉沒皮地在他胸前拱來拱去,找了個舒服的位子就窩着不動了。

司徒令蕭滿臉通紅地瞧着這只放肆的野味,卻又推不開她,這廂連手都不知道該怎麽擺才好。

僵持了良久後,她像是已然熟睡,悶悶地傳來一句話:“……本姑娘……試試。”

他怔住,一臉不明所以:“你試什麽……?”

窩在他懷裏的人,默默彎起嘴角。

她活了這麽些年月,沒記住幾個凡人的臉,但是司徒令蕭,卻深深刻在了她的記憶中。

她以為,憑她的能力,足以讓他安然過完一輩子,她可以賴着他,欺負他,橫豎他也打不過她,等到下輩子她再找到他便是了,可是她算漏了一件事——司徒令蕭不是普通人家養尊處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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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少爺,他是封妖師世家的傳人,司徒府的存在長期處于妖與人之間,便注定了會惹上不屬于人間的麻煩。

那是她每月都要回滄瀾城陪伴花汐吟的一段時間,也是她唯一将視線從司徒府移開的七日,就在那七日,司徒令蕭的父親司徒青城将一個有着千年修為的母狼妖收入了封妖鼎,司徒青城

說狼妖法力高強,由他獨自将其封印,司徒府上下便沒有對此事多加深究,司徒府從前封印的妖物不計其數,再加上近來司徒府大小姐司徒令雙剛剛滿月,全府一片喜氣洋洋,狼妖一事過了

兩日便被抛諸腦後。

“我記得司徒府出事的時候,你确實在滄瀾城,那又怎麽會和司徒府滿門被殺扯上關系?”花汐吟道。

“這一切皆起于我的疏忽,司徒青城再怎麽經驗老道,畢竟是個凡人,一時疏忽被狼妖附身,司徒府上下卻無一人發覺。”紫琉疏回想起那一夜,狼妖發難,司徒青城突然沖出房門,殺

紅了眼,司徒夫人聞訊匆匆趕來,卻因不是司徒青城的對手,被其殺害,然後便是下人,管家,門客——以及襁褓中的司徒令雙。

她趕到司徒府時,府中已是血流成河,那遍地陳屍的畫面就連她這個妖都覺得慘不忍睹。司徒青城渾身是血,高舉着司徒令雙狠狠擲下,可憐滿月不久的嬰兒連哼都沒哼一聲便斷了氣。

她看出他周身的妖氣是來自狼妖的殘魂,狼妖的殘魂最是難以驅逐,到了今日已經沒有辦法将其從人體內剝離,這樣放任下去,司徒青城遲早會殺出司徒府,他作為一個凡人,修為極高

,尋常人根本攔不住他,她幾乎能想象整座城毀在他手裏的場景。

她的修為在狼妖之上,若是她出全力,或許可以在這裏殺了司徒青城,但是……要她對司徒令蕭的父親刀劍相向,她怎麽做得到!

殺了司徒令雙的司徒青城回過身來看見她,随即攻來,她只能抽出扇子來擋。

“司徒先生!您可還認得我?!”她常常仗着自己法力高強随意出入司徒府找司徒令蕭,沒少被司徒青城拿着封妖鼎追着喊打喊殺,只不過一次都沒能收了她,“司徒令蕭人在哪裏?!

聽到兒子的名字,早已殺紅了眼的司徒青城終于有了一瞬的遲疑。

“令蕭?……狐貍?……”

“沒錯,我是狐貍,您先冷靜下來,我想辦法試試穩住狼妖的殘魂!……”見事情有了轉圜的希望,她立即扶司徒青城坐下。

“不用你這妖孽救我!”司徒青城一把推開她,為了保有最後的神智,他拾起腳邊的匕首刺入自己的胸口,他雖然被狼妖附身,但是殺人時卻是清醒的,他清醒地看着自己殺光了司徒府

上下百餘人,包括他的夫人和女兒,這樣的打擊已經令他崩潰,“不要管我,令蕭他還未回府,去找他,帶他走,別讓他回來!……妖孽,那殘魂在我體內,我殺不了他,也殺不了自己,今

日的慘禍全是我的疏忽,我司徒青城這輩子從沒求過人,如今能殺我的只有你……妖孽,求你,快殺了我……司徒一脈世世代代生活在城裏,我不能再害了城中的百姓…………”

她拼命搖着頭:“你休想,我不能殺你,你是令蕭的父親,我怎麽能殺你!”

“你這狐貍精別再磨磨唧唧了!我已經殺了令雙,在這樣下去也會殺了令蕭!他是司徒家唯一的血脈,我必須保住他!我自己的身體我最清楚,我已經沒救了……”司徒青城指着她手中

燃燒着青焰的扇子,目光中滿是決絕,“動手啊……我求你殺了我!!”

從不向任何人低頭的司徒青城,強忍着體內作祟的殘魂,懇求一個曾被他打心裏看不起的妖物動手殺他,這是怎樣的無可奈何逼得他如此做。

看着屍橫遍野的司徒府和漸漸失去意識的司徒青城,紫琉疏終于還是舉起了扇子……

固執如她,也知道無論如何,司徒青城的命都保不住,與其讓他殺入城中屠殺百姓,最後追悔莫及地死去,還不如她現在動手了結一切。

司徒令蕭回來時,看見的,便是血海一般的司徒府,以及呆呆地站在血泊中的紫琉疏,她手中的玉骨扇上還滴着血,她的腳邊,是已經沒了聲息的司徒青城和司徒令雙的屍首。

他專程跑去城南鋪子裏買回的,慶賀妹妹滿月的栗子糕砸在滿是鮮血的石階上,碎了一地。

血泊中的女子回過頭,明亮的雙眼中滿是冰冷的笑意:“司徒令蕭,如果恨我,就來殺我吧。”

……

“你騙他?”花汐吟沒有想到真相竟然是這樣,“他這麽多年他心裏只有殺你報仇這一件事,這樣瞞着他,不會很痛苦嗎?”

“至少這麽多年他還活着,而且沒有忘了我不是嗎?”紫琉疏眼中沒有一絲後悔,“如果告訴他,殺了他全家的是他最尊敬的父親,他也許就毀了。恨我是他活到今天的支柱,我寧願他

繼續恨我,繼續活下去,也好過他知道真相,就此崩潰。”

花汐吟注視她良久:“……紫姐姐,你總說我傻,可你又何嘗不傻,司徒令蕭這輩子能得你真心如此,上輩子不知回了多少次頭。”

紫琉疏笑而不語。

花汐吟轉身離開。

“汐丫頭,你上哪兒去?”

“去見一個人。”

“誰?”紫琉疏有些訝異,這世上還有人能讓她專門跑去見一面?

花汐吟側過臉,莞爾道:“故人。”

☆、相忘誰先忘(上)

? 寧靜的清晨,花蕊初綻,莺啼婉轉,草木枝頭還挂着琉璃色的晨露,清風偶爾掠過湖面,泛開破碎的漣漪。海棠樹下,青衣的女子靜靜妍立,靈秀的烏髻上簪着冰魄玉花般的珠花,薄水

色的長绫輕盈地在空中翻飛,溫婉動人的容顏,眉宇間一朵白昙花钿,雙目似水,帶一絲淡漠薄涼。

一抹如火霞紅由遠及近,仿若燦爛晨曦,令人再也挪不開視線。她看着那一抹紅停在十步外,淡淡地笑了。

“沒想到今生還有機會和你見上一面,阿吟。”

花汐吟望着她,眼中仿佛開着盛世桃花:“我也沒有想到你會來找我。”

……

天山見雲宮中,秋衡子看了看今日奉茶的弟子,忽然問道:“聞溪還未起身嗎?”

奉茶弟子喏喏道:“回掌門,聞溪師姐……昨夜便沒有回來了。”

秋衡子皺眉:“可知她現在何處?”

奉茶弟子低着頭:“不知。”

“差幾個人去将她找回來,現今形式危急,天山所有弟子都不得離開師門。”

“是。”弟子退了下去。

……

“你被打入紅蓮地獄的時候,我人在天山,師父怕我惹事,把我關了起來。”聞溪眼中的笑意像是靜止在冰雪下。

花汐吟只是笑着,不置可否。

“阿吟,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在天山的日子,那時候我說要和你做好姐妹。”她從懷中拿出一支銀色蝴蝶釵。

花汐吟展開手心,手中躺着的亦是一支一模一樣的蝴蝶釵:“當然記得,那日你送我這支釵子,我便下定決心要與你做一生的朋友。”

看着成雙的蝴蝶釵,她們卻只剩下無聲的沉默。

沉默間,仿佛又是五十年的光陰逝去,宣告這世間沒有什麽敵得過流年。

“五十年前,你們為了逃過仙門的追捕,在魔君的庇護下逃到南海,兩年的安逸生活終究還是被打破,難道你從未想過這是為什麽?”聞溪松開手,那支蝴蝶釵墜落,砸進泥濘中。

“我想過。”

聞溪看着她的臉:“想得通嗎?以你的聰慧,不可能毫無懷疑,花汐吟,你不忍去懷疑嗎?”

“聞溪,別再說下去了。”她的目光漸漸沉了下去。

聞溪莞爾:“世人皆說魔界帝姬暴虐無情,但你不過是在逃避而已,你不敢揭開真相,寧願選擇再也不去想。”

“我讓你別再說了……”

聞溪眼中閃過一抹痛色:“花汐吟,我這輩子就傾心于一人,只要他一句話,一個眼神,我就可以赴湯蹈火……我這麽愛他,可是他眼中卻只有你!我放下了自尊,放下了廉恥,只為了

他能回頭看我一眼,我不乞求他會像愛你一樣愛我,我只是想卑微地留在他身邊,然而花汐吟,你口口聲聲說是我最好的朋友,到頭來卻是你奪走了他。”

在她的記憶中,那個風姿綽約的少年早在試仙會上便已贏得了她的心,她以為自己可以抛開世俗專心修仙,這麽多年,她從一個不起眼的天山弟子到被掌門收為徒兒,在門中,有多少弟

子對她羨慕敬仰,師父也有傳位與她的意向,但是無論她在人前怎麽耀目地活着,夜深人靜時,她總會被噩夢驚醒。

“最後一次見到你們時,我還在努力地說服自己,他那麽愛你,你是我的朋友,我不該再糾纏不清……但是我做不到。”聞溪蒼涼的目光像是冰冷的深淵,一步步向她走來,神情分不清

究竟是哭還是笑,她伸出手掐住花汐吟的咽喉,顫抖着,像是在苦苦掙紮的困獸,“我以為沒了你他就會愛我,你可知他堂堂一個王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死後卻被逐出族譜,連皇陵都入

不得!你害得他身敗名裂,即便如此,他還是不肯回頭看我……我在結界外,看着他寵你,保護你,他明明什麽都沒有了,為什麽還是不肯放棄你!”

花汐吟看着她幾乎瘋狂的樣子,心中不免難受:“蘇浮他……”

她知道聞溪是愛着蘇浮的,但是沒有想到竟然已經愛到了這種地步,不難想象她這五十年究竟是如何過來的。

“沒關系。”聞溪的眼中盡是狠絕,壓抑了五十年的痛苦在一瞬間爆發,她以全無理智可言,“沒關系的……我不恨他,但是我恨你,我做夢都想得到的東西你唾手可得,盡管如此,你

還是不愛他,他有什麽不好,你不愛他卻還這樣折磨他——折磨我!?那時候我一直在想,只要你死了,他就會慢慢地将你忘了,我會代替你全心全意愛着他……你沒有想錯,就是我把你們

的藏身之處告訴瓊華仙尊,花汐吟,你可知這些年我有多想你死!!”

她的手開始用力,壓抑着劇烈的顫抖,用力地掐住那纖細的咽喉。

五十年前,慧雲城中,白君卿代長生道人前來授道,道觀外,有一個人走到他身後。

“仙尊是來找阿吟的麽?”

他回過頭,看着身後的面帶猶豫的少女:“你是……聞溪?”

……

“我沒想到你這樣恨我……”回想起當年她在他們面前的笑,原來都是假的……花汐吟一度以為自己不會再心疼,但是看到她這樣掐着她的脖子,她的心口處還是針紮一般。

現在的聞溪,就像瀕臨崩潰般哭叫:“……我明明只是想你死,為什麽到頭來誅仙臺上魂飛魄散的卻是他!!為什麽死的不是你啊……”

她的淚劃過蒼白的臉頰,歸于無聲。

這五十年來,每每如夢她都會被驚醒,她什麽都沒有得到,只有一個殘酷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是她,害死了她最愛的人。

花汐吟神色漠然地看着她凄厲地哭着:“你自己做的選擇,誰也不能預料最後的結果,聞溪,你恨我我無話可說,如果可以,我寧願死在誅仙臺上的人是我而不是蘇浮,是我害死了他…

…”

“對,就是這個妖孽!除了害人你還會做什麽?我好後悔……好後悔為什麽要認識你!——”聞溪從懷中抽出短劍,朝她的肩膀猛刺過去,看着那閃着寒光的劍鋒沒入她的骨肉,鮮血順

着刀柄往下滴,劃過她的指尖,墜入泥中。

花汐吟看着穿肩而過的短劍,目光複雜地望着聞溪:“殺了我,你就能解恨嗎?”

“殺你?……我有自知之明,你如今法力高強,我殺不了你,這一劍是替蘇浮刺的。”聞溪唇邊的笑意忽然變得深不可測,她拔出短劍,劍鋒一轉,抓起花汐吟的手,轉瞬間,短劍便到

了花汐吟手中,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劍便沒入了聞溪的胸膛,剎那間,血染白衣……

“聞溪!!”看着血噴湧而出,花汐吟終是慌了神,立刻伸手扶住她的身子。

聞溪倒在她懷中,笑得很開心:“花汐吟,你不能這麽容易就死,你要是死了……到了黃泉路上,又要和我搶心上人,我不想再見到你……”

“為何要這樣做,你會死的!”花汐吟慌忙去捂那傷口,卻染了一手的血,“你恨我也好,要殺我也好,我随時奉陪,給你殺千萬次也沒有關系,為什麽你要這樣做!你今日來見我,就

是為了死在我手裏嗎?!”

聞溪望着她手上的血:“別白費心思,我已自斷心脈,回天乏術,你殺人無數,多我一個不算什麽……這麽多年,我一直忘不了他,花汐吟,你後悔嗎?”

“後悔……”抱着聞溪漸漸發涼的身子,花汐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她所言,她殺人不眨眼,本該是如此,但是她此刻竟然會再一次感到害怕。

“你欠他太多,我如今要替他讨回來……花汐吟,你會後悔的……”她眼中盡是瘋狂的笑意,直到她慢慢合上雙眼,終是沒了聲息。

花汐吟抱着她的屍體,久久無言。聞溪帶着笑死去的臉,就像是刀子刮過般連着血肉刻在她心上。

花汐吟,你後悔嗎……

怎麽可能不悔,她這輩子做過多少令她追悔莫及的事她已經數不清,但是眼前的一切她卻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麽後悔。在她空白了五十年的記憶中,聞溪一直是她印象中溫柔的樣子,她

會為她出頭,會因為她被欺負了不還手而生氣,會不問緣由地幫她——但是今日,她卻選擇死在她手裏。

這世間她在乎的人為何一個接一個要離她而去,難道她真的是個被人唾棄的妖孽,什麽都不配擁有,什麽都只能眼睜睜地失去?

身後,突然響起熟悉而冰冷的聲音。

“阿吟,你太令我失望了。”

她木讷地回過頭,看着不知何時站在樹下的白君卿,他拿着一封書信遠遠地看着她,眼中沒有半分溫度。

她低下頭,看了看懷中死去的女子。

花汐吟,你會後悔的。

這是她死前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原來,是這個意思……

聞溪,你送我的這個局,我輸了。

她松開手,站起來,眼前的人手握長劍,氣得顫抖。

她突然就笑了,那笑容妖嬈入骨,仿若世間絢爛奪目的煙火:“白君卿,你此刻是不是很想殺我。”

魔種已在眨眼間治愈了她肩上的劍傷,只留下未幹的血跡浸濕她烈火般的衣裙,辨不清顏色。她驕傲地站在那兒,背脊筆直,似乎就算是天塌下來,她也絕不會後退半步。

白君卿握着聞溪給他的信,抿着唇神色凝重。

今晨,他收到了一封信,落款是聞溪,她說有急事要見他,望他能抽出片刻來這裏。仙門事情繁多,她又不願說清是何等要事,他本不便趕來,但是看完信後他始終覺得心神不寧,遲疑

片刻後還是決定來見她一面,沒想到……

“你現在連聞溪都下的了手了嗎。”

“我為何下不了手?”花汐吟妩媚地笑着,“她将我的藏身之地告知與你,害得蘇浮枉死,我淪落為階下囚,在烈火中煎熬整整五十年,試問我如何不該殺她!”

她眉目含笑,衣若紛飛之罂粟,步踏破碎之落花,如魔似魅,颠倒衆生。

“你若想動手,我奉陪到底。”她朱唇微啓,說出殘忍的字句。

白君卿感到自己的心口似乎有什麽在撕裂般地痛,他強壓着這股莫名的劇痛向她走來,然後,繞過她走到聞溪的屍首旁,目光冰冷地吐出一個字。

“滾。”

冰冷而決絕的聲音,就像利刃生生劃過,割下皮肉,血流如注。她背對着他,望着蒼穹笑着,他這個字,竟比聞溪刺她的那一劍更令她絕望,滿眼的落花歸去,似又看到多年前的繁花似

錦中,他負手長立于窗下,聽她用嗫喏軟語念一段無關風月的詞句,如今想來,居然只剩下斷續篇章,零落回憶。

重如千斤的腳步終于邁開,她穿過林子,再也沒有回頭。

腦海中躍出的畫面,竟不是那些年相知相伴的女子,明明有那麽多相處,但最後能想起來的卻只有那麽一星半點,到了今日,孰是孰非已無人問津,剩下的只有初見的那一日,瑞雪初晴

的院落,枝頭紅梅芬芳,窗上停了一只五色的靈鳥,眼前的女子笑意清淺動人。

她說,我叫聞溪,聞一知十的聞,一樹梨花一溪月的溪。

聞溪,我欠你的,從此以後便都還清了。?

☆、相忘誰先忘(下)

? 聞溪作為天山掌門的弟子,其死在魔界帝姬劍下一事盡管被天山壓下,但沒過多久便傳遍了仙門各山各府,天山宮主秋衡子痛失愛徒,下令天山戒嚴,以天山掌門名義正式向魔界蓮魅帝

姬宣戰,上仙門與魔界之間,徹底變成了無可挽回的局面。

青鸾聽到這個消息時,立刻走了一趟聖魔宮。她貴為神獸,非仙非妖,又拿着魔君随身的伽摩陀墨玉,守衛遲疑片刻後還是無奈地将她放了進去。

“連陌!”她大步闖進聖魔宮,迎面便撞倒了魂姬,她情急之下伸手欲抓住魂姬,卻一把扯掉了那一方面紗。

猙獰的容顏就這樣現于人前,橫陳與面部的疤痕紅腫可怖,将她的臉毀得面目全非,哪怕是多看一眼都令人不忍,蒼白的臉色,泛紫的雙唇,她就像沒有魂魄的人甬。然而,當看到那雙

眼睛時,青鸾卻生生地愣在了那。

如果說神獸之目乃神賜,那麽相對的,便會有魔瞳一說,映在她眼中的女子甚至不能稱之為魔,低賤的,卑微的魇,卻有着一雙銀色的眼瞳,如同碧海生花般美得觸目驚心,那純粹的顏

色仿佛是望鄉臺上接引的碎光。

“你的眼睛是……”她活在世上千萬年,但是這雙魔瞳她之前卻只見過一次。青鸾驚愕地看着她,眼神已經表明她認出了她是誰。

“失禮了。”魂姬将面紗拾起,重新遮住臉。

連陌撩開簾子,看着青鸾,不免有些驚訝:“你怎麽來這了?”

青鸾還沒從方才的事中回過神,指着魂姬結結巴巴道:“你……連陌,她不是……”

“你說魂姬?”連陌淡淡地掃了魂姬一眼,“她是新來的侍婢,不必在意。”

“侍婢?!可她……”可她是連瑾啊!青鸾一時間也不解這是怎麽回事,而魂姬也默不作聲地退了下去。

“你先進來說話。”再在門口說下去,那些個口才驚人的長老指不定怎麽念他,偏偏打不得罵不得,這也是唯一令他感到頭疼的地方。

連陌帶着她走進聖魔宮正殿,道:“你怎麽會來魔界?”

“我聽說天山秋衡子的弟子幾日前死在花汐吟手裏,上仙門以天山為代表一齊上書,誓要取她首級,現在除了妖魔界,其餘四界已經聯手,你與花汐吟的處境怕是不容樂觀。”青鸾道。

“自古魔界處境便算不上樂觀。”連陌冷笑,“白君卿是何反應?”

“瓊華仙尊和紫辰少君已經向天君立了軍令。”

“他這是要殺汐丫頭的意思?最初不過是一個卑微的心願,不曾想竟會走到這一步。”想到花汐吟,連陌只能無奈地嘆息。

“如今這形勢,怎麽不見花汐吟?”

連陌搖搖頭:“那丫頭不在魔界,我也好幾日不曾見過她了。”

……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的晏京城城樓上,巡邏的将士值夜之時不免困乏,然換班時刻未到,也只能強撐着與對方扯上幾句。

“如今這天下可真是不太平,也不知什麽時候能睡個安穩覺。”

“如今魔界虎視眈眈,若是真打起來,首當其沖的便是人間,聖上已經下旨全城戒嚴,恐怕也僵持不了多久。”

“聽老一輩說,五十年前晏京城便和魔界有過一次交鋒,那一次城中死傷無數,可謂是生靈塗炭,若是再發生一次,還不知會是怎樣的人間地獄……”

“五十年前,那還是先帝在世的時候,說起先帝,你們可還記得當年的靖王爺。”

“怎麽不記得,年少有為,雅蓋王侯……”

“可惜也不知中了什麽邪,竟去殺人挖心,身敗名裂,早就被先帝貶為庶民,據說是不得善終啊……”

“靖王爺的确可惜,但說到可惜,最是令人惋惜的便是先帝留下的那位朝顏公主,當年可謂是絕色之姿,先帝幾番賜婚均被她抗旨,時至今日年老色衰,竟是終身不嫁啊。”

“這事兒我從前在宮中做禁衛軍那會也聽說過,據說朝顏公主愛上的是個身份低微的侍衛,先帝不允,借升遷之名将他調往邊疆,你也知道這幾年仙魔兩界證的水火不容,這一去,果真

是回不來了……”

議論聲窸窸窣窣,也只有在這種夜深人靜之際,才敢談論這些皇室秘辛。

忽然,城牆上放掠過一抹紅色。

“什麽人?!”士兵立即端起□□環顧四周,然而卻沒發現半個人。

“……你是不是看花眼了?”另一人看着二十餘丈的城牆,搖頭道,“這城牆這麽高,不可能有人能在我們眼皮子底下翻過去,肯定是你打瞌睡糊塗了。”

“……大概是我草木皆兵了。”

二人繼續在城樓上看守。

皇城中。

剛剛及冠的帝王坐在案前批閱奏章,最近的奏章寫得多是如何對抗魔界雲雲,一天下來盡是差不多的谏言,饒是帝王也不免覺得無趣,他便暫且放下蘸了朱砂的筆,靠在龍椅上小憩,然

大開的窗子外忽然刮起一陣風,案上明明罩着紙罩的燈突然熄滅,覺察到了不對,他直起身,正要喊人,燭火卻又詭谲地再一次燃起,他眼前已然站着一抹紅衣。

“來……”他還沒來得及喊出聲,咽喉便被一把扼住,近在咫尺的容顏可謂豔絕天下,然那雙奇異的眼中卻滿是冰冷,左眼如墨玉,右眼似紅蓮,一眼之間,便已令人難以挪開目光。

“莫嚷,你只需回答我幾個問題,我便不會害你。”花汐吟的眼神沒有一絲玩笑的意思,見他點了頭,她便松開了手。

“姑娘夜闖皇宮,是想知道什麽?”

“……告訴我,五十年前死去的靖王爺,現今葬于何處?”

“靖王爺?……”他似乎是沒有想到今日還有人敢提起這個人,有些詫異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靖王爺仙逝多年,早已被逐出皇室,姑娘是……”

“蘇還錦不可能讓手足曝屍荒野,告訴我他葬在何處。”花汐吟的語氣十分肯定,當年紫辰既然答應他将他的屍首送回這裏,她不相信以蘇還錦的性子,當真如此絕情雖說後世皆言靖王

爺不得善終,但她相信,蘇還錦定已将他安然下葬。

聽到先帝的名諱,他的臉色變了變,仔細打量着她:“你可是……阿吟姑娘?”

他轉身進了內室,取出一幅畫像,畫上正是五十年前在晏京城時的她,雖說穿着氣質與之前判若兩人,但還是依稀得以辨認。

“先帝駕崩之前曾給朕留下一道密旨和一幅畫像,若是畫上的女子前來詢問靖皇叔的事,便讓朕把這個交給你。”他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她,“既然姑娘來了,先帝的遺願也能達成,朕也

可安心了。”

花汐吟接過信封,拆開一看,竟是一幅地圖。

“先帝五十年前便料到姑娘會來,既然姑娘是來問皇叔的墓,想必這圖上所畫便是姑娘要去的地方。”

凝視着這張圖,花汐吟怔愣許久,蘇還錦竟然知道她會回來,所以才等到現在嗎?

“打擾了。”她眨眼間便消失在大殿中。

送宵夜的小太監推門進來,将一盅參湯放在案上,看着呆坐在案前的君王,不禁狐疑:“皇上,您怎麽了?”

他回了回神,看了看案上攤開的畫像若有所思。

晏京城背靠群山,當年蘇還錦為堵住百姓之口,下旨将蘇浮貶為庶民,宣稱将其抛屍于亂葬崗以平民憤,然暗裏卻又命人在群山深處的地下挖鑿一洞窟,靖王安葬于此,不立墓碑,唯有

親信可知,就連最疼愛的朝顏公主都以為靖王曝屍荒野,到今日已無人知曉深山地底還躺着一個王爺。

打開墓穴的石門的那一刻,花汐吟站在墓穴入口,久久不敢邁步。

合上雙眼,那些畫面便鋪天蓋地地湧來,誅仙臺上發生的一切猶是昨日,她從紅蓮地獄脫身後最是不敢面對的便是他的墓,好像只要不去看,她便能一直當做他尚在人世。她自欺欺人了

許多年,最終還是走進了這裏。

這座地下陵墓是蘇還錦私下命人建造的,為了安放蘇浮的屍首,專程從運來了北海運來了寒冰,做了一具冰棺,她來到冰墓中時,晶瑩的四壁被夜明珠映得一片晝亮,冰雪雕砌的冰棺中

,玄衣的男子安詳地入眠,在寒冰中,即便過去五十載,他的容顏也如靜止般不曾有絲毫改變,依舊眉宇溫柔,薄唇含笑。

眼淚不受控制地盈滿眼眶,她隔着冰蓋撫過他的臉,視線有些模糊,可是每一次撫摸,都承載了跨越多年的思念。這世間,無論她做什麽都會一如既往地寵着她愛着她的人,寂寞而莊重

地躺在這冰天雪地的陵墓中,他再不能說出溫柔的話,再不能告訴她他有多相信她,但是她知道,他一定在等她。

“蘇浮……我回來了。”她的聲音壓抑而低啞,沒有人回答她,但她還是笑着說下去,“我現在這副樣子,你會不會認不出我了?如今這天下間不知有多少人恨不得我死,再也不會有人

像你這般護我,但是你放心,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我……蘇浮,我突然就不想成仙了,成仙有什麽意思呢,無淚無愛的境界,永世寂靜的輪回,不論我走哪一步,都是無盡的深淵。我竟還相

信終有一日,會得到渴盼的未來,然而我等了那麽多年……卻什麽都等不到。我好累啊,我時常會想,若是就這樣死了,是不是還會有歲月靜好,光景綿長,可我體內的魔種卻不許我就這麽

死了,它需要我活着,它要我看盡這世間的無常,飽受悲苦的煎熬,死對于我,竟然已是奢侈……”

自嘲的笑聲回響在一片死寂的陵墓,難辨悲喜。

人世冷暖,徒活一世,易水人去,明月如霜,靜默無言,人聲杳杳,如花美眷,可嘆不過是鏡花水月,繁華盡消。

☆、長街長,煙花繁,你挑燈回看

? 花汐吟回到魔界,聞說她不在的這幾日,承晔險些把整個魔界跟烤土豆似的翻過來,她前腳剛踏進魔界,紫琉疏後腳就把她帶到了聖魔宮。

“紫姐姐……這幾日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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