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該拿它怎麽辦
這部動畫片充滿了創作者濃厚的惡趣味。
在小骷髅灰飛煙滅，屏幕漸漸變黑後，這事居然還沒完。
和片頭一樣，新的一行暗紅色如血液一樣的字體又出現了：
[從此以後，好孩子莫斯利和他的家人們一起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呵呵，幸福的生活？
你特麽在逗我們嗎？
但熟悉嗎？
太熟悉了啊！
這不是标準句式嗎？
幾乎所有的童話故事到了結尾都會來上這麽一句：[從此以後，XX和XX一起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可這部動畫片也這麽說……太諷刺了吧？
搞出這種玩意兒來，還能幸福？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把複雜目光投向了一旁動畫的創作者、還在神游中的薩米。
然而，這個有着一張小圓臉、身材嬌小、染着夢幻般粉紅色頭發的家夥，在注意到大家望過來的目光後，卻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招人恨的事情，回給了他們一個宛如荷蘭垂耳兔一般溫馴又無害的腼腆表情。
所有人：……你就裝吧！
“呃，你昨天和我說什麽來着，諾裏斯？”
在一片沉默中，居然是國際事務部的大美女海倫娜率先開口。
她回憶着諾裏斯昨天絕對是‘信口開河’的推薦：“你說，今天要看的是一部幽默有趣、描述家人之間互相關心，充滿了溫馨親情的動畫片？”
影視娛樂部的諾裏斯不想說話。
還是那句話，人在想拉投資的時候，什麽胡話都能說出口。他自己也是受害者，随口閑聊到動畫片時，根本沒思考，純粹是複述羅西當時交上來的報告內容，現在……
去特麽的溫馨！
他無比用力地去瞪這群膽大包天連自己都忽悠的小兔崽子們，眼圈還有一點兒紅。
可見有些人表面上看起來是個硬漢，實則內裏不堪一擊。
産品部的韋斯利深吸一口氣，胖胖的樣子就像只無害的河馬。
他也是一臉的感嘆，卻主動緩和氣氛地玩笑問起來：“把那個小骷髅送我怎麽樣？我拿唐老鴨和你換。”
然而，和以上這些人頗有感觸的态度截然不同，市場推廣部的艾德一如既往地現實。
他才不管韋斯利想緩和氣氛的行為，直接就是毫不客氣，可也确實就事論事地給出了一個不怎麽讓人能接受的結論：“我想不到用什麽辦法來處理它。”
大實話！
這動畫拍得有點兒難以言表。
但總而言之，不适合給孩子看！
影片整體氛圍陰暗、壓抑就不說了，連劇情都有些過于成人。
初看好歹還能有點兒感動。
但劇情，其實根本沒辦法細琢磨。
比如，影片的最後一個鏡頭，簡直吓死個人！
始終都是以黑色影子出現，沒有正式露面的大人們終于全都出現在了屏幕上。在燦爛的陽光下，他們熱情地擁抱着‘回歸正途的好孩子’莫斯利，然後，整齊劃一地轉頭，注視着鏡頭，展露出笑容。
當時，放映室裏的所有人可能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就幾乎倒吸一口涼氣。
在低沉壓抑的背景音樂中，哪怕這一刻畫面的光線再怎麽明亮，也難掩整個場景的詭谲離奇。
這些人偶，除了大小、服飾、發型，有的有胡須，有的沒胡須，有的戴帽子、有的不戴帽子這樣微小的細節不同外，居然完全是一模一樣的。
一模一樣的黏土人偶，露出一模一樣、看似快樂實則僵硬的笑容，合家歡似地用一模一樣的姿勢擡起頭，齊齊望向鏡頭，而在他們的背後，是小骷髅被風吹得紛紛揚揚的白色骨灰粉末？
卧槽，這真不是鬼片嗎？
更絕的地方在于……
直到這一刻，才有一些比較敏銳的人注意到，原本應該是三角形腦袋的小人偶莫斯利，居然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一個和大人們一模一樣的圓臉。
別亂想，肯定不是吃多變胖了！
這是明顯被同化了啊！
而同化的過程無疑是極其緩慢無聲、不知不覺、是随着劇情，一點點兒的改變。
改變得太細微，以至于讓人們根本察覺不到。
如果不是最後‘一群一模一樣的人偶站在一起，朝着鏡頭露出一模一樣的笑容’這個場面太讓人心裏不舒服，從而産生‘怎麽回事’的思考，大家很可能就會忽略這一點兒。
從來沒想過一模一樣、整整齊齊的場面能這麽吓人！
所以，那個圓臉小矮子的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這是有多惡趣味，才能搞出這種鏡頭。
不慎腦補一下，簡直細思極恐。
人偶在動畫中的改變都這麽不容易被發現，那麽……
換成真人呢？
個體和多樣性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沒了，完全是一種另類馴化的實踐操作演示吧！
這麽一來，那個始終沒出現的龍似乎也不僅僅是孩子的幻想了。
作為動畫貫穿始終的意象，它到底代表了什麽？
莫斯利和小骷髅半夜出門勇敢搏鬥，殺死惡龍保護大家，他們殺的惡龍是什麽？
想保護的又是什麽？
大人們為什麽一定要逼迫莫斯利承認世界上沒有龍？
這個龍是指什麽？
這麽往深一想就越想越崩潰。
看個不到十分鐘的動畫片把自己看了個腦袋爆炸、外加毛骨悚然？太有毒了吧！
可越是這樣，越證明這動畫拍得不錯。
雖然不是大衆意義上的不錯，但确實獨樹一幟，別出心裁。
然而，這就難辦了！
按照一衆高層們的想法，觀看員工獨立制作的實驗性質短動畫，通常有兩種結果，一種是動畫非常好看，那就加大成本重新制作，為公司打造出一個新精品；一種是動畫糟糕透頂，那就好好敲打一番這些不安分的小家夥們，讓他們滾回去按照公司的安排，從此任勞任怨地當牛做馬、老老實實幹活，別異想天開地再搞什麽創新，搞什麽獨立制作動畫。
可現在，出現了誰也沒料到的第三種結果。
動畫就是很精彩，盡管可能有人不喜歡這古怪的風格，盡管礙于資金導致畫面看起來異常簡陋，可誰都沒辦法否認，如果滿分一百分，這部動畫絕對能拿六十分，甚至如果撞上合适的受衆群體，搞不好會拿九十分。
可問題就出現在這裏了——合适的受衆群體。
近幾年，迪士尼雖然在努力進行産品多元化，争取覆蓋更多的年齡群體，把市場做得更大更廣，但實際上，公司的重點，或者說根基始終在兒童上。
為了讓兒童喜歡，同時讓家長們信賴迪士尼，認為他們總是會帶來兒童适宜的産品，并永遠為孩子們創造夢想和希望，那就不能輕易搞出一些黑暗價值觀出來。
迪士尼的動畫就應該是正面的、健康的、安全的、充滿着幸福、友善、誠實、純樸、勤勞等等美德的，而不是跑去吓哭孩子，再告訴他們‘做個好孩子就別相信有龍’。
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公司會嘗試進行更成人化一點兒的創作，但目前……
時機未到。
動畫不錯。
但悲哀的是，沒有能把它投放出去的市場。
追加金錢，徹底拍成一部給成年人看的長動畫？
依然不現實。能不能賺錢另說，關鍵在于公司全年的拍攝計劃早就提前制定好了，而財務部門肯定也不會同意撥款，進行這種輸贏未蔔的賭博性投資。
放棄，有點兒可惜。
可不放棄，又想不出別的辦法。
明明只是一個不到十分鐘的短動畫，卻讓公司一衆大佬們都左右為難起來。
這一刻，他們的心中很可能浮現出了一個相同的疑問：“我該拿它怎麽辦？”
直到下班，薩米也沒等到一個好消息。
反而是羅西接到了一個告狀電話。
他的女友艾莉在電話裏生氣地朝他大喊大叫：“羅西，你能不能讓薩米管管他家那個不要臉的邁奇，那混蛋今天吃光了我放在冰箱裏的所有面膜！”
“什麽！他還活着嗎？”
“呃，不是，是自制面膜，牛奶黃瓜蘋果番茄檸檬蜂蜜加蛋白什麽的。”
在一旁聽到整段對話的薩米：……聽起來是挺好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