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陸語慢半拍才擡起頭,就看到唐奕承那雙漆黑的眼睛被夜色熏得微涼。
在那片冷光背後,唐奕承仿佛又看到了美國東岸那個陰暗血腥的角落……
曼哈頓東部的地下拳擊場,重金屬樂震撼着每一次砸下來的拳頭,觀衆沸騰着,叫嚣着,這是一場力量懸殊的較量。比起那位肌肉健碩的黑人拳手,拳擊臺上黃皮膚、黑頭發的華裔小夥子顯得有些瘦弱,他左側的肩胛骨已經被打碎了,只靠最後那一點意志力頑強地苦撐着,不讓自己倒下。
華裔拳手不記得自己是在第幾回合展開絕地反擊的,總之從直擊對手面部的那記倒鈎拳開始,戰況出現了驚人的逆轉。當黑人拳手的鼻梁骨被打斷時,華裔拳手血流鼓噪轟鳴的耳朵裏,依稀聽到了觀衆為他嘶吼吶喊的音量越來越高亢。
不知多久之後,解說員那聲震徹耳膜又不可思議的驚呼:“天,Tang贏了!”霎時将所有人的尖叫聲拉到頂峰,氣氛燃燒至沸點。
那一晚,唐奕承讓某位華裔富商大賺了幾千萬美元。作為獎勵,富商當場取下了他襯衫袖口上的藍寶石袖扣,朝唐奕承扔了過去。
沾着血的手接住,握緊。
那是唐奕承最後一次瞞着陸語參加地下拳賽,為了用贏來的獎金給她買那架心儀的相機。雖然陸語的零花錢足夠買下那架相機,可他還是想當生日禮物送給她,為此唐奕承在醫院裏躺了一個星期。
哪怕時隔多年,每逢陰天下雨,他左肩的老傷都會複發。那傷,時刻提醒着他——他曾為了一個女孩兒連性命都可以舍棄。
花園裏夜色依舊,越過椰樹吹來的晚風溫柔和煦,卻怎麽也吹不散當年的血腥味與年少輕狂。
唐奕承把陸語的手腕攥得更緊。
這個女人到底是有多絕情,才會在狠心割斷彼此感情的七年後,居然又把他用半條命換來的東西給賣了?
陸語完全怔住了,因為震驚,她的大動脈在他手下突突跳動着,一時間她覺得血液蹭蹭往上湧。可那股爆發力沖到她喉頭,喉嚨又像是被某種艱澀的情感堵住,讓她的聲音幹巴細弱。
“我不知道原來那枚袖扣竟是你這樣得來的,難怪……”
難怪,當初唐奕承把相機和袖扣送給她之前,他曾經消失了好多天;
難怪,當初她開玩笑說,如果哪天缺錢了就把袖扣賣掉時,唐奕承用那只沒壞的手捏着她的鼻尖說:“有膽你試試,信不信我不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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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事後他講過:“陸語,雖然我沒錢,但我會把最好的都給你……”
這些細碎的片段,曾經散落在記憶的各個角落,現在被串聯成線,帶給陸語的不是後知後覺的驚訝,而是疼。她覺得唐奕承手裏仿佛有一把叫做“回憶”的刀,他不是一刀刺進她的心口,而是分幾次紮下來,紮在同一個位置,一次比一次讓她疼。
有一束暖黃的光,從兩人身後的宴會廳裏照射出來,像黑暗裏撕裂的一個大口子。
在這破碎的一道裏,唐奕承看到了陸語眼底的霧氣,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在那水霧般的波光裏狠狠地晃動了一下。
他本不願意再度揭開舊瘡疤,有些事埋在心底,跟那段逝去的感情一起腐爛就夠了,可唐奕承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間變得锱铢必較起來,就像是隐忍多年的痛苦早已發酵成怨成仇,只有說出來讓對方也疼一疼,他才會覺得解脫一點。
可此刻,她真的難過了,傷心了,唐奕承卻也沒覺得自己有多好受。
那把叫做“回憶”的刀是雙刃的,刺傷了她,又何嘗不也刺傷了他?
“所以……”陸語用她發僵發木的大腦苦苦拼湊着,香港,袖扣,這一切也許不是巧合,“秋拍會上的匿名買家是你?”
“不是我。”唐奕承本能地否認。
握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悄然松開,他故意不去看她眼底的悲傷,似乎這樣就不會勾起他的心軟。
“我已經蠢過一次了,不會再蠢第二次了。”他的嗓音沒有溫度,眨眼間又恢複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風,停了。
時間,似乎僵在這一瞬。
就在這時,突然有一道清醇悠揚的男聲飄過來。
“嗨,攝影師!”
這聲落下,氣氛劇變。
上一秒還呈膠着狀态的舊情人,卻在這一秒迅速分開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那道聲音的主人。
看清對方那張笑臉,陸語趕緊揉了揉眼睛,把眼裏的水汽揉散。
“原來是你。”她記得這人是接待中心的工作人員。
陽光型男被認出來,眼角眉梢的笑意像是要溢出來,就如那夜色裏悄然綻放的白色荼蘼花。他沒發覺任何異常,跟唐奕承打了個招呼後,他便徹底忽視了對方的存在,一個箭步湊到陸語身邊。
他禮貌地自我介紹說:“我叫柯嘉禮,是基金會打雜的。”
見陸語因聽到“打雜”二字而微微一怔,柯嘉禮也不介意,他把手上那個裝滿食物的餐盤遞到她面前,挑眉道:“估計你一直忙着拍照還沒顧得上吃晚餐吧,我幫你弄了點吃的。”
別看他說得雲淡風輕,盤子裏的食物卻毫不敷衍,黑松露銀鳕魚、神戶牛肉和蔬菜每樣一小點,擺放得整整齊齊,跟喂小貓似的。
不用扭頭看,陸語也能感覺到某道眼刀斜斜地插過來。
猶豫須臾,她不太自在的接過餐盤,朝柯嘉禮強顏一笑:“謝謝你。”
“不客氣。對了,我也對攝影有點興趣……”柯嘉禮這般自然而然地找到了共同語言。
這一刻,唐奕承的臉清清楚楚地呈現在月光中,柔和的月色淡化了這男人眼裏的鋒芒,他沉靜的,優雅的,就像是鎂光燈下的傾世瓷器,但從他眼睛裏射出來的那道光卻仿佛泛着冷芒的刀鋒,恨不得一寸一寸刮過這兩人的皮膚。
果然,對這女人就是不能心軟,稍一不留神,她就給他添堵。
唐奕承大步流星走回宴會廳,遇到迎上來的宋遠,他回頭指了指花園處,沉聲問道:“那小子是誰?”
宋遠撓着頭、循着老板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就發現有朵小蘑菇和一塊小鮮肉站在花園裏。
他急忙如實招來:“哦,您說得是柯嘉禮吧。他是基金會柯理事的兒子,剛從國外留學回來,柯總先安排他來基金會鍛煉一段時間,然後再回去接手家族生意。這事兒我還沒來得及跟您彙報。”
“鍛煉?”唐奕承冷嗤一聲,他怎麽看那個臭小子是來泡妞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