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習慣了對變化的東西保持着距離,這樣才會知道什麽是不會被時間抛棄的。比如愛一個人,充滿變數,我于是後退一步,靜靜的看着,直到看見他真誠的感情……”
淩晨四點多,美式別墅的家庭影院裏正在放映《西雅圖夜未眠》。
原版老片,沒有字幕,影音效果極好,陸語早就看過,現在還是看得入神,默默在心裏翻譯着。
剛才她縮在唐奕承懷裏,哭了好久才止住那些決堤的眼淚。那種感覺可真奇怪,一直以來陸語都清楚的知道自己所有的痛苦都是拜這個男人所賜,可到頭來,在她最悲傷最絕望的時候,卻偏偏只有他,才能夠給予她、她渴望的那絲溫暖。
也許,人的記憶是具有習慣性的。
以前他們還在一起時,她每次遇到挫折,只要悶在他那片結實的胸膛裏大哭一陣,那些委屈和難過就會悉數傾倒出來,逃得無影無蹤。後來沒有他的日子裏,她把自己封閉起來,再也無法對任何人掏心掏肺,她所經受的一切不公平待遇,所經受的一切焦慮和憋屈,都只能讓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貓一樣,關起門來獨自舔舐傷口。而現在,他重新入侵她的生活,她宛如又回到了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她只要墜入他那溫暖的懷抱,所有的疼痛便會統統被撫平,被安慰。
那是她專屬的懷抱啊。
時隔多年,這一刻,陸語自己都沒發現,她就像是寵物認主人似的,依舊認得,記得,貪戀他的懷抱。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郤,而真正能夠溫暖一個女人的,這輩子,也許并不多,又或許,只有那麽一個男人。
于陸語,只有一個唐奕承。
陸語的情緒起伏太過激烈,唐奕承想說些什麽安撫她,又擔心舊事重提反而更惹她傷心,他索性把她帶到位于別墅地下一層的私人影院看電影,這種時候能稍稍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也是好的。
這會兒,唐奕承也看得入神。
只不過他的目光不在熒幕上,而是落在身旁的女人身上。大屏幕的光線明明滅滅地投射在陸語臉上,在她眼睛裏落下變幻莫測的光影,她薄薄的眼皮被淚水浸泡過,顯得有些浮腫,黑亮的瞳仁卻像是被泉水洗淨的黑瑪瑙,極好看,也極惹人憐愛。
立體聲音響裏流瀉出純正的英語對白,持續不斷,沉緩動聽——
barbara:“我說過上千次,但我還是要說。他握着我的手,我看着,分不出……誰是誰的手。我心裏便明白了。”
ie:“明白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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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rbara:“你知道的。”
ie:“知道什麽?”
barbara:“魔力。這就是魔力。”
ie:“魔力?”
barbara:“是的。我知道我們将終生幸福厮守。”
屏幕外,陸語平攤在腿上的手微微一熱。
唐奕承悄然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溫熱又幹燥,修長白皙的手指緩緩收緊,他将陸語整只手都握起來。有那麽一瞬間,陸語冰涼的指尖輕輕一顫,她似乎能感知到他指腹下血管的跳動。
他的脈搏,仿佛跳動在她的心尖上。
在唐奕承手裏僵了片刻,陸語一點一點的蜷起手指,回握住他的手。
十指交纏,扣緊。
影片還在繼續放映,可陸語斷片了。
那些動人的對白好像只是從她的耳朵裏過了一遍,根本沒有經過大腦。時間仿佛凝固在了上一刻,影片也随之倒退、回放至上一幕,以至于陸語低下頭看見兩只緊緊糾纏在一起的手,她耳畔便驀然回蕩起那句臺詞——
我看着,分不出……誰是誰的手。
我知道,這是魔力。
我們,将終生幸福厮守。
西雅圖夜未眠,影片外的這個世界,也注定是一個未眠夜。
唐奕承無法專心,他的心在別處。
不知是黑暗催生了暧昧,抑或是來自他手上的柔軟觸感更像是一種暗示:這女人終于肯握住他的手了。在愛情裏,男人永遠是那種會順着杆子往上爬的生物,得到一點,就想要索取更多,孜孜不倦,也永不滿足。
兩人身`下是寬大的雙人皮沙發,陸語剛強迫自己把神思移回屏幕,就感覺到熟悉又炙熱的氣息陡然欺近。她驚訝地瞪圓眼,只看到唐奕承扶着她身後的沙發靠背,傾身向她壓過來,他有力的手臂和颀長的身軀就這麽将陸語圈在了一個狹小的空間裏,仿佛有一團熱帶高氣壓,瞬間環繞住她。
陸語猛地僵住了身子,連呼吸都有一瞬的屏住。屏幕的幽光從唐奕承身後照過來,他漂亮的臉孔隐蔽在深深淺淺不斷變幻的光影裏,讓她看不真切。唯有他那雙深邃沉湛的眼睛像是一個黑色的漩渦,一瞬不瞬地凝着她,仿佛是要将她吸進去。
陸語有一剎那陷在他的目光裏,無法自拔。
直到他那唇形美好的嘴唇貼上來,吮`吸她的唇,纏`繞她的舌,影院音響裏的電影對白猶在繼續——
“此刻不做永無機會。”
“‘永無’是個可怕的字眼。”
“錯過幸福,我們就是傻子。沒有溫暖回憶的冬季多冷啊,我們已經錯過春天……”
唇齒碾磨間,陸語感覺到有灼`熱的手指沿着她的睡衣探進去,向上游走,指尖所及之處帶動的悸`動感覺,讓她在恍恍惚惚中想起了那些一樣的光景。
以前他們在紐約的時候,每逢雨天,地下室裏就特別陰冷潮濕,兩人待得不舒服,只能去看通宵電影,在電影院過夜。
陸語覺得唐奕承應該是不愛看那些膩膩歪歪的愛情電影吧,要不然為什麽每一次他都會選視角最不好的後排角落裏的位置,又為什麽每一次都是看了沒幾分鐘,他就開始心猿意馬,不老實地對她動手動腳,以至于最後兩人都不記得片子到底演了些什麽……總之大清早離開電影院時,少女總是頂着一張紅撲撲的臉蛋,少年總是把她的手牽得特別牢。
那是他們的冬天,因為擁有彼此,而不覺寒冷。
那也是他們的春天,最終錯過的春天。
此刻的私家影院固然比夜場影院的環境舒适太多,唐奕承不用擔心被人窺伺,被人打擾,他在陸語身上游走的手越發放肆,唇齒間的掠奪也越發兇猛,像是要用無盡的占有和掠奪,來打破這場對彼此來說都曠日持久的對峙,持續了七年之久的對峙。
陸語被他弄得縮起身子,從徒勞抵抗到繳械投降,她腦袋裏亂哄哄的。直到沙發靠背被唐奕承用遙控器放平、她完全委身于他身`下的那個剎那,陸語才驀然警覺,擡手按住他不斷下壓的肩,她近乎嗚咽着阻止:“唐……不行。”
陸語掙紮着就要直起身,唐奕承的身形隐隐一頓。短短的對視,氣氛似乎冷了一瞬。仿佛上一秒還震撼激蕩的琴聲,卻在這一秒戛然而止,琴弦緊繃欲斷。
陸語咬着紅腫的嘴唇,別開臉不看他,因為她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目光中的失望和忍耐,這讓她一時五味雜陳,不自在,也不舒服。
可真的就只是一瞬間的冷凝,唐奕承眼裏的那絲失望便被溫柔取代,他翻身撤下,摸了摸陸語的頭。他餘溫猶存的手指順着她柔順的發絲,滑至她垂落在沙發上的發梢,他好像是琴師梳理他的琴弦那般,柔和又疼惜。
這兩天在陸語身上發生了太多事情,她肯定還沒有從失去最後一位親人的悲恸中緩過來,如果她不願意,他自然不可能強求她在這個時候做那種事。又或者,她心裏到底還是對他存有一絲戒心?
唐奕承猶在暗自思忖,嘴上已經若無其事地說:“好了,繼續看電影吧。”
沙發沒有升起來,他挨着陸語躺下去,一手枕在腦後,一手牽住她的手,目光重新投向熒幕上的那部絲毫激不起他興致的冗長影片。
陸語發現唐奕承睡着了,是在片子結束時。
演員表配着片尾曲滾動出來,她想叫唐奕承去睡覺,卻在一扭過頭,看見身邊的男人那雙狹長的眼睛不知何時閉上了。
唐奕承的長睫微微垂着,在眼睑處投下一小圈淡淡的陰影,完美的扇形弧度。熨帖平整的襯衫剛才被他解開了兩顆紐扣,露出了一點平直的鎖骨,随着均勻的呼吸,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大概是因為四十幾個小時都沒阖過眼的緣故,唐奕承是真的累了,連睡顏上都輕蹙着眉宇,隐約透着疲憊。
陸語凝着他看了一會兒,她發現自己好久沒有這樣看他了,似是不忍心叫醒夢中人,又似是想到了什麽,她的眸光變得軟軟的。
她把頭往唐奕承肩上靠了靠。
枕在那兒,她也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
唐奕承這一覺只睡了三個小時,卻是睡得十分安穩。
翌日清晨,他離開別墅去公司時,陸語還沒有醒來。
沒進辦公室,他直接大步流星走進會議室,出席在早上九點舉行的高管會議。各部門主管已經到齊,公司股票連續下挫兩天,每個人臉上的神色都異常凝重。
這場會議持續了一個上午。
中途,唐奕承的辦公室那邊,來了人。
宋遠把周萱萱帶進老板的大辦公室,道:“唐總開會去了,你先在這兒等一會。”
周萱萱展露招牌式的妩媚笑容:“好的。”
宋遠還有事要忙,他掩門離去沒多久,周萱萱的注意力就被唐奕承桌案上的那份投标書吸引了。
這份關于禧景灣度假村的投标書是市場部今早才呈上來的集團大手筆報價,預計投資金額高達二十億。投标書中還詳盡介紹了整個項目的預期規劃,可以看出滿滿的勢在必得。
周萱萱做了水晶美甲的指甲在那組數字上戳了戳,不知想到什麽,她一挑眉,麻利地從手袋裏翻出手機,對着投标書逐頁拍了照。
拍完照,周萱萱剛要收起手機,辦公室突然傳來門把轉動的聲音,她心裏一驚,趕緊把手機攥在手裏,就要從辦公桌前彈開。
哪知唐奕承在這時已經進來了,不知是不是公司狀況實在棘手,他的臉色比平日更加涼薄幾分。
看了一眼僵在辦公桌邊的周萱萱,他問:“你在這裏做什麽?”
周萱萱狠狠壓住已經狂跳到嗓子眼的心髒,她從手袋裏拿出暖陽基金會的會刊,故作鎮定道:“唐總,我來給您送會刊,今天剛出的。見您開會一直沒回來,我準備擱下先走的。”
唐奕承“嗯”了聲,他表情沒變,嗓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行了,我知道了。”
周萱萱不敢久留,離開辦公室,她疾步走出集團大樓,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心早已緊張得冒出一層虛汗。
幸好,有驚無險。
她捂着胸口坐進車裏,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電話接通,她沒有開場白,只用那種透着愉悅的音色說:“約個地方見一面吧,我有好東西給你。”
“……”
**
陸語在上午十點醒來。
醒來時,她驚訝地發現自己睡在床上,而唐奕承已經去公司了。
洗手間有新的洗漱用品,女人用的化妝品也一應俱全,顯然是唐奕承叫人幫她準備的。陸語洗漱完畢,換上衣服,氣色明顯比前兩天好多了。
一下樓,她就遇到了秦叔。
秦叔想必是受到上次寧晞惹出來的禍端影響,看見陸語時,他的笑容有些拘謹:“陸小姐,早安。唐先生讓我帶話給您,他今晚有宴會不能回來吃飯了。您想吃什麽可以吩咐我,我派廚房準備。”
唐奕承應酬多,陸語不以為奇,她笑笑:“謝謝您。我今晚也有工作,不用給我留晚飯了。”
b市商業協會今晚舉行周年慶典,陸語作為攝影師在半個月前接下了這單,雖然奶奶去世讓她遭受的打擊頗大,但案子是簽過合約的,她不能推掉。
秦叔應了聲,遞給陸語兩樣東西,說:“這是唐先生剛才派人去工作室幫您取回來的。”
陸語這下想不驚訝都不行了,她接過自己的手機和相機,就聽秦叔又道:“花園裏的梅花開了,唐先生說您要是在家裏悶,可以去拍拍花。”
“嗯,好的。”陸語點點頭。
就算是石頭做的心,恐怕也能被唐奕承這種體貼攻勢焐熱吧,更何況陸語是顆玻璃心。
宴會在晚上七點,不急着出門,陸語吃完早餐,便套上羽絨服,去別墅的花園拍照。
雪停了,通往花園的路上有白色的矮栅欄,地上鋪着木頭和石子,積雪已經被清掃幹淨。盡管在冬季,花園裏卻一點不顯得蕭條,那片适合b市水土的梅林前有個造型獨特的漢白玉噴泉,噴泉後幾朵紅梅探出頭來,頗有梅花傲雪壓枝頭的意境。
陸語取下肩上的相機調節焦距,她的手機卻在這時響了。
電話是馮曉冬打來的。
“陸姐,那個……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依對方的性格,陸語本以為馮曉冬這通來電一定是八卦她昨晚留宿唐宅的,卻不料對方一上來就欲言又止的,着實奇怪。
陸語把手機夾在脖子上,擰眉問:“怎麽了?”
馮曉冬吸口氣,才鼓足勇氣問:“唐奕承是不是真的進過局子?”
陸語頓覺頭皮一麻,把相機擱在旁邊的木桌上,她握緊手機,急聲問道:“你從哪聽來的消息?他不過就是跟人打架而已,沒多嚴重。誰年輕的時候沒跟人打過架,你別說那麽難聽。”
陸語對他那種本能的維護,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
馮曉冬不跟她争,只說:“我發個東西給你,你就知道了。”
片刻後,陸語手機裏傳進一則新聞截圖,正是唐奕承幾天前被爆出的那則醜聞。新聞配圖上那位帶着手铐的少年,在一瞬間與陸語夢魇中的畫面重疊,激得她的呼吸狠狠一窒。
陸語幾乎是本能地迅速從通訊裏翻出唐奕承的手機號,就要撥給他問問原委,卻在按下撥出鍵的一剎那,她的指尖又頓住。
她恍然想起他昨天半夜還在召開視訊會議,想起他入睡時仍輕蹙的眉宇,陸語雖然不了解他公司的事情,但他遇到的困境,她還是可想而知的。
有那麽短短的一片刻,陸語心裏微微一疼。
遲疑須臾,她默默把手機塞回了羽絨服的口袋裏。這個節骨眼上,他肯定焦頭爛額了,她還是不要打擾他了。
然而,令陸語沒想到的是,她當晚在商業晚宴上,竟然遇到了唐奕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