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唐奕承,唐奕承……你醒醒啊!”

十幾級大理石臺階,陸語從樓梯上滾下來的速度很快,時間很短,整個過程不過幾秒鐘,她全程因高度驚吓而導致大腦一片空白,眼前發黑,就像是墜入了時空黑洞,以至于她所有的感官都有片刻的失靈,甚至連痛感都消失了。

直到停止下墜的那個剎那,陸語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為什麽沒有感覺到疼,因為——她身下有個人肉護墊。

大概是為了把陸語那副小身板護得牢固一些,千軍一發之際,唐奕承将她整個身子都納入懷中,就這麽一手護着她的頭,一手緊摟着她,順着堅硬的弧形樓梯往下滾,直到他自己的頭“砰”地撞上轉角處的牆壁,兩人這才克服了慣性停下來。

随着那驚心動魄的“砰”一聲,圍觀人群發出倒吸冷氣的驚呼聲。

從唐奕承懷裏鑽出來,陸語的心口因為剛剛的意外還在猛烈跳動,四肢也還有劇烈碰撞後的震顫,可她此刻卻什麽都顧不上了,她眼前只有那張雙眸緊閉的熟悉臉孔。

那張只要一眼,便讓她記憶深刻,七年都忘不掉的臉孔。

陸語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雙手托起唐奕承的後腦,她的指尖發顫,喉嚨也發顫,哽咽的聲音從她嘴裏擠出來,像是被尖利的小刀割得支離破碎。

“唐,你別吓唬我啊。求求你,你快睜開眼看看我……”

閉着眼的男人沒有回應,四周只響徹着陸語的低聲嗚咽,以及嗚咽聲撞在牆壁上、然後被彈回的回音。

空曠又寂寥。

如果說,陸語曾經覺得自己前半生所有的委屈都在這個男人身上,那麽這一刻,她所受的那些委屈似乎都不重要了,一點都不重要,她只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驚慌和恐懼。

那種因為害怕失去一個人,而從心底翻攪出的恐懼,猶如洪水猛獸,瞬間将陸語湮沒其中。她的眼淚溢出眼眶,啪嗒啪嗒的,一個勁兒往下掉。

“求你看看我啊……”陸語痛苦地啜泣着。

哪怕只看一眼,就好。

愛恨沉浮,到頭來,不過就是你能看着我,而我也能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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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叫救護車!”酒店員工回過神,急聲叫喊。

現場再度陷入騷亂,有記者舉起相機,對着昏迷不醒的唐奕承和哭成淚人的陸語猛拍一通。陸語想要阻止,想要大罵這些記者沒人性,可她渾身的力氣仿佛全被老天爺抽走了,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捧着唐奕承的頭,一遍又一遍的,用她那被撕裂的悲鳴聲喚他醒來。

遠遠的,有兩道人影站在樓梯口,俯瞰這一幕,僵立不動。

梁梓行的目光長久地落在陸語臉上,在頭頂上方水晶吊燈的映襯下,他神色不明。

他以前很喜歡看陸語的眼睛,澄澈如碧波,如天空,如水晶,明明是受過傷的女人,她的眼卻不沾染半點世俗浮塵,總能夠清晰地勾勒人心。而這個瞬間,她眼眸底下翻湧的眼淚完全湮滅了那片清澈,仿佛是風起雲湧時的巨浪,又仿佛是悲痛欲絕時的狂潮,幾欲令人窒息。

她的那些眼淚,不是為他而流。

梁梓行垂在褲線兩側的手握緊,抹平臉上暗昧難辨的表情,他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另一道人影,卻沒有離開。

寧晞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唐奕承,她想要沖下樓梯看看他到底怎麽樣了,可她的雙腳就像是被釘牢在地上,害怕的,顫栗的一步也邁不動,她心裏也被各種複雜的情緒填滿,相互擠壓,逼得她快要發瘋……

**

晚宴因這場意外被迫取消。

救護車來得很快,陷入昏迷的唐奕承,被救護人員用擔架擡上停在酒店門口的救護車。

陸語臉上的淚痕被冷風吹得生疼,她抹了抹臉,剛跟着坐進救護車,一陣高跟鞋敲擊地面的淩亂聲響便陡然從大堂處傳來。

正欲關起的後車門被寧晞一把死死拽住,她慘白着臉說:“我……我也陪奕承哥一起去醫院。”

冷風灌進救護車。

陸語有一瞬間的僵滞。

如果說,人的感情就像是一道大型證明題,需要極其冷靜和細致的分析才能梳理出答案,那麽這個時候陸語根本無暇思索唐奕承跟她、跟寧晞之間的存在着怎樣的感情。

看了一眼寧晞,陸語咬着嘴唇說:“寧晞,‘奕承哥’不是你叫的。我上次說‘我和唐奕承沒有任何關系’那句話,我現在收回。請你馬上讓開。”

陸語的聲音很冷,她以為對情敵說出這樣一番話會耗盡她僅存的力氣,但事實上,并沒有。好像那些話,本來就是她該說的,從第一次聽那個女人親昵地稱呼唐奕承‘奕承哥’的時候,她就該這樣說。

屬于他們的九年,沒有人任何人可以染指。

轉過頭,陸語不再看面如死灰的寧晞,她讓救護人員關上車門,駛離。

救護車的警笛聲劃破暮色,一路風馳電掣駛向醫院。

路上不過一刻鐘,陸語卻覺得漫長的宛如一個世紀。

唐奕承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随車的醫護人員剛給他做過簡單的臨時檢查,說傷者應該是頭部受到重創引發的昏厥,至于具體情況嚴重與否,等下到醫院做完ct才能下定論。

救護車的空間不算狹窄,陸語坐在擔架一側的椅子上,她握着唐奕承的手,傾身看着他,剛止住的眼淚又把她的眼睛漲得酸澀了。

屬于這個男人的手,手指白淨修長,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的,這雙手曾經撫摸過她的全身,該到訪的不該到訪的部位都一一撫觸過,可現在,他的手卻連回握她的力氣都沒有,好像只要她一松手,就會失去他一樣。

“唐,你怎麽那麽傻呢,你救我幹什麽。奶奶走了,我就你這麽一個親人了,你不能有事,知道麽?你不能像他們一樣,一個一個都丢下我不管。你要好好活着,活得比我還長,這樣才能看到我被你欺負得有多慘,這樣才能讓我後悔當年做出不要你的那種事來……”

陸語喃喃自語着,說着那些她爛在肚子裏很久很久、從來沒有對他說過的話,也不知道面無血色、躺在那兒像是睡着了的男人是否能聽到,她幹涸的嘴唇就這樣慢慢地嚅動着,嘶啞的聲音伴着眼眶裏的眼淚,一點一點地往外溢,就像是從那壞掉的琴弦上流淌出來的凄婉樂章。

陸語的眼淚滾燙的,沿着白皙的臉頰,尖細的下巴蜿蜒着流下來,大顆大顆的,滴落在唐奕承輪廓清朗動人的臉上,暈散開來,像是被摔碎的水晶。

不知是被那熱熱的淚珠燙到了,還是被那哀婉的音色撩撥了受傷的神經,一直毫無反應的男人隐隐蹙了蹙眉。

唐奕承這個微小的表情,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可落在陸語被淚水模糊的視線裏,卻那麽的清晰,激得她當即吸了吸鼻子,坐直身子。

她剛要扭身叫救護人員,就聽低啞的男聲傳進她的耳膜。

“小語……你太吵了。”

從短暫的暈厥中醒來,唐奕承頭痛得厲害,左邊的肩胛骨也疼得不能動了,又被這女人叨擾一番,說得跟他要死了一樣,他實在有些無奈。

陸語狠狠一愣,轉瞬間,她猶含着眼淚的眼睛就笑開了。心裏大悲大喜,她反倒因情緒起伏得太過激烈,更不能自已,這讓她一時哆嗦着嘴唇說不出話來,只有眼淚流得更兇了。

唐奕承的眼簾微微掀開,陸語那副又哭又笑的模樣便倏然落進他眼裏,他臉上的那絲無奈凝固住,而後悄然褪去。她的眼淚,好似滴在他心上,平靜的心,瞬間蕩起漣漪。

動了動手指,唐奕承想要摸她的臉,可左手擡不高,只能回握她的手。

看得出他沒什麽力氣,陸語還是緊張,她壓下心裏的百感交集,正了神色:“你有覺得哪裏不舒服麽?”

在唐奕承開口前,醫護人員丢來一句:“小情侶別在救護車裏膩膩歪歪的。傷者最好別說話,馬上就到醫院了,省着點力氣。”

“……”陸語表情一僵。

**

到了醫院,唐奕承被推進ct室照片子,陸語拿了他的錢包去繳費。

唐奕承剛剛告訴了陸語,他的信用卡密碼。簡簡單單的六位數,這會兒陸語卻因為指尖發抖,在pos機上輸了兩遍才輸對。

那六位數字,是陸語的生日。

如果是情侶,彼此用對方的生日設密碼,并不足為奇,可是她和唐奕承已經分手七年了。到底是怎樣的感情,才能讓一個男人把關于前任的所有痕跡都保留下來,點點滴滴地分散到生活的方方面面裏去?

是不想遺忘的恨,還是無法割舍的愛?

陸語一時間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上一刻,她因為害怕失去他,而湧生的恐懼,直到此時仍讓她心有餘悸;這一刻,她因為那些他沒有割舍掉的餘情,而在心頭泛起的波瀾,更令她不知如何是好,手足無措。

唐奕承的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輕微腦震蕩引起短暫昏厥,外加左肩胛骨脫臼,雖然都不是嚴重的問題,但醫院還是建議他留院觀察一晚。

唐奕承不願意住院,他身體底子好,長這麽大唯一一次住院還是在他十九歲那年,參加地下拳擊賽受了重傷。那次他瞞着陸語,在曼哈頓的醫院裏孤零零地躺了一個星期,簡直生不如死,直到現在他都十分排斥病房裏的消毒水味。

可陸語堅持讓他聽從醫生的建議,唐奕承不想因為這點小事惹陸語不痛快,只能勉強答應了。

vip病房的條件很好,病床是加寬的,唐奕承換上病號服,躺了上去。

窗外的月光交織着柔和的燈光照進病房,那些光亮仿佛跑到了唐奕承眼眸底下,襯得他的眼神如波光中倒映的夜色一般溫柔。

陸語幹巴巴地杵在床邊,唐奕承睨了她一眼,遂以稀松平常的口吻道:“你晚上留下來陪`床吧。”

不是商量的語氣,更似命令,陸語猶豫了一下,“嗯”了聲。這男人是為了救她才被送進醫院的,她如果一走了之,不太合适了。

病房裏有果籃,陸語給唐奕承洗了個蘋果,她坐在沙發上,拿着水果刀削皮,就聽唐奕承問她:“你今晚怎麽會摔下樓梯?”

“我好像被人推了一下。”陸語回道,見唐奕承聞言皺眉,她趕快補了句:“場面那麽混亂,可能是誰不小心碰到我了吧。”

就在這時,病房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随着唐奕承那聲低沉的“進來”,聞訊趕來醫院的宋遠快步走進,想必他是一路緊趕慢趕,大冬天的,宋遠額頭上竟是冒出一層汗。

在确定老板身體無大礙後,宋遠這才松口氣,不過他的面色依舊凝重。宋遠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坐在一邊的陸語,他把手機遞給唐奕承。

“唐總,我剛去酒店拷貝了現場監控,是有人故意把陸小姐推下樓梯的……”

陸語心裏猛地一驚,水果刀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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