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回

好在王夫人也并非沒有自知之明:心裏清楚有些事情現下也只能想一想。

她換了衣裳,坐在窗邊靜等妹妹到來。

妹妹家裏的寶釵畢竟比自家元春小上好幾歲。本朝女子想入宮,最起碼也得及笄——可若想自家女孩兒搏一回那青雲之路,總是得早做準備。所以妹夫這些年一直都忙着跑官。

妹夫家裏旁的不敢說,銀錢總是不缺的,而且為了謀個好前程,妹夫很舍得花錢。

王夫人聽懂五皇子側妃的明示暗示,心潮澎湃了好一會兒,等她終于定住了神,妹妹也匆匆趕了過來。

薛家在京城,除了賈史王三家之外,也沒什麽需要經常走動的親朋。

因此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過來相請,可不一請即到?薛家在京城的宅子離榮府不遠,路上周瑞家的也把“五皇子側妃上門,閑話間細細問了自家女孩兒并表姑娘”一事透給了薛姨媽知道。

薛姨媽一路也自有思量不提,到了榮府,薛姨媽跟着姐姐一起先拜見賈母。

姐妹倆過來行禮,賈母暗道:老二家的還是略有些沉不住氣。

不過這是大好事兒,跟親戚們拿出個章程也好。萬一人家其實不願意走這條路呢?薛家那丫頭瞧着也有些志向,進宮與進王府又不一樣,強扭的瓜終歸不甜。

于是寒暄幾句,她便放王夫人與薛姨媽姐妹兩個自去說話。

賈母獨自坐了一會兒,才叫鴛鴦她們筆墨伺候,她要給女兒寫信問一問,讨個主意:女婿向來着緊女兒,有眼睛的哪個瞧不出?

話說,賈母畢竟做了幾十年的國公夫人,不會輕易就被喜事沖昏了頭腦。她總覺得五皇子側妃此來,有些蹊跷。

平素無甚交情,怎麽就瞧上自家姑娘了?元春可就在宮中,若是有心,德妃那邊也不至于毫無動靜。

卻說薛姨媽到了姐姐的屋子,先吃了半盞茶緩一緩,再等姐姐屏退了閑雜人等,才輕聲問道,“五皇子這是取中元春了吧?”

王夫人也不是一點疑問都沒,“若真是取中了,請陳妃娘娘下旨便是,何苦又讓側妃走上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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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妃便是五皇子生母。

只有姐妹兩個,薛姨媽并沒太多顧忌,又猜測道,“五皇子年紀不小,別是……自己先瞧中了?”難不成是五皇子自己挑中了元春,但陳妃娘娘則看中了其他人家的姑娘?成親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這回是選繼室,五皇子已然有了自己的勢力手下,他的意思縱是聖上也不會一點都不在意。

妹妹這話說得通。

王夫人面帶愁色,“怕的正是這一條。”

薛姨媽這回算是徹底回過味兒來:自家寶釵沒戲。再想想姐姐急急忙忙請她過來,除了有讓她出出主意,更有讓她出出力的心思吧。

王夫人又道:“該往宮裏面問一問。”

從宮裏貴人們那兒打聽消息,可是要出大價錢的。

薛姨媽沒接話:如今再出銀子,她得問過她家老爺才成。

昔日娘家嫂子說得好聽極了,可等老爺要捐官要實缺,已然做了封疆大吏的大哥王子騰也沒見什麽動靜……老爺這一番勸說過後,她便輕易不允諾了。

王夫人卻是真心想着妹妹能幫上自己一把。

她掌着中饋,府裏究竟有多少家底再沒人比她更清楚。兄弟兩個每年都得花費大筆銀子四處打點,收來的孝敬卻是九牛一毛。

若不想些法子,莫說國公府的體面,只說日子都難過下去。偏偏無論是老爺的妹夫,還是自己的親哥哥全都算得上官運亨通,而自家老爺這官兒做得……四平八穩。

這可應了那句“求人不如求己”,長子沒中進士一時半會兒指望不上,那麽這個給皇子當岳母的機會,她說什麽也不能放過去——自家交好的親戚們家裏正好沒有年紀合适的女孩兒,這好事兒必須要落在女兒身上。

于是王夫人誠懇道:“這些日子少不得各處走動,打聽消息,尤其是宮裏的貴人們。”

她多想妹妹能自告奮勇,擔起跟宮裏貴人走動這一條。

薛姨媽在姐姐殷切的目光下,終于讪讪道,“等我回去問問,再給姐姐準信兒。”

王夫人也沒想妹妹能一口答應,“還不知道殿下和陳妃娘娘究竟什麽心思,我不過先說給你聽一回。以後……還不好說呢。”

好歹把自己的急切掩蓋了幾分。

姐妹倆又閑聊了一會兒,薛姨媽告辭而去。

王夫人望着妹妹遠去,心中不由冷笑:這可是親妹妹!我不如嫂子會哄人不成?

剛來那會兒一臉欣喜,是想着我把這機會送給寶釵嗎?

卻說薛姨媽也是乘興而去,敗興而歸。

回到家裏,她比姐姐更沉不住氣,問明丈夫在家,換了衣裳便急匆匆地尋了過去……這會兒薛桓正帶着管事們整理薛家産業。

聽說妻子有話要說,薛桓心知這一趟又不順心,他有意讓妻子好生思量一會兒,便只讓寶釵去勸勸母親,自己則繼續處置庶務:他要把自家遍布各地的鋪子田莊處理大半,只留下金陵和京城兩處的産業。

至于換得的銀錢自然也要用在“刀刃”上。

半個多時辰之後,薛桓才“姍姍來遲”,薛姨媽和寶釵已然說了好半天的體己話。

寶釵見父親進門,行禮後便有眼色地告退,讓爹娘說話——母親心軟,也只有父親有法子挽回母親的心意。

薛姨媽先起身給丈夫倒了茶:她有些心虛。

眼見着丈夫抿了口茶,她才小心道,“寶釵能嫁給皇子亦是好事一樁。”

薛桓道:“自然是好事。”

卻說當初連襟賈政送女入宮,何嘗不是想搏個錦繡前程出來?只是憑他連襟的本事,送女待選便是極限,至于入宮後能在哪位貴人身邊伺候,便要聽天由命了。

但不管怎麽說,連襟賈政當初的确是沖着聖上的~後~宮~去的。

但薛桓不一樣:聖上年紀比他還大,他舍不得如花似玉的女兒……過不得幾年好日子,就得在宮中靜靜凋零。

他的目标一早便是皇子們。固然男人沒有不偷腥的,但是太子和五皇子都不會憐香惜玉,女兒寶釵容貌非凡,卻不能禍亂後宅——自己親手養大的女兒,薛桓最知道女兒的本事。

而且太子和五皇子後宅之中有品級的側室,出身都勝過女兒,女兒縱然入得這二位殿下任意一位的家門,也只能從侍妾起步,生得兒子之後再提诰封。

因為他沒跑下實缺之前,還是別一心去攀高枝兒……自取其辱了。

等薛桓把這番話細細說給妻子,薛姨媽半晌不言語。

薛垣拉了妻子的手,又道,“榮府的琏哥兒,将來要襲爵,都成婚多少年了,還是個捐出來的同知。”

榮府那邊若真能提攜人,怎麽連琏哥兒都拿不着實缺?

再說大舅哥王子騰,好歹也爬到了從二品,這些年自家可沒短了孝敬,一旦他薛桓要跑官,王子騰不也是說得好聽,莫談結果,連有用的消息也沒見着?

于是薛桓又誠懇道:“親戚總歸是親戚,人家也都是有兒有女的人了,最放在心頭的也是兒女。因此咱們不能一味指望旁人。我并不介意做個錢袋子,但予取予求之前,總得禮尚往來不是?”

薛姨媽聞言竟直接落下淚來,更是羞愧得擡不起頭:大哥拿了自家得銀錢,也都用在打點和孝敬之上,這會兒更忙着投靠個貴人好更進一步,真沒心思搭理老爺……

如今想來她求過嫂子的那些話,只怕嫂子早都不知丢到哪裏去了。

若不是妻子太過溺愛兒子,多年來又一直暗中往娘家白送錢,薛桓今日未必肯說這些“重話”。

他不求妻子能幫上多少忙,只要不經常拖後腿便知足了。

寶釵不放心,讓丫頭留心下爹娘那邊的動靜,結果父親進了母親的屋子,一整晚都沒出來。

寶釵也難得睡了個好覺,幸好父親在家:真正切實意識到自己出身不成的時候,寶釵越發依賴且信賴父親,凡事兒更是要琢磨了好幾回才肯開口。

第二天清早用過早飯,薛垣盯着兒子薛蟠老老實實地先練字後挨打,臨近午飯時收到了封書信,寥寥數頁的信箋看得薛桓又是皺眉又是微笑。

他收好這封信,便吩咐丫頭把女兒請到書房來。

過來傳話的是父親的大丫頭白鷺,寶釵不敢大意,想是父親有要緊的話吩咐,扶着莺兒去了書房——須知外面正下大雨呢。

媳婦兒子縱然要改,也得改個十年八年的,唯獨女兒讓他欣慰。

薛桓見到女兒,笑容立時由衷了幾分。他開門見山,“為父要南下,看好你母親。你姨母和舅母那邊,走動依舊,卻不要再讓你母親松口送財。你哥哥我一并帶走。”

薛蟠若不修身養性,好生拘一拘性子,名聲再壞上幾分,不僅不好娶親還得拖累女兒的前程。

寶釵應下,薛桓又道,“我都沒想到,轉機居然會落在林大人身上。”

寶釵也有些意外,林大人……總之黛玉的父親能給妙玉的父親翻案,甚至能保得人家的官位,不等于林大人也會拉她們家啊。

只算與林家來往走動的次數,父親跟韓大人也是不能比的。

薛桓忽然又問,“女兒可與你那些姐妹書信往來?”

寶釵應道:“年節時必有書信問候。”

薛桓颔首道:“別因為離得遠些便斷了交情,咱們幾家人總有再聚首的一天。”

“父親放心,女兒省得。”

卻說千裏之外的賈敏在看完母親寫來的家信,頓感啼笑皆非:薛家心大,但好歹還算是靠譜的心大,二嫂子這邊……前世的二嫂何嘗不是利令智昏?而且她一旦昏頭,膽量總是大得吓人。

這回也是,五皇子為了自己的大業,也不會挑選一個本事有限,家底一般,又不得聖心的五品官做自己的岳父。

須知皇子們在從父皇手裏贏得足夠的勢力之前,他們之間的争鬥要看哪個的母族妻族更過硬。

賈敏自知一時半會兒恐怕回不了京,她得出手砍一砍二嫂,省得她異想天開做出些挽回不得的事情。她能坐視二哥二嫂摔個頭破血流,顏面掃地,卻終究舍不得珠哥兒和元春受太大牽連。

這兩個都是好孩子,縱然是琏哥兒若能好好教導,也比……他的父親叔叔強得多!

總之祖父父親耗費功德讓她重活一世,她不能用一個千瘡百孔落魄至極的榮國府來回報他們。

想起前些日子老爺便跟她說過,想拉一把薛桓,現在想來真是再合心意不過。

林海想起提攜薛桓,又哪裏會是沒個緣由?

因為賈敏想帶着兒女去觀潮,林海便打發人去海寧提前安排好一家子的行程。

卻說林海的心腹自是心明眼亮,趕到海寧便發現堤岸特地加固過,更有一段堤防乃是新建而成。

心腹自然要打探一番,聽說是幾位大商人合夥,出錢特地加固了一段堤岸,這幾位大商人大多是鹽商,只有一位皇商……還姓薛名桓。

光着一件事倒還罷了,而韓琦救災之際,薛家的商行在運輸砂石和糧米之時也出了大力,之後也不曾表功。

韓琦并非貪功又隐瞞不報之人,于是接連兩件事薛桓都在林海跟前挂了名。

林海轉念一想,大家也算沾親帶故,總比直接用個陌生人強。王子騰也不知道是忙昏了頭還是沒瞧上薛桓,總之對薛桓不曾有“接納”之舉。

林海跟王子騰實在不是一路人,兩人背後的靠山甚至還有點龃龉。說起來,他還挺樂意給王子騰添點堵。

既然王子騰不稀罕,林海心道:我先拉過來放在眼前瞧一瞧好了。薛桓不是想送女入宮嗎?宮中多個女孩兒傳遞消息,何樂不為呢。

反正他林海的女兒不去就是。

這不,薛桓果斷接信南下:他期待已久的機會終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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