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冷峻大夫

陳嬌驚訝于鐘夫人的忽然起身,不過随即淡定下來,用清澈的童音道:“夫人不要着急承認,我還沒打算把這件事告訴母親。”

鐘夫人低頭看着陳嬌,冷笑一聲道:“翁主想怎麽辦?”

陳嬌嘆了口氣道:“如果剛才阿嬌的猜測不錯,這碗湯藥并不是夫人的本意,但是夫人知道內情,也不會阻止祖母這麽做對吧?”

鐘夫人垂下眼簾,不置一詞,她的唇卻都變得漸漸慘白。

“祖母覺得對不起你,也确實很想給大哥一個前程。可是夫人,你有沒有想過,縱然祖母早就生無可戀,甚至寧願用自己的命來換我母親腹中的孩子,但是事發以後呢,祖母,大哥,你,堂邑侯府的每一個人都會面對廷尉的審訊,所有侯門的榮耀和光彩都會消失,這樣的一份鮮血淋漓的禮物,大哥接得住嗎?”

前世祖母和鐘夫人皆是因為此事自盡,若非如此真的查到了真相整個陳家還不知道要收到怎樣的牽連。

“夫人,既然你承認這件事是你所為,我就不打算再驗證它的真假,我說過我不會告訴母親這件事,但是,我會告訴父親,我想,他會給你一個公平的結果,只要你堅持這是你一個人做的。”

陳嬌說完站起身,對門外的小雪道:“帶着桌上的藥,跟我到侯爺的前書房去,我要在那裏等阿爹回來。”

“翁主,請等一下。”

陳嬌出門之前鐘夫人喊住了她。

“夫人還有什麽話要說嗎?”陳嬌靜靜望向背對着她的鐘夫人。

“勞煩翁主讓大公子到我這裏來可好?”鐘夫人的聲音很輕,似乎放下了心中的沉重,“翁主放心,我只是囑咐大公子幾句話,今日翁主的恩德我會讓大公子謹記。其實不勞侯爺處置,我自己也自有去處。”

鐘夫人已經沒有更多的選擇。

“那麽,夫人保重。”陳嬌轉過頭,跨出了房門。

鐘夫人的确是個明白人,如果她今天不做這樣的選擇那麽陳嬌也會将事情公開,到那時她最想保護的兒子失去的又何止是一個世子之位。

陳嬌微嘆,她何嘗想要看到這樣的結果,只是對她的母親動了歪心思的人,陳嬌無法原諒,她撇清祖母也只是因為那是父親的母親,她不想看到自己的家因為那個生無可戀的老婦人一時糊塗而變得四分五裂。

Advertisement

對于祖母而言,死或者真的是一種解脫,可是讓她看着自己想要補償的人因為她的愚蠢先一步走向死亡,她或許會更痛苦。

比起解脫,陳嬌真希望每一個試圖傷害她與愛她之人的人都永遠痛苦不堪。她不是聖母不是天神,她的寬恕從來不會放諸在敵人的身上。

一個時辰後,陳嬌面對自己神色冷峻的父親揚起了小臉:“阿爹,我不想把這個意外知道的事情告訴阿娘,我怕她會生氣,會對弟弟不好。”

堂邑候低頭看着面前的小女兒,沉吟片刻道:“好,那我們都不告訴你阿娘,這是阿爹與小阿嬌之間的秘密。”

“嗯!”陳嬌故作興奮的點點頭,“誰都不能說!”

“好。”堂邑候伸出月白長衫中的手,輕輕摸了摸陳嬌的頭頂,“阿爹會處理這些事,你呢,出了門就要全部都忘記。”

陳嬌轉身走到門口,聽到父親極輕的咳了兩聲。

“阿爹,我,我那日出去玩聽很多人提起鹹陽北門外有個叫趙謙的草郎中,說他最擅長保胎之術,救過很多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說是很厲害。”陳嬌狀似忐忑的說。

這個趙謙何止是擅長保胎,他就沒有不擅長的醫術,除了是個脾氣古怪陰冷的男人外其他品行還真沒的說,想前世也是劉徹發現了這號人後來成了太醫院的梁柱,要是沒有他前世陳嬌恐怕死的更早。

堂邑候沒想到女兒會突然跟他說這些,詫異的目光裏不由多了一分贊賞,微笑道:“我的阿嬌果真是長大了。”

“阿爹保重身體。”陳嬌對父親笑了笑便出門了,她今天推薦趙謙也不僅是想要讓他為長公主保胎,更希望趙謙可以好好幫父親也把把脈,讓父親的病不要買下病根才好。

這件事果真就那麽靜靜的過去了,對鐘夫人的懸梁自盡,在意的人并不多,她畢竟只是堂邑侯府一個并不起眼的異樣存在。至于其他,陳嬌只知道父親找大哥談過一次,而大哥之後就很少再出門與那些達官纨绔厮混一處,他雖不愛讀書卻也不再揮金如土不務正業,變得沉默踏實了許多。

陳嬌猜想大哥已經十八歲了,很多事情父親并不想要隐瞞他。名義上他仍是堂邑候和長公主的長子,可知道生母為了自己意圖謀害長公主這樣的事情,他就再也無法繼續從前的驕奢生活,他無法再任性下去,因為不會有人再袒護他這個罪人之子。

這樣也好,踏踏實實總比惹是生非強,陳嬌想這樣的大哥即使無才無德也已經比前世強了太多,至少不會再鬧出身死國除從此讓堂邑候稱謂消失的悲劇。

時光在年少的日子裏仿佛過得特別快,仿佛幾日前倚窗看到的還是明黃的迎春,再推開雕欄窗看到的就已是芍藥和牡丹。

“今年的花,開的格外早。”陳嬌望着外面迷人的四月春景有些失神。

“翁主說的哪裏話,牡丹年年都是這個時候開呀。”為陳嬌清點首飾的大寒接話道,“這牡丹的品種好看,還是洛陽的種子好。”

“今年的春光格外的好。”陳嬌靠在窗前,清早的陽光透過寬大的油桑葉間隙散落下來,熱鬧的鳥鳴聲此起彼伏,陳嬌有些失神的想,好像長門宮的春天來得并不這樣盛大而繁華。

因為病中不願見客,陳嬌已經很久沒有到祖母的院子來請安了。

三個月的光景陳太夫人的頭發已經白的差不多了,她仍舊依靠在曲木圈椅中,那個蒼涼的姿勢與陳嬌最後一次見她時并無二致。

她的精神還是那個樣子,刻板的面孔,灰白的眼睛,神情看不出有多差,或者說已經不能更差了。

“阿嬌似乎真的長大了,模樣都有些變了。”太夫人看着陳嬌難得牽起了唇角。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陳嬌并不為祖母感到傷悲。哭一日笑一日,她自己選擇了苦悶的方式沒有人救得了她,而陳嬌也不想救這個想要害死自己兒子骨血的女人,即使一時糊塗也不能原諒。

“你母親的身子怎麽樣了?”太夫人問。

“目下還好,就是很擔心子嗣不穩,母親的狀況您也知道。”陳嬌跪坐在太夫人旁邊,提起母親她有意将話說的更直白,“宮裏的禦醫也都說不準我這個弟弟能不能出生。”

太夫人輕嘆了一口氣,“上天保佑,希望家裏好好添個孩子,老侯爺知道也一定歡喜,可我……哎,我死後是再沒臉見他了。”

別人不明陳嬌心裏卻明白祖母的暗指,也不知道此時祖母是真心希望母親的這個孩子降世還是口是心非。

“聽說你父親從外面請了大夫到府裏。”太夫人的聲音幹澀沙啞,令陳嬌覺得有些刺耳。

“是,據說是個很不錯的大夫,叫趙謙。祖母應允的話,若是那大夫今日進府就先請來給您看看。”陳嬌說。

太夫人擺擺手,轉過頭道:“不用了,我不過熬日子,見了你大哥成親也就安心了。你去吧。”

祖母的心,都在大哥身上。陳嬌諷刺的笑了笑,也并不想在這裏多留,她應了一聲便起身帶着侍女離開了。

陳嬌來到長公主的正房院外,看到幾個年紀不大的小侍女坐在一起,熱鬧的有說有笑。

“她們玩什麽呢?”陳嬌走過去有點好奇,問身邊的大寒。

“奴婢去問問。”大寒今年有十六了再陳嬌的小侍女裏算是最大的了。

陳嬌眼見大寒一過去那些小侍女就不敢再玩鬧了,站成一排低頭對陳嬌行禮,其間有一位頭上紮紅綢雙髻的小女孩,看起來也不過與陳嬌同歲的年紀,因為不同與侍女的衣衫發式,格外引人注目。

“翁主,是趙大夫到了,正在裏面給長公主請脈,這位是趙大夫帶來的趙姑娘,正在給她們分美顏的草藥糖。”大寒走過來對陳嬌回話。

陳嬌點點頭朝那名紮紅綢雙髻的小姑娘走了過去。

她确實很好奇,前世趙謙跟她也算是老相熟了,就趙謙那個不陰不陽的冷調調,就從來沒聽說過他娶親,更別說有個跟自己同歲的女兒了,簡直有些不可思議。

陳嬌大量着這個□□歲的女孩,小圓臉,大眼睛,個子不算高卻全身都透着靈氣似得。

“趙姑娘,請問芳名?”陳嬌雖然不太喜歡趙謙的性格,但這人前世給她續過幾年的命,又不是阿谀奉承坐高踩低之人,陳嬌對他多少還是欣賞的,故而對這位趙姑娘也十分有理。

“我叫趙無心,你呢?”

趙無心生在民間對王侯之家的禮儀并不敏感見到眼前這個華服俊俏的小姐也不羞怯,只是睜着一雙圓圓地大眼睛與陳嬌對視。

“這是咱們堂邑侯府的翁主,長公主和堂邑候的女兒。”旁邊的小侍女小聲提醒道,“你要稱一聲翁主。”

趙無心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也沒有再追問陳嬌的名字,随手從自己的小荷包裏掏出幾塊糖遞給陳嬌道:“這個給你吃吧,是我自己配的。”

“這是什麽?”陳嬌看着手中幾枚青葉包的糖果蹙眉問道。

“是糖,吃了可以變漂亮。”趙無心說每句話的時候眼睛裏都寫滿了真誠,這種天真的認真是她這個年紀的孩子無法僞裝的。

陳嬌很喜歡趙無心的這種真誠,陳嬌想前世的自己若是在這個年紀,眼眸也一定是與這位趙姑娘相似的純淨。

為了表達對這種真誠的尊重,陳嬌從趙無心的手心裏接過那幾顆糖,禮貌的笑問:“趙姑娘要跟令尊在堂邑侯府常住嗎?”

趙無心露出疑惑的表情:“你認識我爹?”

這一問陳嬌也有點懵了,難道不認識?

“趙大夫要在這裏住一陣子,那你呢?”陳嬌換了一種問法。

趙無心了然的笑起來:“你說我舅舅啊。我從來都沒見過爹,我娘的差事很要緊,我自然是跟着舅舅。”

原來是趙謙的外甥女,就說趙謙這個怪脾氣怎麽會娶得到老婆。

陳嬌正想着趙謙就見永安親自引着一名青衫落拓的瘦高男子走出了內院。

要說趙謙的樣子,陳嬌不得不承認他生的不錯,白皙高峻,雙眼微挑,鼻如懸膽,唇線古雅,尤其是那一彎眉,細長濃隽,既不乏男兒的英氣又有些女子的秀雅,當真是很少有男子眉眼能如他一般生的恰到好處美而不媚。可惜他這個人偏生太瘦,下颌削尖顴骨略高,雙目之內無論面對何人總閃着冷淡疏離的光,明顯拒人于千裏之外。

此時的趙謙不過二十二三歲,可陳嬌見到他還真是覺得詫異,明明年輕了這麽多年怎麽樣貌上就感覺沒多大變化呢。換句話說前世二十年後陳嬌見到的趙謙也還是長着今天這樣一張崩的發青的冷淡臉。

不知道是不是前世在長門殿留下的心理影響,陳嬌看到趙謙就覺得冷,不由自主的撇了撇嘴,自顧自去見長公主了。

趙謙倒罷了,陳嬌覺得自己跟趙無心的确很投緣,确實是白首如新傾蓋如故的感覺,所以見長公主的時候特意請求讓趙無心在府裏的這段日子住在她院子裏做個伴。

“聽說爹請趙大夫住到阿娘生下弟弟才會走,阿娘,就讓趙姑娘跟我做做伴吧,好不好嘛。”

陳嬌知道長公主的傲慢,她可不認為一個民間郎中家裏的女孩配得起跟自己的女兒做玩伴。

不過陳嬌天生就是長公主的克星,本來也不是大事,左求右求長公主還是同意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