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裴清殊的次子裴敬亭,乃是娴妃鐘氏所出,今年剛好一周歲。

說來也巧,小敬亭是在裴清殊獲封太子的那一天出生的。

裴清殊和他的心腹們議事的間隙,曾經閑談一般地說起過此事。

當時裴清殊的伴讀、在欽天監任職的公孫明就說,此子乃是裴清殊的福星。

對于公孫明的這個說法,裴清殊的另外一個伴讀傅煦并不是很認可。

這主要是因為,傅煦出身于榮國公府,是裕妃傅氏的堂兄。

在裴清殊還沒有當上皇帝的時候,傅煦自然是一切以裴清殊為重。不過現在,裴清殊的皇帝之位已經坐穩了。傅煦身為傅家人,難免要為自家人多考慮幾分。

不管是過去在王府,還是東宮,鐘氏和傅氏一直都是平起平坐的。

傅煦不希望裴清殊太過寵愛娴妃母子,以免讓自己的堂妹在娴妃面前落了下風。

“阿明,你我皆心知肚明,太上皇當初早就有了冊封陛下為太子的想法。選在那一日宣明旨,不過是巧合罷了,何來福星一說?還是說,你為二殿下算過卦,才有這樣的說法?”

公孫明見傅煦如此認真的模樣,不由感到一陣頭疼:“阿煦,我不過是說說而已罷了,你這麽較真做什麽?沒有陛下的允許,我是不會随意給皇子們算卦的。”

裴清殊的這幾個伴讀,不僅僅是他兒時的玩伴那麽簡單,他們還是一直給他出謀劃策的謀士,在裴清殊獲封太子的道路上功不可沒。

所以在裴清殊繼位之後,也對他們幾個進行了封賞。

公孫明順理成章地繼承了他父親的位置,被封為正四品欽天監監正,負責觀天文、定歷法。

雖然這個品級并不是很高,但所有人都知道,公孫明與裴清殊的關系十分要好,沒有人敢因此而輕視他在朝中的地位。

傅煦,也就是裕妃的堂兄,原本是翰林院的一個從五品侍講。裴清殊繼位之後,直接封他做了從二品內閣學士——傅煦和陸星野不同,他是榮國公府的嫡子,又是進士出身,妻子還是寧國公府容家的嫡女。所以裴清殊這樣擡舉他,朝中不會有任何質疑的聲音。

聽公孫明這麽說,傅煦才算放過他:“那就好。”

公孫明和傅煦發表各自的意見時,裴清殊就在一旁默默地聽着,不說贊同或者反對任何一方的觀點。

其實關于小兒子出生的時間問題,裴清殊聽說過一些謠言,說鐘氏是用了藥,故意選在他獲封太子的那一天生産的。

裴清殊不确定鐘娴妃會不會做那種為了邀寵,拿自己和孩子的身體開玩笑事情,但他不會傻到去問,那樣未免太傷感情。

他只需要知道,娴妃的确是後宮裏數一數二的解語花,自己在她那裏會很放松,知道小敬亭是他的兒子,且生得十分玉雪可愛,這樣就足夠了。

雖然帝王的本性是多疑,但裴清殊想盡量将自己的疑心控制在合理範圍之內。

這種無憑無據、捕風捉影的事情,裴清殊不會去相信。

鐘娴妃所居的寝宮名叫襄樂宮,據說是數十年前,靖武帝為其寵妃恪皇貴妃左氏所建。

只可惜後來左家被人污蔑謀反,恪皇貴妃為表清白,于襄樂宮中自盡。

許是因為這裏死過人、太不吉利的緣故,之後幾十年,都沒有妃子願意再住進這座看似華麗的寝宮了。

直到裴清殊登基,鐘氏住了進來,襄樂宮才重新恢複了生機。

宋皇後和鐘娴妃兩人,打在恒王府那會兒關系便很要好。所以在女眷們即将從東宮搬進後宮的時候,宋皇後就給了鐘氏一個面子,讓她自己選看看将來想住在哪座寝宮。

讓宋皇後沒想到的是,鐘氏竟然選了閑置已久的襄樂宮。

因為襄樂宮已經太久沒有人住的緣故,鐘氏前段時間帶着兒子先在宜嫔所居的永寧宮裏暫住了一段時間,直到前幾天才正式搬進了襄樂宮。

因為是給盛極一時的皇貴妃所建的寝宮,襄樂宮的占地面積是東六宮中最大的。

對此,裕妃難免會有幾分不開心,感覺自己莫名被娴妃比下去了一頭。

其他後妃也在背後議論,說娴妃面上看起來不争不搶,實際上想要的比誰都多。

這種風言風語,就連裴清殊都聽到了一耳朵。

不過他倒不覺得娴妃是在貪什麽。

有一日他去襄樂宮裏看她,就見娴妃穿着一身單薄的藕荷色宮裝,坐在院子裏發呆。

裴清殊悄悄走過去,問她在想什麽。

見到裴清殊來,娴妃似是微微吃了一驚。她正想起身行禮,卻已被裴清殊按住了肩膀。

娴妃就沒有再堅持,而是坐在原處,微笑着說:“我在思考人生。”

裴清殊聽了這話,忍不住一笑:“這麽沉重的麽?”

“沉重但有趣。”鐘氏微微笑道:“您知道麽,我很小的時候,就對襄樂宮很好奇。我聽母親說過,這裏是為了恪皇貴妃所修建的。”

娴妃的母親,便是出身于承恩公府左家的小姐。

“你既然都知道,就不會感到害怕麽?”裴清殊雖然沒有明說,但他指的就是當年恪皇貴妃在這裏自盡一事。

娴妃搖搖頭道:“沒有什麽可怕的。宮裏這麽多地方,有幾座寝宮裏頭是沒死過人的?而且我身體裏流着一半左家人的血,這個地方,叫我覺得親切。”

“就是地方大了些,後院需要再修繕一段時間。”裴清殊忍不住向屋內張望,“亭哥兒呢?沒吵着他吧?”

提起兒子,娴妃溫柔一笑:“睡着了,睡得可香呢。輕羅帶人在後院收拾得霹靂乓啷響,偏生他一點都聽不到,睡得呼呼響。”

“走,看看他去。”

裴清殊的生母林太後素有美名,裴清殊遺傳了她的樣貌,生得玉樹臨風,儀表堂堂。

娴妃鐘氏也是京城中有名的美人。

小敬亭綜合了他們兩個人的長相,生得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睫毛又長又密,好像兩把小刷子一樣。見了他的人都說,這是他們見過最好看的小孩子。

對于這個小兒子,裴清殊自然也十分喜歡。

像是具有心靈感應一樣,裴清殊剛進屋沒多久,小敬亭就醒了。

醒了之後,他不哭也不鬧,只是在小床上翻了兩下身子,之後便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笑着看向裴清殊。

小敬亭十分聰明,才剛剛滿了一歲,就已經會叫“父皇”了。

每次聽到小兒子奶聲奶氣地叫自己“父皇”,裴清殊都覺得自己的內心一片柔軟。

這孩子這樣招人疼,裴清殊情不自禁地把他從小床裏抱了出來,摟在懷裏。

他邊抱着孩子,邊側過頭對娴妃說道:“這孩子是怎麽回事?天天同你呆在一起,沒先學會叫母妃,倒是先會叫父皇了。”

娴妃抿唇一笑:“因為先教的他叫父皇呀。”

裴清殊愣了一下才說:“你倒是坦蕩。”

娴妃笑而不語。

默了默之後,裴清殊似不經意地同她提起:“你都聽說了吧?”

“聽說什麽?”

“你搬進襄樂宮之後,宮裏人是怎麽說的。”

鐘氏渾不在意地說道:“喔,您說這個。”

“不在乎?”

“您覺得呢?”鐘氏擡眸看向裴清殊,淺淺一笑,“我是戀慕榮華,想要皇貴妃的位子,所以才想住進這裏來的?”

裴清殊單手抱着孩子,右手騰了出來,輕輕摸了摸她的臉。

美人肌膚如玉,臉頰仿佛凝脂一般柔軟細膩。

“朕覺着,你對這裏是有情懷的。”

鐘氏聽了,忍不住笑得更深:“您太懂臣妾了。臣妾是真心覺得可惜。這麽美的地方,卻再也沒有人住了,豈不是很可惜嗎?左家的後代倒是想住,只可惜左氏女不得為妃。若是我不住進來的話,這裏大概就要一直荒廢下去了吧。”

大齊的歷史上,曾經出過一位女帝,正是襄樂宮當年的主人、恪皇貴妃的侄女左氏。

雖說女帝勵精圖治,中興大齊,但她畢竟是女子,又不姓裴。就算她封了裴氏子孫為太子,将皇位重新歸還于裴家,但她登基為帝的行為,還是被史官稱作“竊國”。

自那之後,皇家便有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凡皇子不可納左氏女為妃。以免左氏再出一個女帝那樣的人物,奪走裴氏的政權。

裴清殊小的時候,其實和左家的三姑娘有過一段緣分。不過在他得知了這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之後,他便和左三姑娘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可左三姑娘在對他表白心跡失敗之後,就一直都沒有再嫁人。

現在宮裏宮外,許多人都在猜測,說裴清殊現在大權在握了,會不會不顧這條祖上傳下來的規矩,納左三姑娘為妃。

鐘氏在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其實是有一些敏感的。

裴清殊看着她,故意逗弄她說:“誰說左氏女一定不能為妃的呢?”

鐘氏聽了,不由微微變了臉色,嘟起櫻唇問道:“陛下這是何意?”

鐘氏和左三姑娘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姐妹,兩人打小便親密無間。

所以左三姑娘對裴清殊有過好感的事情,鐘氏是知情的。

裴清殊把小兒子放回小床裏,笑吟吟地說:“你覺得呢?”

“您是逗我的吧。”鐘氏臉上,不由露出一點委屈的表情,“以我對您的了解,您是不會娶遙姐姐的。”

鐘氏很清楚,自己在裴清殊心中,已經算是很有分量的妃子了。但那還不是愛,遠不是愛。

裴清殊這個皇帝,看起來溫和又善解人意,比獨寵俪皇貴妃、棄其他妃子于不顧的太上皇要好上許多。但事實上,他卻是最無情的那一個。

因為裴清殊看江山社稷,看得比誰都要重。她也好,左三姑娘也罷,誰都無法成為他心裏頭唯一的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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