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就是……就是我想知道您和媽媽以前的事情。”

“嗯？”賀遠征還是無法理解小孩子的腦回路，也不知道他問的是哪方面的，想了想，只得挑了一件印象比較深刻的來說。

“以前嘛……”賀遠征放空了目光，思維拉回了十年前，語氣感慨道：“說起來，你母親其實是個性格很強勢的人。”

“我跟你母親剛認識的時候，他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理我，不跟我說話。”

賀遠征和徐林楓的感情一直很好，聽到賀遠征這麽說，賀翌立刻新奇地瞪大眼睛。

“那時候剛好是宋伯爵的壽宴，他邀請了皇室，本來我不打算去，但你母親以前的導師是宋教授，所以我就答應了。”

“因為媽媽也會去？”

“嗯，我在追求他，平時他都泡在實驗室裏，我和他又不在一個學校，很少有見面的機會，我當然得去了。”賀遠征說，“那其實算是我跟他的第二次見面。”

賀翌抓到了重點：“您不是說媽媽有很長一段時間不理您嗎？”

“對，當時我跟他鬧了些誤會……”賀遠征笑着說，“我要參加這次宴會的消息被人透露給了大公，大公覺得我不能一個人去，就給我安排了一個女伴。後來我才知道，我要去的消息就是她偷偷打聽到的。”

“她想要跟您一起去嗎？”

“可以這麽說。”賀遠征斟酌了一下，隐去了大部分的事實，“她想和皇室聯姻，讓更多的人認識她，我帶她去參加宴會，相當于承認她的身份。”

“那她……”

“她想嫁給大公。”賀遠征截了賀翌的話頭，不讓他胡思亂想。

“噢……”賀翌沒有多想，他記得外婆很早就離開人世，似乎在父母結婚之前，賀遠征的這個解釋他并未懷疑。

“我在那場宴會上，第一眼就看到了你母親。”

那天的場景歷歷在目，那是賀遠征第一次見徐林楓穿西裝，他之前只見過徐林楓兩次，他都穿着簡單休閑的純白色T恤和牛仔褲。他本身樣貌出衆，乍然換成筆挺優雅的西裝禮服，貼身的裁剪顯現出他高挑的身材，讓人眼前一亮。

賀遠征出現在宴會上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徐林楓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然而他只是回頭一瞬，又匆匆瞥開了視線。

“但他跟我一樣，身邊帶了個女伴，而且是個很漂亮的女伴。在宴會上，他們一直黏在一起，那位女士一直在找維頓大學的教授交流，他也一直陪在她身邊。她想要喝酒，卻被你母親拉住手，攔了下來，我聽到他大概在說小時候還有酒精過敏之類的字眼。”賀遠征笑着說，“我以為那是你母親的女朋友。”

賀翌眨眨眼睛：“真的嗎？”

賀遠征卻沒有回答，繼續說道：“我帶去的那個女伴很想融入伯爵的交際圈，我們進去之後，她就跟其他人去攀談了。所以我在看你母親的時候，雪萊小姐就來邀請我跳舞。”

賀翌聽說過這個姓氏，雪萊的父親曾經擔任過圖林帝國的外交官，也在參議院中占有一席之地，他也曾在某個宴會上見過雪萊家族的人。

“我想讓你母親注意到我……就頭腦發熱地答應了雪萊的邀請。”賀遠征回憶起當時的事情還是有些哭笑不得，“但我沒想到的是，跳完舞後雪萊卻跟我表白了，我還沒來得及拒絕她，她就跑出了宴會廳。”

賀翌好奇道：“後來呢？”

“周圍的人都在起哄，我沒辦法只能追出去，告訴她我已經心有所屬。”賀遠征說，“只是這樣一來，在你母親看來，我就成了那種已經有女朋友但卻還想要一個的那種人……他也以為我帶去的女伴是我女朋友。本來那時候我已經要到了他的聯系方式，結果他好幾個月都沒有理我。而我也以為你母親身邊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不敢主動聯系他。”

賀翌沒想到父母還有這樣一段往事，對後來的事情更加好奇了：“那後面呢？媽媽什麽時候才發現誤會了您？”

賀遠征沉默了一會兒，含糊地說：“四五個月吧，我因為有事去找你母親的時候，才發現那天他帶去的女伴其實是你小姨。而他也才知道，其實我一直都是單身。”

賀翌沒忍住笑了出來。

“如果不是後來我自己跟他解釋了，以你母親的脾氣，可能現在都沒你。”賀遠征感慨地說，他摸了摸兒子的頭，微不可聞地嘆口氣。

事實上那天晚上，賀遠征追出去後并沒有找到雪萊，而是被席夢娜攔住了，質問他為什麽要在那麽多人面前讓她顏面掃地。

明明賀遠征帶去的女伴是她，其他人都以為她會成為賀遠征的未婚妻，以前那些看不起她的貴族夫人們，也紛紛向她示好。

但賀遠征卻接受了雪萊的邀請，給了她當頭一棒。

宴會之後，她會成為整個上流社會的笑話。

對此，賀遠征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警告她，如果不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想成為他的後媽，就稍微收斂一些。

席夢娜聽後臉色大變，她沒想到自己與賀乾茍且的事情會被賀遠征給發現了。

但她也僅僅只是慌亂了一會兒，緊接着便用徐林楓來威脅賀遠征。

“你跟那個姓徐的是什麽時候搞上的？這一晚上你眼睛黏在他身上都不肯下來。想不到你還喜歡這種口味的，也對，這種清純的高材生，上起來一定很有快感吧？作為宋教授的得意門生，如果讓人知道了他被皇儲包養……後果好像比我當皇帝的情婦要嚴重得多了？”

席夢娜惡毒的話賀遠征直到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那段時光并沒有像他跟賀翌說的那麽美好，因為就是從那個宴會開始，原本與他毫無瓜葛的徐林楓，被卷入了源源不斷的麻煩之中。

手術室內。

“小心……”

“嗯。”

“注意出血。”

不論是主刀還是助手，他們的體力早已透支，但卻不能放松分毫。

皇後的人造子宮已經有破裂的跡象，他們只能提前将它劃開，讓小皇子順利地降生。

“嗚啊——”

一聲嬰兒的啼哭打破了手術室裏詭異的沉寂，所有人都倏然松了口氣。

第一個難關總算過去了。

皇帝之前的指令是無論如何也要确保皇後性命無恙。

所以在醫生說人造子宮會有危險後，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摘除。

摘除手術極為複雜，因為并非是原生器官，好不容易接上的血管與神經又得剝離掉再接一次，會變得更加脆弱，以至于病人喪命的風險大大增加，而胎兒則更兇多吉少。

當時通知書裏并沒有很明确地告訴賀遠征孩子怎麽樣了，所以他簽下名字的時候，其實已經做好了他們未出世的孩子已經夭折的準備。

幸虧小皇子天潢貴胄，依然有驚無險地出生了。

“告訴陛下，二皇子殿下……”

然而主刀話音未落，監護儀尖銳而又熟悉的警報聲再次響了起來——

仿佛知道了孩子已經順利降生，在經歷一次又一次搶救，從鬼門關被拉回來無數次的皇後終于支撐不住，身體機能全盤崩潰。

“準備電擊，快——”

這一次皇後心跳停得極為突然。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認為他的情況已經好轉了，甚至可以支撐小皇子的出生，所以他們才決定延長手術時間，小心翼翼地将小皇子從人造子宮裏剝離出來。

就算皇後早已失去了意識，他的本能也在保護着這個孩子。

像回光返照一般。

二皇子迅速被助理抱着走遠，但好像感知到了母親已經離他而去，他的哭聲越來越大，揮舞着沾滿血污的小手，不斷在醫生懷裏掙紮。

皇後的情況依然不樂觀。

無論怎樣搶救，他都毫無反應，他的身體狀況本來就無法支撐住十幾個小時的手術，到最後他所有的求生欲望實際上都來自于這個孩子。

助理将功率加到最大，皇後的身體再次被擊起，主刀拼命地給他做心肺複蘇，可心電監測儀依舊是一條直線。

醫生們經歷了太多的生生死死，也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皇後是真的不行了。

他們已經能想象到知道這個消息的皇帝，會是怎樣的表情。

皇帝早年喪母，現在青年喪妻，人生四悲，他已經占了兩個。而他健在的父親，也早已與他決裂，和死也沒什麽區別了。

小皇子小臉憋得通紅，哭聲逐漸嘶啞，聽得人心碎。

醫生嘆口氣，終究還是于心不忍，在主刀的示意下，抱着他走到了皇後身邊。

可憐的小家夥兒，看看你母親最後一眼吧，他用他的生命換來了你的誕生，他真的很愛你。

醫生們不是不知道新生兒的視力幾乎為零，但他們依然那麽做了。

好像做出了這個舉動後，就不會留有太多的遺憾一樣。

說來也奇怪，似乎冥冥中有血脈的牽絆與感應般，小皇子挨着皇後沒多久後，哭聲逐漸微弱了下去。

皇後原本皮膚就白，此刻臉龐血色盡褪，看上去比雪還刺眼。

他就靜靜地躺在手術臺上，仿佛睡着了一樣。

他身上還留有餘溫，二皇子哭泣着伸出小手，像是在跟母親撒嬌，以索要一個簡單的擁抱。

二皇子的小手慢慢搭在了皇後的臉上，漸漸止住了哭聲，他跟小奶貓似的蜷縮起身體，安靜而乖巧地靠在母親身旁。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只有手術室裏的攝像機默默地将這一幕拍了下來。

事實證明，二皇子就是為了奇跡而生的。

他的小手就像是洪流中的一根浮木，讓徐林楓始終維持着一條直線的心跳指數，突然動了一下……雖然它極其微弱，但依然敏銳地被機器捕捉到了。

主刀愣了一會兒，立刻反應過來，讓助手把小皇子抱開。

“快快快，有生命體征了！”

一切都發生得那麽突然，皇後在與死神展開了殊死搏鬥後，帶着他的執念，再一次從鬼門關裏站了起來。

經過權力搶救後，皇後終究脫離了危險。

很多年以後，主刀醫生在回憶自己的職業生涯時，無可避免地會提到這一天。

這一天的經歷讓他畢生難忘，他從未見過求生欲望如此強烈的病人，所以他毫不意外徐林楓會成為建國以來最著名、也最具有傳奇色彩的皇後。

因為這是個不可戰勝的，頑強到連死亡都甘拜下風的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