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遺書
回到姜伊伊家時,已然是隔日清晨。
姜伊伊的家在一個筒子樓裏。長長的走廊盡頭,是一個公用的衛生間。家家戶戶的鍋碗瓢盆叮當作響,共譜一首生活的交響曲。陰暗,潮濕,這是姜怡對姜家的第一印象。走進姜家,擡眼望去,沒有一樣像樣的家具。卧室裏堆滿了雜物。客廳小的只能擺下一張方桌,牆壁上裝裱着一張張獎狀。上面都寫了姜平平的名字。
姜怡走進姜伊伊的房間,看到牆上糊着大張的白紙,遮蓋住斑駁脫落水泥牆。除此之外,這裏倒還算幹淨,窗臺上還放了一盤郁郁青青的吊蘭,開着米粒一般大小的花。
姜怡環顧四周,深吸了一口氣:這裏就是她的家?雖然她也是吃苦長大的孩子,但在師父的保護下,吃住都不錯。這個家,就算放在她那個世界,也算得上貧窮了:沒有一點裝飾物,全是為了生活而存在的雜物。
只有那一盆吊蘭,以一種蒼蒼勁拔的姿态,屹立在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庭之中。
一大早,姜母就穿着打着補丁的藍印花襯衫,端着一張小板凳,在過道上洗衣服。洗得滿頭是汗,然後搬出一個南瓜,用刨子刨成絲狀,中午煮了南瓜粥,再拌了點鹹菜,端到了瘸了一條腿的八仙桌上。然後喚道:“平平,伊伊,過來吃飯了!”
姜平平放下圓珠筆,伸了個懶腰走了過來。路過姐姐的房間,道:“姐,出來吃飯吧。”
“我不餓,你們先吃。”
姜怡她确實不餓。就在她掃蕩姜伊伊的房間時,在床板底下發現了一本書。打開一看,明白了,這是一本生活手劄。上面的字,類似于端筆小楷,但是省略了很多筆畫。不過主人既然把它藏得這麽隐蔽,說不定有什麽秘密?
于是忍着耐心,一一将這些字辨識出來。
“媽媽每天要洗幾百件衣服,累得得了關節炎。下雨天的時候,總是痛得直不起腰……聽醫生說,這病要治好,需要花五萬塊錢。我家負擔不起……但不給媽媽治病,十年之後,媽媽的脊椎就完了。連下床走路都不能……”
“平平期末考試年級前三,受到了校長表揚。弟弟真是我的驕傲……但是今天平平去參加體能測試,跑一千二百米時暈倒了,送到醫院,說是營養不足,低血糖。我真是個沒用的姐姐,連賺錢給弟弟買肉吃的能力都沒有。”
到了後面,姜伊伊多記錄的是姜家姐弟的爸爸“姜勝利”的事兒。伊伊似乎很恨她的爸爸,一提到這個男人,筆跡就相當的重:
“……那個酒鬼今天又喝醉了。回到家,他就打媽媽。還說我是這個家庭的累贅。還說早知道,頭一胎是個女孩子,就該讓媽媽堕胎……”
“媽媽把上個月的工資藏在了臺燈燈罩裏面……爸爸中午趁着媽媽不在,又過來要錢了。他把家裏翻了個底朝天,平平阻止他,就打了平平兩個耳光。最後爸爸還是把媽媽的錢拿走了……媽媽回來之後大哭一場,說爸爸不是人。”
“媽媽說,爸爸在外面賭博又輸了,已經欠了很大一筆錢。讓我們不要管他。他就快把自己的命給賠給那個地下錢莊了……”
“今天,爸爸的債主第一次上門讨債。還拿走了家裏唯一值錢的電視機。那是一臺熊貓牌的電視機。雖然是上個世紀淘汰的牌子,但是我和弟弟就靠着它度過了童年……”
“債主又上門了,這次他們帶了很多小流氓,說要再不還錢,就打死我們。平平好樣的,擋在了媽媽面前……”
接着,手劄中間空白了許多頁。
姜怡以為沒了,但是翻到最後,又是一天的日記。看筆跡,大概是幾天之前寫的:“今天放學回家,爸爸在校門口堵住了我。他送給我一個蘋果,讓我跟他走。我說我不走,他就打我。還說弟弟和媽媽的命就在他的手上……”
接下來的內容,則有點毀三觀了:原來姜勝利為了還賭債,想把女兒賣去深圳做小姐。就逼她去了一個類似于青樓的地方。這個地方負責訓練小姐,然後把她們高價賣到大城市的聲色場所出道。小姐出道的“初夜”是最值錢的。
姜伊伊在這個地方呆了三天,尋死膩活許多次。最後氣息奄奄才被放了出來。出來以後,姜伊伊不敢回學校,又不敢回家。她怕那個組織的人來追殺她,又怕同學老師知道她有這麽個賣女兒的畜生爹。萬念俱灰之下,想到了自殺。
自殺之前,姜伊伊聯系了那些上門讨債的小流氓,說是要用身體償還債務。其實她在去會見那些小流氓之前,已經服下了一整瓶安眠藥。想用自己的死來威脅這些人不準碰她的家人。其實直到死,這個姑娘還是清清白白的。
手劄的末尾,是一段美麗而哀傷的文字:“我不知道鳥兒飛向何處,因為我無法等它來年再築巢屋檐下。我不知道明天的陽光有多燦爛,因為在晨曦來臨之前,我已經永遠閉上眼……”
姜怡很同情姜伊伊。自古紅顏多薄命,美貌,也是一種災難。
合上手劄,姜怡閉上眼睛,運行了一周天的真氣——搖了搖頭:這具身體有麻煩啊。但是她不能選擇穿越的對象啊。想想,不是穿越成五六十歲的老太婆,或者穿到四肢不全的身體上,就算是福氣了。知足吧。
往者不可追,姜伊伊死了,她就代替她好好活下去。身體固然不可選擇,但是靈魂可以選擇命運的方向。
伊伊無法反抗,走上了絕路。但是她不會,因為,她是姜怡。
走到客廳,姜母已經擺好一碗南瓜粥,姜平平看她來了,笑道:“姐,你再不來鹹菜裏的黃豆就被我給吃光了。”
她坐下來就着鹹菜喝粥,姜母在一旁補綴着衣服。桌上有個收音機,正在播報午間新聞:“今早,在北京順義空港物流基地服務區,馬航在此舉行第五次家屬見面會。會議開始前,數十名mh370家屬在辦公樓前下跪哭訴……”
姜怡從沒看過這種能發出人音的小盒子,于是問道:“這是什麽?”
姜平平道:“姐,你這就消息不靈通了吧。一年前,有一架飛機從天上無故失蹤了……”話未說完,“嘀嘀嘀!”的聲音響起,姜母起身去接了個電話。回來之後滿面喜色道:“伊伊,你學校打電話來,讓你趕緊回去!”
她問:“有什麽事嗎?”
“說是保山柳園攝影基地的兩個攝影組要招群衆演員,而且要的是年輕的女孩。導演來你們職校找模特班的學生。”姜母激動得手都有些抖。姜平平更是歡呼起來:“姐要上電視了?!太好了!媽,這當群衆演員有工資嗎?”
“有,鐘點費挺高的。伊伊,你去那裏多看看,多瞧瞧。和你同學打好關系……”姜母一邊絮叨,一邊給她準備書包,行李。姜怡有些不知所措:學校是什麽地方?她該怎麽回去?去了之後,又該怎麽和這群異時空的人相處?
但好在姜母解決了她的第一個問題:“平平,你騎三輪車送你姐姐去學校。”又低聲道:“你兩從中山東路那條小道上走。免得你姐姐的同學笑話咱們家窮。”
于是姜平平騎着一輛三輪車載着她去保山職業高中。一路上,咔擦咔擦的鏈條撲刷刷掉下來許多鏽斑。姜怡坐在一個小板凳上,穿着牛仔褲,白色襯衫。路過的風,把她又長又亮的頭發吹得飄起,拂過白玉一樣光潔的臉蛋。
她深吸了一口氣,聽弟弟道:“姐,媽讓我告訴你:以後在學校不要老彎着腰走路。咱們家窮怎麽了,花的錢都是幹幹淨淨的。”
她不由得樂了:“知道了。我看你年紀這麽小,還挺會關心人的。”
“姐,爸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但是以後收收你脾氣。昨晚的事情,畢竟是人家放了咱們一馬。否則,這禍夠把我們這個家給賠散的。”平平又問道:“姐,你昨晚露的那幾手功夫不錯啊。是誰教你的?是不是你們的舞蹈老師?”
她随口道:“平常練練,防身用的。”
姐弟兩人一路唠嗑,到了中山路上。姜平平就拐進了一條小路,七七八八轉了不知道多少個彎,才将她送到目的地。但她一下三輪車,前面一輛紅色的轎車也正好停下。車上走下來一個穿着公主裙的小女生。正好與他們打了個照面。
那女生走了過來,嗤笑道:“伊伊,你就乘這破玩意來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