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月末,寒冬刮過整個長安城,地面積雪漫過腳脖子,行路困難。城外的流民餓死凍死達數百人,屍體被積雪掩埋,境況凄涼。

屍體旁邊的屋檐下,坐着成千的流民。

這些人都是從臨近的縣城,一路乞讨來的可憐人。最近這幾年,地裏莊稼收成不好,加上旱情水情的嚴重,流民數量也就越發多了。

孟秋成身為長安城縣令,這件事情自然是要落在她的頭上。昌元節在即,若是這個節骨眼上出了什麽事情,那她頭上的那頂烏紗可就不保了。

而且這件事情必須要在昌元節之前解決掉,否則必然要被人責備!

孟秋成的目光在這些人的身上流轉,輕微嘆口氣。原本不想這麽早出手,看來這些人等不到昌元節之後了。

她轉身往縣衙門走去,腳下生風,步子極快。跟在後邊的周師爺,一邊小跑追趕,一邊問道,“大人,咱們這就回去了?”

“不回去作甚?難道留在這裏就有銀子了?就能讓這些流民不必忍饑受凍了?诶,本官囊中羞澀,着實無能為力啊!”孟秋成腳步忽而一頓,臉上綻放出笑意,單純無害。

周師爺身上的雞皮疙瘩全都被這笑給弄了出來,看來有人又要倒黴了。

周師爺上前一步,小聲問道,“大人,你可是想到辦法了?”

“辦法自然是有的,不過就要委屈一下鏡之你了!”

周師爺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孟秋成拍着他的肩膀點點頭,“放心,不會問你借錢的。只不過就要麻煩鏡之去通知一下長安城商會的那些商戶,凡是商會成員,務必都要出席!”

周師爺面露難色,“大人,這些商戶都怕了您了,只怕不會來的!”

“所以才要鏡之你親自去請啊!我相信以鏡之的三寸不爛之舌,一定能夠說服他們的!你可是本官的左膀右臂,本官相信你!”孟秋成知道他精明的很,對付那些個狡猾商戶絕不會有問題。

但周師爺卻是臉色一垮,“大人真是看得起卑職!那些商戶就算卑職能說動,可是大人別忘記了,鹽商的賈老板和酒坊的陳老板都是劉太常的人。您要是一視同仁,劉太常必然不會與您好過!您要是不一視同仁,只怕其他商戶都不會答應的!

大人,這個時候這些商戶要是鬧起事來,對您不太好啊!您這名聲在長安城早就人盡皆知了,要是傳到了丞相耳朵裏,那可就麻煩了!”

她并不擔心她的名聲,她相信這長安城的大小官員也都知道。

只她并未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也讓人抓不到把柄,所以她這個縣令做的還算是踏實。

不過周師爺說的不無道理,也好在她心中早有打算。

她只管對着周師爺點頭淡笑,“放心,你只需将這些人請來,本官有辦法讓他們乖乖把錢吐出來。”

周師爺眼中精光一閃,露出一抹不信的神色。這抹不信一閃而過,反正到時候自然就能見分曉,信與不信都會有個結果。

一月的最後一天,大雪又下了整整一夜。天亮的時候,雪花才小了一些。

孟秋成在縣衙門後院的內堂中的上位坐着,手中悠然端着一杯上好的碧螺春。聞着茶味兒,芳香入鼻。

她手上動作未停,眼角的餘光卻是在面前一衆人身上不着痕跡的輕輕掃過。

坐在她右下方的就是大周最大的鹽商賈權貴,這人中等身材,中等樣貌,看起來也并非蠻橫不講理之人。可這不過都是表面現象,因為這人她知道。

他是劉太常劉季三房夫人的親弟弟,整日的游手好閑,是個十足的小混混。後來跟着劉季混了幾年,一轉身成了長安城首屈一指的大富豪。

這販賣私鹽是犯法,但這些鹽商都是得了官府允許的。鹽商是個油水十足的買賣,在大周,若是沒有靠山,想要做鹽商幾乎不可能!

在大周,百姓根本就買不到官鹽,只有鹽商有才資格買入官鹽,然後在販賣給百姓。這價格自然是要比官鹽高出許多倍的。

所以,有劉季這個大靠山,賈權貴成了鹽商,才有了今時今日的財富。

而此刻坐在賈權貴對面的酒坊老板陳大,挺着渾圓的肚子,默默盯着賈權貴,偶爾撇一眼上座的孟秋成。

他與賈權貴是八拜之交,所以也算是被劉季護着的人。想要讓那些奸商吐銀子出來,就要先從這兩個人下手。

她也不說話,只管喝茶。一杯接着一杯,那些被請來的商戶看到她這樣,個個交頭接耳的小聲議論。

誰都不知道孟秋成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眨眼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賈權貴實在有些坐不住了。

“孟大人,您讓周師爺請我們過來,究竟是為了什麽事?大家都來了好半天了,您也不說。呵呵,是不是孟大人有什麽難言之隐,不妨與大家夥說一說。在座的若是能幫,一定會盡量幫忙的!”

其實賈權貴不想來的,要不是周師爺極力相邀,他今日還真就不來了。誰都知道孟秋成是個大貪官,還是貪得無厭的那一種。今日突然邀請這些商戶,八成是又要從他們身上撈些好處。

這樣的貪官對與他們這些奸商來說,本該是好事。不過,孟秋成的胃口太大,賈權貴幾次三番的讓自己的姐姐在劉季的耳邊說起過。

但沒有把柄,劉季也拿這個孟秋成沒有辦法!

孟秋成低眉看着他,知道他坐不住了,可她就是要消磨他的耐心。

她笑眯眯的将茶盞放到了桌子上,“賈老板,稍安勿躁。本官呢,的确是遇到了些難處,正愁着不知如何開口。”

“孟大人有什麽難處只管說就是!”陳大附和道。

“那本官就說說這壓在本官心頭的一樁心事!

近日接連着幾場大雪,本官發覺城中的流民驟然增多,還有不少人凍死在了城外。這眼看着馬上就要到昌元節了,這件事情一日不解決,本官的心就一日不安寧!你們說,這萬一要傳到了皇上耳中,本官這頂烏紗還能保得住嘛!”

賈權貴臉色一變,原來為了那些身份低賤的流民!哼,自己舍不得掏銀子又怕被皇上責備,難怪會叫他們這些人來了。

賈權貴裝作無奈的低頭長嘆一聲,“孟大人的事情就是小人的事情,可惜,實在是不湊巧。前些日子,小人這錢都用來購入官鹽了。實在是拿不出多餘的閑錢,給那些流民。”

聽到賈權貴這樣一說,其他商戶急忙紛紛響應,說着各種各樣的理由和借口。能把自己與這件事情撇多清,就撇多清!

無商不奸,在這些人面前,孟秋成知道想要占便宜還真不是那麽容易的。

她也不惱,只不住搖頭,“這本官的烏紗事小,大不了本官辭官回鄉也就罷了!到時候就讓隗安縣令來坐本官的位置,屆時長安城一定會比在本官的管制下更為昌盛。”

賈權貴的人脈廣,也聽說過上面有意提拔隗安縣令紹仝。這人是出了名的硬骨頭,為人正直,大公無私,是張丞相的得意門生。

張丞相有意提攜,皇上也對此人十分重視。

尤其是去年隗安的連環殺人案,這案子牽連到了朝中重臣,紹仝不畏權勢,秉公處理,皇上還特意下旨嘉獎了。

若是這人調來京都長安,那別說撈油水了,就是鹽價漲幅都由不得他們。

賈權貴是個市井之徒,可也不乏精明。

自家的那位大舅子就算在厲害,也比不過張丞相的勢力。相較之下,孟秋成這個長安縣令雖說有些貪得無厭,但越是這樣貪得無厭的人,才越好操控。

賈權貴對陳大使了個眼色,陳大也為難開口,“這長安城在孟大人的治理之下,一向平安無事,百姓安居樂業。這要換了人,我們大家夥都有些舍不得呢!不知道孟大人這回想要多少銀子?”

孟秋成眯眼一笑,伸出一只手。

陳大想了想,“一萬兩?”

孟秋成搖搖頭。

陳大伸手擦了擦額上的細汗,端起茶盞,“十萬兩?”

孟秋成一笑,還是搖搖頭,“是一百萬兩!”

陳大手中的茶剛送到嘴中一下就噴灑出來,“一,一百萬兩?孟大人是在開玩笑嗎?我們哪有這麽多錢啊,說實在的,那些流民也不過千餘人,哪裏要的了這麽多銀子救濟?孟大人,您這就有些……”

周師爺在一旁輕咳了一聲,“陳老板,我們孟大人做事向來都是他的道理。您與我們大人也算熟悉的,哪一次讓你們吃過虧了?”

陳大想了想,這孟秋成也的确是讓他的名聲提高了。可那些虛名都是他用銀子換來的,要來根本毫無作用的,哪有真金白銀的實在!

說到底,這個孟秋成就是在獅子大開口,想要從他們身上撈點兒油水。若是十萬也就罷了,可這個孟秋成一張口就是一百萬兩!

這可不是個小數目,這錢就像是陳大身上的一塊肉,他哪裏舍得割自己的肉送給別人。

當下對着賈權貴暗暗搖了搖頭,縮在座位上不說話了。

其他商戶看到賈權貴和陳大都不說話,就更不敢多言了。

一百萬兩的确不是個小數目,但在在座的這些商戶面前,随便一人都能拿得出來。現在不過是讓這些人湊夠一百萬兩紋銀,這些人就這般推三阻四。看來不下點兒猛料,這些人是不會服軟的。

孟秋成站起身,對着周師爺道,“周師爺,既然大家都沒有辦法解決長安城流民一事,那本官只好去請張丞相幫忙了。是本官無能,衙門裏積壓的那些舊案子,也一并交了吧!這縣令,不做也罷!”

賈權貴急忙站起身阻攔道,“孟大人別急啊!這一百萬兩不是個小數目,總得容我們湊一湊吧!”

孟秋成淡淡一笑,“哦?賈老板如此有心了,有心了!”

這些無良奸商,哪一個手中沒有個案底留在她手中的。只是不涉及人命,她也就不計較。但凡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有時候這些人塞給她的錢都不止這案子本身涉及的數目大。

只要背地裏,将這些錢找個理由讓人送給那些無辜百姓也就無妨了。

不過這些案子雖都不大,可要交到張丞相那裏,哼,那就別指望能在長安城立足了。

孟秋成看算是透了這些人,他們什麽都不怕,怕的就是那些剛正不阿,盡職盡責的好官。

想到此她又端起桌上的茶,輕輕抿了一口。餘光将在座之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她心安理得的勾動起嘴角。

一百萬兩,呵,這就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羽:大人最近胃口很大!

周師爺:非常大!就怕那些商戶以後都不敢再犯事來求大人了!

孟秋成賊賊一笑:不怕!反正我與他們的夫人也很熟!

阿羽恍然大悟:大人連有夫之婦都不放過嗎?

周師爺搖頭:沒想到,大人的口味挺獨特的!

孟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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