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孫廷雅是個相信緣分的人,就好像她一直認為她和陳少峰沒有緣分。再多的熱烈過往都不作數,命運要他們分開,他們就必須分開,半點辦法都沒有。可現在,她和沈沣在這樣特殊的日子裏不期而遇,腦海裏竟陡然冒出個想法:第幾次了?這大半年以來,他們實在很有緣。

看着他手裏的東西,再聯想屋子裏反常的整潔,她問:“你一直在這裏嗎?”

沈沣眼中的光芒一點點散去。驚喜之後,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斂了眉眼、薄唇微抿,放下東西簡單道:“下午過來的。”

孫廷雅被他的态度提醒,陡然想起兩人還在冷戰。最初的憤怒之後,她很快就不再生他的氣了,反倒對他最後的眼神耿耿于懷。她明白他為什麽打林奕,那個原因讓她覺得受了幹涉,也讓她心情複雜難辨。

不想在今天再鬧得不愉快,她微微一笑,仿佛什麽都沒察覺似的,“還以為就我一個人不回家,原來你也無處可去。既然如此,我們搭夥吃年夜飯吧。”

沈沣看了看她,沒有反對。

她翻看沈沣買的食材,在最底下發現了一包火鍋底料,頓時明白他本來打算做什麽了。她說呢,之前還只會做粥的男人,突然買了這麽多東西回來,難不成還能炒出幾個菜?

她将東西都搬去廚房,洗幹淨手後準備大幹一場,沈沣跟過來,見她濕着手挽袖子,默不作聲走過去,替她将袖口一層一層折起來。

孫廷雅朝他一笑,“謝謝。”

沈沣雙手插兜,忽然問:“你為什麽過來?”

孫廷雅切着藕,細長的一條被刮幹淨皮,用清水洗過之後,比她的手臂還要白淨。因為下刀快,沒有牽連出細細的絲,她刀工過人,每一片都相同薄厚,疊在案板上如同一字排開的硬幣。她頭也不擡,問:“那你呢?為什麽過來?”

沈沣雙手插兜,忽地一笑,“反正,咱們倆的原因總不會是一樣的。”

她動作一頓,繼而若無其事地切下去。

他站在那裏看着她。廚房亮如白晝,她系着紅白格子的圍裙,在案前認認真真切着菜。這一幕有點像上回在沈家老宅,她和程品君一起下廚,但那不是在他們倆的家中。現在的兩人,像極了一對頭回一起過年的新婚夫妻。

電視裏放着春節聯歡晚會,陽臺中央擺着張圓桌,上面的鍋子裏正咕嚕嚕冒着泡。湯汁紅豔豔火辣辣,肉菜在裏面一燙,立刻發出誘人的香味,随着白氣四散彌漫。

孫廷雅把肥牛放到碗裏,滿足地吸了口氣。一模一樣的地方,只是多了個人,這裏就立刻熱鬧起來,冷風吹在臉上也不覺刺痛,因為胃裏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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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向對面,沈沣正在燙一片羊肉,手臂伸長将筷子放到鍋裏,袅袅白霧裏表情有些模糊。孫廷雅想了想,說:“你要不要試下芝麻油啊?我覺得蘸這個吃火鍋真的很好吃。”

沈沣懶懶掀起半邊眼皮,“你讓一個北京人放棄麻醬?”

“你和安琪都是這套。行行行,麻醬最厲害,不過你試過麻油嗎?”

她說着,夾起一片牛肉,在自己碗裏滾過一圈後,夾到他跟前,“吃一塊,就一塊,嘗嘗味道嘛!”

他有點愣。她離得很近,長指纖纖捏住烏黑的木筷,尾端湊到他唇邊。牛肉的氣味很香,他腦子裏卻只有一個想法: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喂他吃東西。

見他張嘴吃了,孫廷雅問:“怎麽樣?”

他心不在焉嗯了一聲,因為根本沒有去分辨食物的味道。她專注地看着自己,睫毛纖長,下面的眼眸烏黑,漣漪般蕩漾開一圈圈笑意。這讓他又想起那天在山莊,她和林奕一起離開,那樣決絕、頭也不回,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

火鍋吃得差不多後,孫廷雅對陽臺進行了新的探索。那個修在角落的圓形浴池,她上次來就非常喜歡,因為太大,簡直像個小型游泳池。雪白的瓷壁,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花紋,在裏面泡澡不僅露天,趴在邊沿就可以從29層的高樓俯視四野,相當的刺激。

孫廷雅現在當然不打算泡澡,她脫了鞋子坐在池邊,将腳放進去。水是恒溫的,她有一下沒一下地踢着,手機接二連三響起來,是短信提示音,拜年大潮終于來了。孫廷雅拿起來翻看,親朋好友、工作夥伴,群發的單獨的,塞滿了整個信箱。旁邊沈沣也差不多,他悠閑地坐在池邊,沒有學孫廷雅泡腳,挑重要的回複了。

偶一回頭,發現她口袋裏落出個東西,被風吹到自己手邊。拿起來一看,原來是張名片,名稱是個俱樂部,沒有地址,只附了一串手機號。

他問:“這是什麽?”

孫廷雅看清後就笑起來,沈沣揚眉,眼中有不解。孫廷雅越想越覺得可樂,撐着頭笑個不停,他終于不耐煩,兩指夾着名片作勢要把它到水裏。孫廷雅連忙阻止,搶過來放入包裏,笑道:“這個啊,本來是我今晚的娛樂項目。文慧推薦給安琪,安琪又推薦給了我。”

說來說去,還是沒有重點。沈沣道:“我要重新評估了,你們作家的表達能力原來也這麽夠嗆。”

專業被侮辱,孫廷雅立刻說:“脫衣舞啦。據說是八國猛男、任君挑選,在江湖上口碑那叫一個好。”

他愕然,完全沒想到是這麽個東西。見孫廷雅珍而重之地收起來,他又是無語又覺得好笑,冷聲道:“這麽寂寞,那為什麽不找個人陪你?那個林奕,這種日子跑去哪兒了,他不陪你過年嗎?”

他明擺着找茬,孫廷雅聳肩道:“我們結束了。”

他始料未及,頓時愣在那裏,好一會兒才皺起眉頭, “你說什麽?”

孫廷雅知道他聽清了,沒有重複,起身想要離開。他不吭聲,卻一把抓住她胳膊,将人扯到了懷裏。她被他牢牢箍住腰肢,他居高臨下看着她,問:“為什麽?”

孫廷雅一雙眼睛黑白分明,靜靜與他對視,沈沣湊近,唇差一點就要落上她鼻尖。呼吸輕柔撫摸,像是吹拂到面上的蒲公英,有一種想停留卻還是不得不遠離的無能為力。

他說:“你為了他,那樣指責我,現在卻說結束就結束了?”

說出來了。忍了一個晚上,他還是說出來了。

因為太過不甘、太過憤慨,語氣裏不由帶上了控訴。這些日子以來,想來最讓他難以接受的,便是她在他和別的男人之間,選擇了後者。

孫廷雅仿佛嘆了口氣,“所以呢?你希望我和他繼續在一起嗎?”

他一滞,孫廷雅繼續道:“我不是為了他指責你,我只是……不喜歡你打他。”

聽起來沒什麽區別,沈沣卻知道當中的不同。他們雖然是夫妻,但一直有約定,如非必要互不幹涉。如今他打了她的男友,在她看來是一種明明白白的越界。

還是這樣。她居然還是這樣。明明兩個人都經歷了那麽多,明明他都表白了一次又一次,她卻連一個稍微近些的位置都不肯給他。她始終當他是形同虛設的丈夫,像一尊精美的花瓶,放在門口展示給世人,獨獨沒有進入房子裏面的機會。

因為太生氣,他反倒笑了,碰碰她漂亮的眉毛,輕聲道:“聽着,我不是以你丈夫的身份打他,而是以你追求者的身份。我們是争風吃醋。”

他說着深情的話,表情卻仿佛破釜沉舟,似乎這之後就會被人視如洪水猛獸。孫廷雅看着這樣的他,又想起了那一天,他落寞孤單的眼神,站在走廊裏像個被丢棄的孩子。

心口某處狠狠抽痛一下,她忽然想要逃避,推開他站起來就往下走。誰知浴池邊的路太窄,她又被他的腿一絆,竟朝右栽倒,直接摔到了池子裏!

巨大的水聲,揚起的水花足有半米高,沈沣怔怔看着前方,有些沒反應過來。孫廷雅幾秒後才站起來,渾身濕透,長發濕噠噠貼在身上,她睜大眼睛看着他,完全沒想到自己也有今天,結結實實愣在了那裏。

片刻後,沈沣終于憋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孫廷雅惱羞成怒,“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

她氣得要爬出來,沈沣卻跳了下去,溫熱的池水漫過他的腰,他長臂一伸把女人摟到懷裏。她的衣服全貼在身上,哪怕池水是熱的,冷風一刮還是冷得不行。沈沣拿過池邊的毯子,直接把她裹了起來,兩人躲在裏面,如同一個不受打擾的小世界。

他低頭,與她額頭相觸,道:“別生氣,我沒有笑你……真的沒有。”

她瞪他,他與她對視片刻,像是終于下了什麽決心一樣,擡起她下巴,自然地吻了上去。

這一次孫廷雅沒有拒絕。他的手摟住她的腰,兩人肢體交纏、唇齒相依,仿佛結伴而生的藤蔓。

頭頂的煙花又開始放了,他們站在水池的中央,長久地親吻着對方。

等到終于分開,他長長喘了口氣,眼睛亮得吓人,“給我個機會。小雅,給我個機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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