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昔成傷

從凝泉谷回到禪夫崖,她那木制的孤芳閣看起來還是那麽孤單。

她坐在連着吊橋的山崖邊,裹着厚厚的棉被,将腳登在吊橋上,一晃又一晃,擡頭看着天上的點點繁星在發亮。

四周一如往昔一般安靜,但她卻發覺自己不像以往那般心平氣和。

好像總有什麽事情堵在心頭,憋得慌。

或許是因為方才見到師父時她所說的那些話吧。

曲蒙問她:“知道為什麽要你隐瞞出身于青月城的原因嗎?”

她想了想,答:“洛朝說,是為了報仇。隐瞞身份,便于暗中行事。”

曲蒙眯着眼點點頭:“知道就好,回去吧。”

她遲疑:“師父是擔心我會不小心說漏了嘴?”

曲蒙點點頭:“嗯,因為為師有時候也忍不住要将這件事說出去,所以找這個機會順便提醒一下咱倆。”

她很驚訝:“有人向師父打聽我的身世?不會是想為徒兒做媒吧?”

“你想多了。”曲蒙對她的反應很無奈,“只是為師沒什麽耐性,有時候看見你,總想将一些包含了敏感信息的話脫口而出,所以特此提醒自己一下,免得被人聽去而前功盡棄。”

她不解:“師父見了我想說什麽竟要如此克制自己?”

曲蒙答:“比如,虧你還是青月城出身的,從小也是被天地靈氣澆大的,怎麽看起來還是愣頭愣腦的。”

她恍悟,原來師父通常在罵自己愣頭愣腦之前還會咽下去前面幾句話,她還當師父罵她時話不多是懶得搭理自己呢。

曲蒙雖然也沒說什麽,但她盯着星光璀璨的夜幕,由此想了很多,許是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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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西華山,從來沒有人打聽過她來自何方,更不提有誰會懷疑她與洛朝許依一樣都出身于青月城。

她明裏的身份,是被洛朝從山妖的血口中救下的村裏姑娘,最特殊的地方,是她養的那頭天資聰穎、一上西華山便成了精的牛。

她在西華山已經平凡至此,連出名都要靠畜養的家禽,就像當初在青月城,之所為人所知,是因為她有個少城主的未婚夫婿。

以前在青月城時,她只知道青月城中人世代生生世世不可随意出城,除了能脫穎而出去仙山拜師的極少人,像洛朝羅曦和許依,而她便在極少之外。

她打小便平凡,丢在人堆兒裏半晌都瞅不見,所以在她小時候,她阿爹最怕她走失,因為一轉身便能找不見。

但她阿娘總是在她面前鼓勵道,雖然她的北漠雖然小時候不夠水靈,但長大後說不定就成了傾城絕世的大美人兒了。

可北漠心裏知道,阿娘只是自我安慰罷了,其實對自己也沒什麽信心,所以連南河這個比較水靈的名字都要留給未來的弟弟。

誰讓她當時身邊的人都太乖巧,小洛朝見她爬樹就搖頭嘆息像個老大人似的走開,小許依更是不屑與之為伍跑到她家去打小報告,連小羅曦也都只是在樹下擡頭看着。

可渴了總要有人摘果子吧,想玩總要有人去偷風筝吧,想高歌總要有人先亮嗓子吧。

說來說去,都怪小洛朝假正經。

所以說,有誰會相信一個整天爬樹鑽狗洞無惡而不做的野女子會長成傾世美人兒。

她果然沒有,這世間的奇跡也許有很多,比如她竟然是少城主的未婚妻,但絕對不包括少城主的未婚妻長得亭亭玉立。

當然,後來許依成了洛朝的未婚妻,這個奇跡還是發生了,只是早與她無關。

在長大後她還喜歡撸了袖子爬樹逗鳥兒玩兒,記得那一次夜裏,她半夜裏睡不着,挑着燈籠去城南的仙靈河邊玩鳥,但那一窩的雀鳥好像被吵醒後心情不太好,在她搶了它們的蟲子後齊齊一瞪眼,然後她就遭了天譴。

有一道極細的亮光倏地從天邊斜着閃來,悄無聲息地便鑽進了她的嘴裏。

那只是一瞬間的事,她愣了半晌,才發覺好像嘴裏鑽進去了一只螢火蟲或者一顆星星。

她的第一反應,是先嚼一嚼嘗嘗味道。

于是,她閉了嘴,咔擦咬了一下,只聽到上下齒相撞的聲音,嘴裏一片溫潤後,好像有個東西從喉中滑了下去。

什麽味道都沒有嘗到,她有些遺憾,也沒什麽心情逗鳥,又等了許久也沒見有亮光閃過,便爬下樹回家睡覺。

第二天,她一醒來,便發現肚子圓滾得像塞進去了一個大瓜。

那是天塌地陷的一刻。

在她阿爹為她診斷為已有身孕後,她阿娘已聽完她昨夜的遭遇,跳起來罵她:“你這傻孩子,螢火蟲和星星你都沒嘗過,不留下活口你知道吃的是哪個嘛!”

她一直都想不通為什麽有不明物體進了嘴裏她的第一反應為什麽不是吐出來,後來明白了,一到危急時刻她腦子就不好使的優良傳統是從她阿娘那裏繼承下來的。

後來,她徹底名揚青月城,因為她未婚先孕,也因為她不再是少城主的未婚妻。

被摘除未來少城主未婚妻榮譽稱號的第二個月,她喝了口水,結果嗆出了一個發光的小圓珠,像拇指那般大小,若不是恰好滾落在她腳下,而她的肚子在一剎那間便癟下去以至于她能看到她的雙腳,她幾乎不能确認她當時吞下去的就是那個小圓珠子。

她驚訝了半晌,想彎腰伸手去撿那珠子,還沒碰到,發現自己身子輕盈了許多,一高興,跳着去找阿娘報喜,待想起那珠子再回頭來找時,發現阿朗一臉驚喜,抱着一個光溜溜的嬰兒正跑過來找她。

那一剎那,她甚至忘了阿朗是公的,還以為他趁着她行動不便的這些天生了個娃兒,竟然還一生下來就能變成人形。

那個就是她吞下去又吐出來的圓珠子,她的兒子南河。

東峰西谷南河北漠,這東南西北四個名字是她阿爹阿娘早就拟好的,後來有了她北漠之後就發現再也沒精力去準備招架東西南,所以另外三個名字就暫時擱置,直到那圓珠子幻化成了打小就看着水靈剔透的南河。

掐指一算,已經過去七年了。

可她還記得她看到第一眼的南河,眸子若濃墨滴點而成,胖嘟嘟的臉頰白裏透着紅,像是城南腳下的仙靈河一般靈氣十足,只是看表情,不哭不鬧,那目光,像是在欣賞她,而且還很冷靜。

直到現在,她都不知道為什麽天上會掉下一個小南河,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會莫名不見了蹤影。

眸子裏都是星光,似有風吹來,晃得吊橋吱呀呀響,她又将棉被裹得緊了些,眼睛仍是看着天。

沒有什麽比一個人坐在大雪天看星星更冷了,所以也只有這個時候回憶往事才不至于沉迷其中。

呵呵手,她打了個哈欠,有了困意,考慮是不是要繼續等下去。

以她對許依的了解,應該會來找自己算賬才對,但不知為何,竟然到現在都沒有動靜。

當初許依便不贊成她和洛朝走得太近,說是會惹人懷疑暴露她的身份。但她極力反駁,認為不與自己的救命恩人親近才不是有病就是有事兒。還好洛朝一如既往,支持她的觀點。從此之後,許依便對此事念念不忘,無論洛朝做了什麽惹惱了她的事情,她沒膽量在洛朝面前據理力争,就知道來禪夫崖撒野。

每次北漠都像個宰相似的将她的抱怨當成一艘又一艘的船在肚子裏撐下,不是因為她大度,而是因為青月城留下的人本就不多。

這次洛朝悔婚,在許依心裏定是天大的事,她一定傷心欲絕,總會來禪夫崖找自己發洩。

只是,這次許依竟然沒有将她堵在吊橋上,還讓她等了這麽久。

她想,或許是許依在妖界走了一遭後改頭換面了也不一定,畢竟一廂情願什麽的實在太煩人,所以她決定回去睡覺。

但她剛抓了棉被,還未起身,卻見吊橋上似有人走來,走在吊橋上的腳步聲在夜間十分清晰。

果然還是來了。

北漠松開了手,準備再等等,想着有什麽話幹脆就在這裏說明白,畢竟請她進門就太認真了。

而且,不能讓她看出來自己在專程等她,小時候自己悠閑的樣子就最讓她生氣。

準備了片刻,北漠又裹了裹被子,将雙手支在膝蓋上,捧着臉津津有味地看天,唇角還刻意挂上滿意的微笑。

小的時候,她便将自己的一部分快樂建立在惹怒許依的基礎上,直到現在都改不了這個良好習慣。

保持這種優雅的姿勢沒多久,那腳步聲便近在耳邊,随即停下。

她依舊一副舍不得把目光挪開夜空的模樣,漫不經心地開口,含着幾分被人打擾的不耐煩:“你來啦。”

來人默了一瞬,淡然開口,語氣裏帶着微微笑意:“北漠姑娘是在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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