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嫁我可好

日上中天,合浦郡的陽光猛烈,現在雖還是春天,可在太陽底下站一會還是被曬得難受,幸好樹蔭底下還是很涼爽的。

蠶室前院子裏的大榕樹底下,一忙碌的背影吸引了從院外經過的董煜,董煜停下來瞧了幾眼,這背影看起來有點眼熟呀,他心中暗暗地思量,是個身姿窈窕正風華的年輕女子,啧啧!在這蠻荒之地還有這樣的美色,光看背影就能讓人浮想聯翩。

為了幹活方便,傅清月摘了帷帽,今日穿的棉麻布裙極其輕薄,可進進出出院子與蠶室之間仍舊被曬得汗流浃背,她伸手欲抹一下從額巾滲出而留下的汗滴,可手到跟前,她瞧了兩眼又作罷,複又用袖子擦拭了一下快要流到眼角的汗水,心中已惱恨這個春天咋這麽熱?

驀然聽到腳步聲,傅清月回頭,一襲白衣勝雪的男子站在她身後,悄無聲息,陽光從男子身後的天空上直剌剌地照射下來,晃得人眼花,籠罩在陽光中男子的身形讓傅清月有一瞬的恍神,雖然知道是他的可能性極小,可心跳已因那一瞬而驟停。

不過,在看到來人那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眼時,傅清月停跳的心回落,眼簾遮掩住眼眸中的黯淡,她麻木着臉,機械地轉過頭去,繼續手中的活計。

董煜看到傅清月轉頭看他時目光有半秒的停留,心中無由的狂跳了兩下,他極其不自然地吞咽了一口吐沫來掩飾,待微微壓抑住熱氣往臉上直竄時,傅清月已冷漠地轉過頭,好像剛剛是自己的錯覺。

傅清月不理他,董煜不以為然,她一向對他都是橫眼冷臉,倒是哪天突然改變了這才叫董煜惶恐,“二小姐,在幹什麽呢?”

傅清月充耳不聞,繼續把今早采摘的桑葉倒進一個木盆,木盆中滿滿的都是散發着草藥香的黃褐色液體,桑葉在木盆中浸濕後被傅清月撈起,放在一邊的簸箕上鋪散開來,待涼幹了再拿去喂蠶兒,蠶娘告訴她說,桑葉用甘草等草藥熬成的水清洗過後才能喂蠶兒,蠶寶寶吃了經過這樣處理的桑葉就不容易生病。

董煜初時瞧着傅清月幹活覺得稀奇,待看明白這種簡單粗糙的力氣活後,皺着眉頭說:“啧啧,傅清月,你這是何苦呢?看你這雙芊芊玉手,都成什麽了,還有你那皮膚,再這麽暴曬幾天就毀了,黑不溜秋的美人算是美人嗎,你是不是想不開地自虐呀?”說完一臉嫌棄地咂舌。

傅清月白皙的手指因采摘桑葉時就染上了顏色,現在泡在草藥水中整個手都變成了褐黃色,雖不至于像董煜形容的那麽誇張得令人惡心,可也像珍珠蒙塵,是感覺有點髒,傅清月自己是不願往臉上抹的。

董煜知道這個桑園是王文謙剛剛轉給傅家的,傅家難道現在真的如爹爹和大哥推測的那樣?不禁半真半假地測探:“傅清月,不如你嫁了我吧,嫁了我雖不及以前風光奢靡,可也不需你這樣日日勞作,绫羅綢緞養尊處優的日子還是有的,怎樣,嫁我可好?”

傅清月聽完董煜蹦出嘴的話真想把手中的簸箕一把蓋在他的頭上,不過好像對付這種無恥又臉皮忒厚的人,動怒不劃算,打他又顯得自己太沒修養,她答應過大哥,凡事要學會隐忍退讓,董煜嘴賤有心激怒她,很大一部分原因還是自己一點就着的急性子,這才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處處挑釁,既然不能用武力解決,但傅清月的修養又沒到火候,罵回他兩句總可以吧。

傅清月擠出一個媚笑,一臉“受寵若驚”地起身施禮:“公子厚愛,如果公子确定自己喜歡的是女子,奴家會慎重考慮。”

傅清月的“嬌羞”不管真假,在董煜的眼中好比春花初開,這還是讓他很受用的,心中一喜假戲真做,竟要伸手托起傅清月,不想從傅清月的眼中流露出冰冷的鄙夷讓他起了一身雞皮,如被蜂蜇了一樣,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傅清月心中冷笑連連,妖人!

可董煜的無賴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他把臉湊得離傅清月極近,擠眉弄眼地說:“小姐不用考慮,你嫁了我便知道我喜歡的是男子還是女子。”聲音低得像情人間的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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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語輕佻之極,簡直就是個貨真價實的潑賴,無恥到底,傅清月抿着唇彎腰拿起地上晾幹的桑葉往蠶室裏走,跟這種人比臉皮厚,傅清月還差十萬八千裏呢。

可董煜沒有就此罷手,他伸出手臂攔住傅清月的去路,拔高音量問道:“傅清月,別人求都求不來,嫁給我就這麽讓你不堪嗎?可別讓這樣的好事落到別處,要是別人得了你可別後悔,到時求我都求不來。你說,到底嫁是不嫁!”

這種厚顏無恥的話也只有董煜才說得出口,可傅清月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子,在這光天化日之下跟一個讨厭的人說起自己的婚姻大事,傅清月的臉皮還沒到這麽厚,這種事不管真假,争執到結果誰輸誰贏都沒什麽意思,不過這樣的話傅清月也不是第一次聽,心中惱怒憤恨可心裏也有了抵禦之力。

傅清月擡眼瞪着董煜,這還是自來到合浦郡之後,傅清月第一次近距離的正眼瞧他,衣衫是考究的暗紋儒白深衣,頭戴玉冠腳踏絲履,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可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跟他的身段很不答,可依傅清月現在的修為還看不出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惹不起我躲得起,看不透我不看了。

一個要走,一個攔着,電光火石間戰火一碰就能着。

“董公子,強扭的瓜不甜,佳人不願,何必苦苦相逼,君子不強人所難,你說是不是,三爺。”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誰那麽多管閑事,既然知道他是...就...“喲,王公子,三爺,失禮失禮,我正要去尋你們來着呢。”

董煜變臉比翻書還快,一個“喲”字後,面部神情就天翻地覆,阿谀奉承地向走過來的人媚笑。

出聲的是從院外走進來的王文謙,他身後落他半步的是一個留着絡腮胡的青衣男子,傅清月似曾見過。

王文謙二人的到來讓小院忽的變得狹小,不過這個普通的小院一下子站了三個玉立颀長的男子,惹得方圓八百裏的桑娘都往這裏張望。

傅清月心中對董煜的鄙夷又添了一分,他這個樣子跟他哥哥還是學了七八分的。不過傅清月很感謝王文謙能及時的出聲制止了一場即将上演的“惡鬥”,再晚半刻,她就真的控制不住要出手打人了。

傅清月向王文謙颔首致謝,王文謙很自然的向她點頭微笑,溫潤謙恭,她今日把頭發都綁在頭巾之下,更顯幹淨利落,削尖的臉頰被太陽曬得通紅,平添了一分潤色,王文謙心中一喜。

想起上次兩人的不歡而散,傅清月心有歉疚,那日回去後傅清月詢問了當地的漁農,才知道自己在漲潮時胡為的舉動是多麽的危險,如若不是王文謙拉着她,她恐怕就要被卷進海裏喂海魚去了。

“三爺,你看今日這麽巧,擇日不如撞日,請你移步舍下,我們商議珍珠買賣的事情,可好?”董煜向三爺又作輯行了一禮,殷殷地詢問,一臉地期盼。

被喚做三爺的男子正拿着一把折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着風,饒有興趣地東瞄西瞧,像是決定了,“啪”的一聲合上折扇,波瀾不驚地說道:“傅小姐說好,便好。”說罷笑眯眯地看着傅清月。

語不驚人死不休,此話一出在場的三人都很詫異,董煜看着傅清月一臉的不明白,怎麽這事跟她扯上了關系。

王文謙掃了傅清月一眼後低垂着眼簾,雙手背到身後,看不出喜怒。

當事人傅清月更是莫名其妙,她認出了這個三爺,清晨到山上采摘桑葉時見過,遠遠匆匆地一瞥,可她又不認識他,怎麽他們之間的事情扯到她身上,要她來作決定?

三爺仍舊別有深意地看着傅清月,好像真的是在等着她說“好”或是“不好”。

傅清月被他一雙銳利的眼睛瞧得渾身不自在,三爺是個好看的男子,濃眉高鼻、薄唇,好看的不僅僅于他的面貌身型,還有他臉上的胡子,看得出來三爺的絡腮胡是經過精心的修剪,長短得衷,濃疏合度。

一般的公子倘若沒有到一定的年紀是沒有信心留胡子的,按時下的流行來看,光從容貌看三爺還沒有到要留胡子的年齡,就是這樣的三爺給人一種亦邪亦正的味道,傅清月把這種“味道”歸為是經過年歲沉澱而久經世事留下來的韻味,就像有些酒,越陳越香。

董煜借整袖子之際在心中衡量了,決定真的要向傅清月作輯行禮,可傅清月趕在他有所行動之前就匆匆地向衆人行了一禮:“我還有些事,就不打擾各位談事了,告辭。”說罷也不管衆人又什麽反應,便匆匆地向大門亟亟走去。

傅清月的倉皇離去多少有些不近人情,可她确實是不想介入這些莫名的事情中去,何況,她對董煜的讨厭和對陌生男子的抗拒讓她沒有理由再繼續待下去。

幸好,傅清月在院門處撞到了此時要進來的大哥,傅正平的出現緩解了場面的尴尬,傅正平正詫異這合浦郡三大“風雲”人物怎麽會集聚在自家的農園中,不過訝異一閃而過,他很快便露出了熱情的笑容來招呼他們。

傅清月離開時王文謙微笑的眼神清明了許多,答笑之間風輕雲淡,剛剛的幽暗不明一掃而空。

空中豔陽高照,院中談笑連連。

從桑園回家如果走路的話需要兩刻鐘,傅清月從桑園出來後往家的方向緩慢地走去,出來得急,忘了帶上帷帽,傅清月頂着春天裏的烈日走在街區小道上,路過早市時,此時午時已過,清晨見到的早市繁華熱鬧已不複見,徒留地面一團一團的水污,在陽光的暴曬下發出一陣陣的惡臭,引得饑腸辘辘的傅清月胃中一陣翻攪,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回到家門口時碰到從門內走出的海生,海生告別家仆走的是反方向,并沒有發現傅清月盯着他的背影直瞧,傅清月納悶他怎麽在這,不過她也只疑惑了一下,肚子發出的“咕咕”聲又催着她加快了兩步,想着回房趕緊叫阿碧端來飯食。

傅清月吃飯的小廳外,阿碧在給傅清月端來洗臉水時,路過窗戶時腳步頓了一下,從小廳外的窗棂往裏望去,正看到傅清月顧不上梳洗就狼吞虎咽了模樣。

阿碧看得眼睛有些發酸,小姐雖吃得急,可也就是筷子送進嘴的速度快些和次數頻繁了些,還有鼓起的兩腮不太雅觀,根深蒂固的禮儀教導讓傅清月在這樣餓極的情況下也沒有完全忘記,可阿碧近身服侍她多年,傅清月的飲食起居她最是了解,這樣的失态已遠遠超乎平日。

為了岔開自己不該有的情緒,阿碧把臉盆擱在淨房,走進了小廳,一邊給小姐布菜一邊說:“小姐,剛剛傅伯送來了幾冊書簡,說是大公子給你的,我都給你收在書房裏了。”

傅清月口齒不清的嗯了一聲,不甚在意,可吃着吃着就突然沒了胃口,半飽的犯懶和今日一大早勞作的疲憊讓她沒了思考的敏捷,可這幾個問題還是鮮活的在她腦中蹦跶,海生來家裏幹什麽?他不是一向跟他們家公子形影不離的嗎?書簡是怎麽回事?大哥給她的是什麽書?

今日的事夠多的了,傅清月無力地放下筷子,喝了碗湯後就起身往淨房裏去,衣衫都被汗水打濕,她要換洗一下。

日落月出,一燈如豆,傅清月在昏黃的油燈下看着傅正平給她送來的書簡,都是些栽桑養蠶的技術書籍,還有幾卷漢書地理志的分章,大哥想的倒是周全,知道她欠缺理論,讓她從書上惡補知識。

書籍記載的都是歷代桑農蠶農豐富而寶貴的經驗,這幾日的實踐加上書簡上詳細的解說讓傅清月茅塞頓開,很快就掌握了要領,這比問蠶娘更詳細明白。

一陣風從窗棂處吹了進來,油燈的火光虛晃了幾下,傅清月揉了揉被煙熏得發澀的雙眼,伸了個懶腰,傅正平這幾日忙得不行,春蠶的喂養很順利,可大哥接手的桑園有好幾個小山頭,現在的桑葉供應遠遠超過蠶寶寶的需求量,就是供大于求,所以大哥正在着手擴建蠶室,以備養殖更大規模的夏蠶。

傅清月見大哥時總是匆匆的照面而過,那日傅清月多謝大哥送來的書籍時多問了一句,“大哥從何處尋來了這麽好的書簡。”

結果傅正平笑呵呵地答她:“清月,大哥自有辦法,你只管好好研習,以助大哥的一臂之力。”不知是他真忙還是欲言又止,揉了揉傅清月的腦袋就亟亟地走了,害得傅清月只能瞪着大哥的背影,重新把頭上被弄得亂糟糟的頭巾弄妥當了。

傅清月放下手中的書簡,站在窗前,無聲地嘆吐了一口濁氣。

一輪上玄月悄然挂在墨蘭的天空,就像少女彎彎的眉毛,晚風習習,傅清月站在窗前怔怔地望着天空,皎潔的月光落在她的中衣上,晶瑩潔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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