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宮中宴

第八章宮中宴

昭遠侯圈養梅花鹿只是趣聞之一。

況且迄今為止,那頭鹿除了跟在昭遠侯身後招搖過市鹿假猴威偶爾搜刮下民脂民膏之外,基本與民無擾,也未惹出過大的事端,席生便沒有再花口舌贅述。

加之近來京中不乏新鮮事,例如景王回京,長風國中遣使提親等等不勝枚舉。席生就自顧牽了缰繩前行,一面眉飛色舞說着旁的趣事,絲毫未曾留意有人腳下踟蹰。

往後的話,邵文槿近乎全沒聽進,思忖的是阮少卿的性子,哪裏會無緣無故在府中圈養起梅花鹿?

席生便也駐足,有人已落在身後一大截,“大公子?”

邵文槿錯愕回神,他方才費心思去猜渡阮少卿的事情做何?遂而唇瓣輕哼,自嘲搖頭。

……

行至将軍府門口,就見有家中小厮領了大夫出來。大夫挎了藥箱,眉間神情晦然。

席生嘆道,“大公子離京兩月裏,又有兩名大夫來了府中看二公子。藥也用了,仍舊不見好轉,夫人心憂着。将才的那位,該是第三個。”

邵文槿眉頭微攏。

文松失語已有四年多,爹娘請了諸多名醫看過都未有起色。文松出生時受過驚吓,性格從小就膽怯老實。突然失語之後便少有笑過,也懼怕旁人對他笑,更不願同陌生人接觸。

四年裏,不止一名大夫提起過二公子身體康健,所謂的失語該是本人不願開口。但任憑爹娘如何問起,邵文松都不肯作答,逼得越緊越适得其反。

父親征戰殺場數十年,為南順立下赫赫戰功。徒勞之下,只得将對文松的厚望一并寄予他身上。

文松往後就更不敢直視父親,吃飯便都戰戰兢兢。

父親終有一次怒摔了碗筷,拍案而起,“都言虎父無犬子,你要日後如何說與旁人聽,你是我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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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文松當場吓呆,眼中的惶恐呼之欲出。

“将軍,你吓着松兒了。”娘親甚為擔憂,攬過文松護在身後。文松愣愣望向邵文槿,至此以後就連邵文槿,他都有意躲避。

邵父與邵文槿常年在外,少有與他接觸。

久而久之,邵文松習慣了足不出戶,終日窩在家中看書練箭,也不同旁人交流。世人便幾近忘了将軍府還有一位二公子。

思及此處,邵文槿心中扼腕。

而讓邵文槿沒想到的是,翌日,他便在宮中見到了阮少卿——及其圈養的梅花鹿。

五月中旬景王攜了妻兒回京,拜祭先帝陵寝,游覽周遭名勝古跡,敬帝無暇脫身,便遣了煜王代其陪同。

景王是敬帝的同胞兄弟,是煜王和睿王的叔輩,封地偏安一隅。平日裏清閑自在無心朝政,三年五載方才回京一次。

正所謂心寬則體胖,景王圓得時常讓人擔心他是否站得住,但又靈活得可以蹴鞠,撐船種種,時常自诩為靈活的胖子。

終日将笑容挂在臉上,樂呵呵打着哈哈,甚是和藹可親。坊間素有傳聞,若有十人見過景王,其中七人都會想起彌勒佛。

景王深得敬帝歡心。

景王此番已攜妻兒在京中逗留了半月,日前便禀了敬帝辭行,敬帝遂在宮內設宴款待,算作為景王踐行。

朝中權臣和躬親貴族皆有出席。

這等場合,又哪裏會少得了鼎鼎大名的昭遠侯?

敬帝宮中設宴,阮少卿就同睿王一處落坐。睿王懷中便抱了一頭小小的梅花鹿,小鹿有些怯生偎在懷中,又時常好奇伸脖子打量四周。

睿王本是傻子,席間抱了一只梅花鹿逗玩也無人覺得不妥。

阮婉伸手,它便默契張嘴去啃她手中的胡蘿蔔。睿王見狀,也拿了榆樹葉喂它,梅花鹿吃得甚是滿足。兩人一鹿便玩得歡暢得很。

內侍官恰好領了邵文槿入座,座位就在阮婉對面。

兩月未見,邵文槿擡眸細致打量,阮婉與文松同歲。過去的一年裏,阮少卿個子似是比從前足足高了一頭,個頭卻仍算同齡之中嬌小的。加之又生得眉清目秀,若非那等頑劣浮誇性子,倒更像是女子多些。

驀地想起富陽時那身女裝打扮,遂而松拳掩袖,低眉隐晦一笑。

鄰桌煜王順勢望去,片刻眉頭微微攏起,聲調就有些詭異,“怎麽?去了富陽兩月,回京見到奇葩都覺有趣了?”

邵文槿輕笑,“唔,是想起了些趣事,不提也罷。”

煜王不以為然,舉杯邀飲,邵文槿卻之不恭。

富陽一行,邵文槿确實對阮少卿改觀不少。

過往只知他好在京中惹事生非,大小事宜都要鬧得人盡皆知才肯罷手。後來才曉,有人做過的正緊事情卻緘口不提,好似皆是旁人所為與他毫不相幹,莫不關己。

平日裏分明要面子得緊,還會忍氣吞聲來富陽找他放行。語氣雖是別扭了些,卻正如秋娘所言,實質是張刀子嘴,頂多比旁人多記仇了些。

再者睿王呆傻,京中假意奉承的大有人在,轉身就換一副眼色,阮少卿卻是少有的耐性。傻子不會演戲,阮少卿對他好,他才會一直粘着阮少卿,沒有參雜任何利益考量和權衡。

邵文槿便又想起了二弟。

睿王鬧起來只會比文松有過之而無不及。

卻至少同阮少卿親近。

恰逢此時,見到睿王拿起榆樹葉往嘴裏送,想是先前見小鹿吃得歡,自己便也嘴饞要嘗。幸好阮婉眼疾手快搶了下來,掰開鹿嘴就塞進去,徹底免除後患。

睿王眼睛一直,鼻尖微微泛紅,“少卿,你對我不好!你為何搶我的榆樹葉給它?”

“嗯,那本來就是鹿吃的,你同它搶做什麽!”阮婉伸手撸了撸鹿角,“吃了頭上可是會長角的。”

宋頤之眼中陰郁一掃而盡,取而代之是流光溢彩,“少卿,我們一起長角不好?”

“不好!”阮婉已然見怪不怪,“頭上長角難看死了,要是你頭上長角了我便同你絕交。”

宋頤之委屈扁嘴。

邵文槿盡收眼底,便唇瓣微挑,舉杯自酌。

阮婉終于忍無可忍,狠狠甩過一記眼刀!

先前內侍官領邵文槿進殿時她便看到了,只裝作不知,可那厮座位竟然安排在她對面!雖然中間隔了一排,但座位上的人遲遲未至,阮婉就覺得胃中翻滾。

富陽一事,阮婉便憋了一肚子火氣,誰知他何時回了京中的?

她今日還有其他人要隆重“招呼”,所幸懶得理他,自尋煩惱。誰知他看便看,眼下竟然還嘲笑起她來了,真當她是瞎子不成?

這一記眼刀阮婉便用了九成功力。

邵文槿熟視無睹,他身後之人卻不幸中招,吓得當場落杯,再往後就一直哆哆嗦嗦,直至離席都未敢擡起過頭。

阮婉輕哼一聲別過頭去,正好聽聞內侍官高呼,景王到!

殿中遂即安靜下來。

與景王同來的還有陸相,和陸相家的二公子陸子涵。陸相早年就同景王走得近,陸子涵也認給景王做義子,所以宮中設宴陸子涵也應邀出席。

今日主角到場,衆人紛紛起身恭維迎合。

敬帝賜座,君臣之間少許寒暄後,殿中便歌舞俱起,水袖柳腰,衣香鬓影。

陸子涵的座位就在阮婉正對面。

待得看清對面之人,陸子涵眉間怔忪。阮婉卻單手托腮,沖他懶洋洋一笑,只差沒有揮手問候。陸子涵自認同他沒好到這等程度,只管陰沉着臉去端酒杯,也不搭理。

阮婉的心情倏然好了許多。

還真怕他不來呢!

陸子涵心中隐隐不安,難得同父親入宮一次,誰知就遇上阮少卿!

所幸一直相安無事,緊張就漸漸平和下來。

一輪歌舞助興後,阮婉才朝傻子勾了勾手指,“辣椒帶了沒有?”小傻子熱烈點頭,遂從袖袋裏掏出一枚青色朝天椒遞于她手中,阮婉順勢塞進鹿嘴裏。

小傻子驚愕,梅花鹿便掙脫了懷抱,在殿中毫無章法地亂竄。

如此小鹿,殿中倒不至于驚慌,反是有趣得很。

侍衛們怕傷了睿王的心頭好,逮了許久未果急得焦頭爛額,最後只得用強。宋頤之見狀便急了,扯開嗓子就喊,“鹿二!你再敢亂跑沖撞人,我就把你炖來吃了!”

陸子涵當場臉就綠了。

京中都曉陸子涵排行老二,在京中的外號是陸二,偏偏這只梅花鹿也叫鹿二。

陸子涵與昭遠侯素有過節,聽聞近來昭遠侯又在家中養起了梅花鹿,不消想也知道是陸子涵着了昭遠侯的道。

陸相有些惱怒。

阮婉一句話便推脫得輕輕松松,尋來的梅花鹿有兩只,他與睿王一人養了一只,睿王那只小些,就喚作叫鹿二。

解釋得合情合理,殿中便是捧腹大笑。

陸相當時氣得臉色挂不住,敬帝卻龍顏大悅,“昭遠侯年少,陸相莫往心裏去。朕亦聽聞迎春會時,子涵也帶過一只趙遠猴入宮,不過晚輩間的玩笑。”

哪裏會,陸相不好當場發作,席間傳來的笑聲就尤為刺耳。

“逆子!”陸相強忍着的一通怒氣,只得就近發洩到陸子涵身上,今日真真讓他丢盡了老臉,淪為笑柄,日後如何統領百官!

陸子涵咽了口水,不敢吭聲。

氣氛沉悶之時,倒是景王笑眯眯開口打破尴尬,“陛下,臣弟倒是覺得與昭遠侯投緣得很……”

煜王就在一旁低聲言道,“阮少卿自小劣跡斑斑,仗着父皇和母後對他的厚愛維護,在京中鬧得雞犬不寧,這次簡直無法無天!”

煜王對昭遠侯從來沒有好感,特別是昭遠侯又和睿王走得近。

睿王再是傻子,變傻之前是何等受父母喜愛?

否則他傻這麽久,為何還不立太子?

煜王始終如鲠在喉。

睿王雖是胞弟,煜王對他也是不喜。沒想到父母愛屋及烏,連同睿王要好的昭遠侯也加以厚愛。

煜王便越看阮少卿越是厭惡。

方才一幕分明是阮少卿無理取鬧,竟然無人管束,煜王就朝近處的邵文槿抱怨。

煜王心思邵文槿向來知曉,此刻便也緘口不言,只得舉杯敬他。

……

酒過三巡,阮婉緩緩起身去花苑裏透氣。飲了些小酒,六月晚間的風竟也帶着幾分柔和惬意。

敬帝在同宋頤之說話,宋頤之沒有跟來,只有內侍官遠遠候着。尋得假山水塘處落坐,折扇輕搖,阮婉頓覺暢快了許。

悠悠想起方才一幕,她這般頑劣行徑,景王竟會說與她投緣?

打死她都不信!!

初次見面就這般無事殷勤,只怕非奸即盜,阮婉對景王并無好感。思忖之際,身後有腳步聲響起。

阮婉懶懶側目,遂而眸間一滞,邵文槿?

“曲莊春疫,多虧了你的藥材。” 邵文槿竟然主動示好,簡短的三言兩語足夠阮婉錯愕。她與洪水猛獸之間就沒有這麽平和的對話過——莫非,洪水猛獸也有吃錯藥的時候?

見她怔忪,邵文槿嘴角微微勾起,正欲開口內侍官卻領了旁人匆匆趕來。那人邵文槿在昭遠侯府中就見過,是阮少卿的貼身婢女。

宮中設宴,何事府中的婢女竟會尋到這裏來?

阮婉同樣疑惑,葉心深吸口氣才輕聲喚了句,“侯爺……”。語氣中少有的顫抖,近乎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阮婉心中驟然生出幾分不安。

邵文槿知趣轉身。

尚未行出幾步,阮少卿便自身後跑過,重重撞上他也絲毫未覺。邵文槿回身扶起,卻分明見她鼻尖通紅,神色木讷。

他從未見過這副模樣的阮少卿。

用失魂落魄形容也不為過。

阮婉微楞,腦中自先前“嗡”得一聲後便是一片空白,直至此刻才似緩過神來。眼中氤氲便倏然下落,顧不得在旁人面前如何,撒腿就往宮外跑去,耳旁皆是方才葉心的哽咽。

“小姐……夫人她……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求收藏,求評,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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