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女兒身

第二十七章女兒身

不跑倒還好,結果她一跑,邵文槿也跑。

阮婉又跑不過他。

心底惶恐不安,就似背後真有洪水猛獸窮追不舍,便連口中的氣喘籲籲都渾然不覺。

若不是她自幼在成州長大,周遭的地形熟念在心。

加之又是夜間,一直穿梭在僻靜小巷裏燈火晦暗不明,興許一早就被邵文槿攆上。

繞了足足四五條街,情急之下,阮婉側身躲在拐角處的镂空門板後,藥鋪的豎牌恰好将她擋住。

邵文槿就從眼前跑過。

全然沒有留意。

直至這一幕過去良久,阮婉才敢大氣一舒。轉眸偷偷打量一翻,确認無礙後,才又悻悻伸手,搬開豎牌緩緩走出。

掌心早已布滿細汗。

好在人是甩掉了。

先前倒還不覺,眼下就連腿都是軟的,腳下踉跄,竟險些跌倒。

擡頭時,腦門正好撞在藥鋪外懸挂的銅鈴,腦中便是“嗡!”的一聲,震得眼冒金星。

阮婉心中又恨又惱。

可惡,邵文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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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能有一次不與她犯沖?!

一邊捂住額角,一邊在心底禮貌“問候”邵文槿多次,順勢轉過拐角,卻恰好與邵文槿迎面。

阮婉渾身一滞,捂在額角的手立時怔住。

大爺的陰魂不散!

倏然轉身,還未來得及邁開步子,便覺熟悉力道擒住肩膀,伴随着冷峻一聲,“真是你?”

阮婉只覺五髒六腑霎時提到嗓子眼兒,不假思索,胳膊奮力掙紮。

邵文槿始料不及,掌心兀得一滑,不偏不倚正好在落胸前柔軟溫和處,順勢一握。

阮婉驚呼!

兩人便都僵在遠處。

楞了稍許,邵文槿臉色猛然漲紅,兀得收手,悻悻拱手,“姑娘!失禮了!”本就一襲側顏隐在燈火中,幾分看不清楚,邵文槿自知認錯了人,方才的,柔軟……分明是女子,不是阮少卿。

尴尬之餘,又夾雜了幾分困窘。

而阮婉更是又驚又惱!

惱得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驚得是幸好邵文槿認定阮少卿該是男子,才會相信是他自己認錯了人。

阮婉心有餘悸,卻又惱羞成怒,随聲罵了一句“你無恥!”,繼而飛快消失在拐角處。

你無恥!

邵文槿一臉窘迫,他不僅錯認了人,竟然還……幽幽嘆氣,奈何中搖頭轉身,剛走出兩步,腳下就如陷入沼澤,再提不動半分。

這聲“你無恥”,這般語調,似是在何處聽過?

目光猶疑不定時,腦中忽得閃過一絲浮光掠影。依稀是九月裏,昭遠侯府內,某人氣急敗壞,“邵文槿,你無恥!”

邵文槿眼中頓生錯愕。

就是這般語氣神态!!

再記起某人富陽一襲女裝,掀開簾栊時眸間的秋水潋滟,顧目盼兮,薄唇輕抿。

邵文槿右拳半握,心中隐隐有了猜測。

再是十一月從慈州折回時,她大病一場,他覆手貼上她額頭,她怏怏沒有精神,臉色卻燒得緋紅。

就連秦書都一語道出“昭遠侯越看越嬌滴滴的”,他彼時還覺形容甚好,“是嬌滴滴的。”

邵文槿眼中錯愕更濃。

再而後,便是慈州八寶樓。“阮少卿,蘇複再好也是男子。”“我就是喜歡男子,難不成還要我喜歡女子嗎?!”

難不成還要我喜歡女子嗎?

邵文槿緩緩擡起右手,眼中皆是難以置信。

阮少卿,是女子?!

掌心的一縷柔軟溫和,便順着肌膚沁入四肢百骸,漾起絲絲漣漪,邵文槿木讷轉身。有人尚未跑遠,熟悉背影映入眼簾。

喉間咽下,不知作何語氣,喝道,“阮少卿!”

阮婉身影恰好堙沒在街巷盡頭,好似未聞。

邵文槿想也不想,窮追不舍。

女子?

心跳就似不受控制,更不知心中作何言喻。

腦海裏便不由浮現出行前,鸾鳳殿,她靠在他肩膀上的均勻呼吸,他心中生出的莫名惬意。

繼而眼中和顏悅色更甚,嘴角笑意更濃,便又如親近自然一般喚的那聲 “少卿……”

待得周遭鴉雀無聲,他尴尬窘迫推開她的頭,她重重栽倒在地,再看他時,抱以的滿心埋怨。

悉數歷歷在目。

一路追到街道盡頭,環顧四周,卻再無旁人。

明明不可能跟丢!

邵文槿攥緊雙拳,阮少卿……

……

*——*——*——*——*——*——*——*——*——*——*——*——*——

而另一頭,阮婉緩緩放下馬車簾栊,驚魂未定。

先前邵文槿那聲“阮少卿”的确是把她吓住了。

幸好,還有李朝晖。

阮婉感激一瞥。

李朝晖冷眸掠過,她額頭的汗跡清晰可見,不知是方才跑的,還是驚出的一身冷汗。

馬車駛出稍遠,李朝晖才吩咐一聲“停車”,掀開簾栊就下了馬車。

阮婉難免驚愕,“李朝晖你做什麽去,晉華的事?”

李朝晖應得簡練,“善後。”

阮婉微怔。

李朝晖搖頭輕笑,又道,“你人是跑了,驿館裏無人又如何?還當邵文槿是傻子不成?”

阮婉語塞。

……

邵文槿自然不是傻子。

沒有追上阮少卿,那就折回驿館中。

阮少卿在不在驿館一看便知。

若是不在,那方才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她。

若是在……

未及思忖,業已踱步至阮少卿下榻的客房門前,屋內熄了燈火,邵文槿伸手敲了敲房門,沒有動靜。

微微收手,頓了頓,又重重将房門推開,屋內果然有人駭然失色。

是旁人,不是阮少卿。

邵文槿眉頭微攏,“昭遠侯呢?”

那侍婢本就惴惴不安,突然被人識破,當即吓得瑟瑟發抖,“侯爺方才出去了……”

邵文槿湛眸一緊,“去了何處?”

侍婢見他臉色不虞,語氣就有些哽咽,“奴婢不知……侯爺他沒提……”

邵文槿也未再開口,擺擺手示意她出去。侍婢如蒙大赦,腳下生風就退了出去。

撩開衣擺落坐,兀自翻開茶杯飲一口。明日一早就要啓程去往長風京城,能躲到什麽時候?

指尖輕扣茶杯,唇瓣卻不覺勾起。

他就在此處等她。

……

不過些許,屋外腳步聲響起,邵文槿放下茶杯順勢起身。

房門本是半掩,見到來人,邵文槿稍顯意外,“七殿下?”

李朝晖卻也跟着笑起來,“邵大人?”期間的出乎意料躍然臉上,“聽禦醫說起昭遠侯病了,就來驿館看看,不想卻在此處見到邵大人。”

好似無意得很,“昭遠侯不在?”

邵文槿只得奈何一笑。

李朝晖會意斂眸,繼而話鋒一轉,“本殿正想尋人痛飲,邵大人可有雅興?”

邵文槿略有遲疑,李朝晖是特意來探望阮少卿的,阮少卿卻不在,那明顯是阮少卿在借病敷衍。

李朝晖心中明了,卻沒有追問,反是借機邀他同飲,是順勢給了臺階,他若是推诿又于情于理不合。

盛情之下,邵文槿卻之不恭,唯有應承,“殿下喚我文槿即可。”

……

離開驿館,邵文槿一路上都心猿意馬,就連同李朝晖的寒暄都幾分走神。

等到馬車緩緩停滞,濃郁的脂粉香味撲鼻而來,衣香鬓影,好似花團錦簇般簇擁着李朝晖。

邵文槿才知曉原來李朝晖所說的飲酒,是指的飲花酒。

腳下踟蹰,望向李朝晖時幾分遲疑,眉頭微蹙,便想起關于李朝晖的流言蜚語。

流連青樓,放蕩不羁,好與名妓厮混種種……

眼下明知他是南順送親使,公主尊駕尚在成州,還要如此公然行事?

邵文槿駐足,是與坊間傳聞如出一轍,還是今日有人是有意為之?

而由得群芳簇擁着,将要入內,李朝晖才似是想起還有一人,遂而轉頭,一臉笑意,“文槿莫非連這點薄面都不給?”

邵文槿不置可否。

李朝晖眼中笑意更濃,折回時,揮手散了周遭的花團錦簇,“嘉和公主肯下嫁于我,日後這花酒定是要戒的,杏雲樓的晚晴姑娘與我相熟多年,豈能不辭而別?”

說得如此随意,根本不需遮掩半分,反倒磊落。

會如此招搖,應是話中有話。

邵文槿會意點頭。

“文槿也是風雅之人,定要與我痛飲幾杯。”李朝晖仿佛心情大好,轉身之際,餘光輕瞥,唇角微微勾勒。

邵文槿緊随其後。

入得大廳,便見一襲素衣緩緩迎來,面容姣好粉黛淡施,不似旁人谄媚,反是落落大方,款款笑意,“今日為何來?”

李朝晖便笑,“晚晴,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素衣女子掩袖而笑,“也不怕旁人笑話。”

旁人,自然指的是邵文槿。

李朝晖才揮袖做介紹,“文槿,這位是杏雲樓的頭牌,也是我的多年熟識,晚晴姑娘。”

邵文槿點頭致意。

李朝晖又道,“晚晴,這位是南順國中的送親使,邵文槿。”

晚晴便福了福身,“見過邵大人。”

邵文槿心中微訝,明知他是送親使卻也絲毫不避諱,而兩人的關系,雖有暧昧,卻又不似親近。

閑聊之中,由晚晴領着到了三樓貴賓廳。

喚作竹廳。

入得廳內,只有婢女奉上一盞清茶,除卻茶香四溢,便再無旁物。酒,更是沒有。

而李朝晖一句文槿自便之後,就果真再未搭理他,只和晚晴在廳中對坐。一人撫琴,一人吹笛,亦無樂譜,只管信手拈來,卻甚是和諧悅耳。

若無多年的默契,怕是湊不出其中一二。

難怪會言行磊落,絲毫不避諱,邵文槿端起茶盞輕抿一口,眼底浮上一抹入水笑意。李朝晖來找阮少卿的意圖,亦或是,明知阮少卿不在,卻順道将他領來的意圖,他心中已是明了了幾分。

若是今晚阮少卿在驿館中,來得人就該是阮少卿。

阮少卿是南順的送親使。

李朝晖此舉,是想透過阮少卿告知,他所謂的流連青樓,不過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一盞清茶,素琴絲竹,足以。

那便句句如陳皇後所言,藏拙保身。

肯以如此行跡表明心跡,既不顯谄媚示好,符合他一貫的行事風格,又不清高孤傲。

是費盡了心思。

約莫半個時辰,邵文槿才起身辭別,“多謝殿下相邀,今日之酒,邵某飲得甚是暢快!”

李朝晖就也起身相送,“文槿,多謝。”

邵文槿便作推脫,琴笛合奏,少了一方豈不可惜?

李朝晖聞言便笑。

待得邵文槿走遠,晚晴才悠悠一嘆,“殿下與晚晴熟識多年,行事一向磊落,今日果真是為了安南順送親使的心才有意來此?”

“只是順道為之,是我請秋好姑娘幫忙。”

“秋好?”晚晴詫異,“不是說秋好她們幾人在招呼南順來的貴客嗎?”

李朝晖輕笑。

阮少卿,自然也算是南順來的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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