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命

神奈喜咽了一口唾沫,戰栗的雙手被緊攥成拳,短短掙紮的三秒就像過了三個世紀。

她知道的,那是誰的聲音。

臉微微向後側去,她轉動眼珠,撞上一對正直勾勾盯着的雙目,下半張臉更是駭人至極,豁開的嘴巴正漏出類似口水的液體,沾膚後滋一聲冒出白煙,與之前被豬頭臉妖怪咬的傷口一樣染深了表皮。

刺痛将她從恐懼中拽出,她歪了下肩膀,立刻轉頭逃開,在回了一下頭後終于看清了那個已不能稱之為人的東西。

比常人大上數倍的的白色身體把她的房間擠得滿滿當當,更接近于某種動物的變形體,上面還有好多創口正在噴射污濁的液體,甚至有腐蝕作用,那個碩大的腦袋有一大半是那個咬了神奈喜的豬頭,而小半張違和感嚴重的臉竟是像蠟融于這個頭部的人類面孔。

确實是小川麗子。

雖然已不似人形,但仍能看出她的體貌特征,而以這樣的形象再出現就意味着她已經被那只豬頭臉妖怪吃掉了,就像是神奈喜曾見過的、亡靈被吞噬的場面一樣。

雖然神奈喜有陰陽眼,但她從來沒有在家裏看到過髒東西,更何況像現在這樣正面對上。

快逃……快逃……快逃……

白色妖怪扭了下脖子,沖神奈喜逃離的方向森森地笑,嘴角的傷口因為這個笑容裂到了耳根:“好香啊,為什麽到現在才聞到這種香味……啊,一定也——”

奔跑中的神奈喜覺得臉頰一涼,一根猩紅的舌頭和着黏黏濕濕的液體糊到了她的臉上,擡頭——

視界一片通紅,那是近在咫尺的、小川麗子的瞳孔。

“一定也很好吃吧。”小川麗子露出貪婪的笑容,舌頭更用力地舔舐她的臉。

比想象中還要更快的速度,神奈喜知道自己是逃不開的。

她側臉看到父母的房間,他們睡得很死,像是完全沒有聽到這邊的動靜。

至少不能讓家人受到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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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奈喜用力扯住那根舌頭往下拉,在小川麗子發出尖叫的時候,趁機快速掉頭沖出家門,走樓梯跑到街上。

幸運的是身後的殺氣正在逼近,她的目标果然只有她一個。

已是淩晨兩點,街上早沒人了,穿着睡衣的神奈喜迎着呼呼吹的涼風沿街奔跑,四月的晚上仍能感到寒意,此刻她就像被人塞了好幾塊冰塊,連五髒六腑都被凍結。

快逃。

只有這麽一個意志,但她畢竟只是個人類,哪怕能看見妖怪,也無法改變生理上的疲倦與勞累。

速度漸漸慢了下來,身後緊追不舍的白色影子明明可以一口氣抓到她,卻偏偏像在逗弄她一樣,忽近忽遠地留下一點距離,而正是這點距離使得神奈喜越來越絕望。

腳下一歪,她狠狠地栽倒在地上,但這點距離已經足夠了,離家夠遠了。

她不是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而是接受了眼前的事實上,但在閉眼的瞬間,仍舊期盼着——

對貓追耗子這種游戲失去了興趣,白色妖怪的嘴巴張大,是下巴落到地上的程度,她咆哮地撲了上去:“那我就開動了——!”

【有誰能夠出現。】

“喂,不要對我重要的客人出手啊,豬頭。”爽朗的男聲在夜幕中适時響起。

随後,一個稍顯單薄的身形在空中劃過漂亮的弧度,對着巨型怪物就是在幹淨利落的一踢,直踹出好幾米遠,而後安然落地。

他雙手随性地插着口袋,晚風吹散開他深藍的發,如同落入星塵的湛藍色眼眸微微眯起,面上是夾帶嘲諷的自信微笑,而側臉往邊上問道:“還好吧?”

“嗯,我沒事。”神奈喜看着眼前這個真如神一般出現的男人,愣愣地點了點頭。

完全是視覺上的沖擊,神奈喜很震撼,雖然仍是運動服跟奇怪方巾的造型,但是這恰如其縫的出場時間,和英雄救美的必要情節,再加上一句令人安心的臺詞。

她不得不承認,夜鬥在這個晚上帥得一塌糊塗。

只可惜,這個帥氣只維持了三秒鐘。

夜鬥擺完造型後,迅速伸出插在口袋裏的雙手抱着剛才踹上去的腳直跳,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嘶——好疼好疼好疼……這家夥怎麽這麽硬?……呼呼呼……”

“……”

神奈喜在這一秒把所有的少女心丢進了馬桶,轟隆隆沖個幹淨——

今晚果然夜色迷人,迷得她眼都瞎了。

……

白色妖怪的身體抽搐了兩下,一邊說着“好疼啊”,一邊伸直了脖子向夜鬥看去:“啊……是夜鬥大人……咦?夜鬥大人也有很香的味道啊……好想咬一口試試看……”

神奈喜的餘光掃到了速度驚人的肉團,忙沖還在呼呼呼的某人大聲提醒道:“小心!”

一束白光在眼前閃過,夜鬥擡頭僅看見那個豬頭臉在面前成倍放大,速度竟比剛才更快了。

夜鬥跳到了路燈上,撫胸脯連聲喊着好險,再看下面因為速度太快而一頭砸到圍牆上的妖怪,倒塌的巨大聲響已經影響到了附近的居民,周邊房子都亮起了燈光。

夜鬥咋舌,現在已經影響了此岸,只得速戰速決了,他打定主意,轉頭朝拐角方向喊道:“弘音!”

“來了來了!”

“诶?!”

神奈喜驚吓地看着從邊上忽然蹿出來大聲報道的那個叫弘音的人,是個看着快三十的男人,穿着垮垮的休閑服,腳上踩着人字拖,半長不短的栗色頭發在腦後随便紮了個小辮子,下巴上鑽出的些許胡渣和眼下不淺的黑眼圈顯得不是一般的沒精神。

“獲持諱名,止於此地,假名已稱,為吾仆衆,從此遵名,其皿以音,僅聽吾命,化為神器……”夜鬥在最後一句提聲高喊道,“過來!弘器——!!”

回應夜鬥的呼喚,在一片盛大的白光中,那個叫弘音的男人化作一柄大太刀,與人物頹廢的造型不同,刀身長達三尺三,柄飾的雕刻華貴精美,刀刃本身更是鋒利非常,遠遠就可感到其身所散的逼人刀氣。

神奈喜倒抽一口涼氣,看着眼前猶如三千塊特效的場面驚呆了,“人人刀刀”了好一會兒都沒連成句子。

“噌——”太刀在空中如流星劃過,飛去夜鬥手中。

他握刀一掃,随即從路燈跳下,靈巧地躲避了向他噴射的腐蝕性液體,砍向地面上正張牙舞爪迎面襲去的白色妖怪,刀刃所到之處,皆有片片血色橫飛。

一氣呵成。

手,腳,軀幹,腦袋……一刀接着一刀,妖怪根本無法反抗,數秒間便被削皮砍骨,直到剩下一顆頭顱從空中落到地上,一路滾到神奈喜面前。

真如夜鬥向她保證的一樣,那個豬頭的腦袋由他親手送來,她卻沒想到,真正來到她面前的還是小川麗子。

似乎還不相信自己已經徹底結束了,小川麗子滾了下頭顱,看着神奈喜,眼裏蓄滿了紅色的血,緩緩流下——

“神奈……同學……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我只是希望有人可以喜歡我……神奈同學……你能喜歡我嗎?”

神奈喜愣了愣,她沒有辦法回答她的問題。

“你果然也不喜歡我!”頭顱大聲嘶吼着,正要一口咬上去。

下一秒,長刀貫穿頭頂,由中間劈開,斬為兩半,小川麗子最後的存在化作巨大的結晶體,徹底消失在了空氣中。

……

神奈喜看着眼前空蕩蕩的街頭,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只是心裏空落落的,沒有絲毫得救的喜悅。

“我沒有辦法說謊……”神奈喜看着她消失的地方,怔怔地開口說道,“一個到最後連自己都不喜歡自己的人,我實在沒有辦法喜歡。”

夜鬥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水裏的膠水是她自己倒的。”

“……什麽?”

“她特地買了個跟班上一個欺負她的女生一樣的水杯,然後在裏面倒了強力膠,再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把自己的水杯跟那個女生的交換,卻沒想到動手的時候被那個女生發現了,所有她又換了回去,小川麗子是在全心全意等着對方遭殃的時候興奮地喝下了自己水杯裏的水。”夜鬥告訴了神奈喜他所知的真相,手中的太刀重新化為人形,“所以你是正确的。”

她知道夜鬥沒有必要在這種時候說假話,但也不覺得自己是正确的……那個時候她沒能抓緊小川麗子的手,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她第一次向我許願就是救救一個被她從樓梯上故意推下去的女生,那個女生從來沒有動手欺負她,卻也被傷害了,可見她本性就是這樣吧。反正最後我也沒做什麽,那個女生本來就傷得不重,不過她在那之後大概是認定了我可以幫她善後吧。”

“……”

夜鬥盯着神奈喜看了會兒,随後煩躁地撓了撓頭發,眼睛望向別處,口氣也變得不太好:“所以你不要再露出這種要哭的表情了。”

“我明白。”神奈喜吐出一口氣,擡首對那個顯然是在安慰自己的神明扯了下嘴角,“我只是在想,比起真的動手,沉默也是一種共同施惡吧。”

“……或許吧。”夜鬥愣了下,随即收斂了表情,擡手扯住邊上正在打哈欠的男人的衣領往回拖走,“回去了,弘音。”

“啊?結束了?”男人撓了撓頭,擡眼看到了臉色仍不太好的神奈喜,轉頭又是自家神明的後腦勺,最後決定向前者揮個手道別,“小姑娘,不要想太多嘛,人心就是那種不可以深究的東西啦。”

算了,他說得沒錯,人心确實不可深究。

神奈喜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也是時候回家了。

因為不管怎麽說,這次事件已經結束了。

……

“砰——”

……

“诶?……咦?……奇怪啊……”仍被拖行的弘音托個腮。

“你又怎麽了?”

“那個小姑娘好像倒地了。”

“……你不早說!我的錢還在她那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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