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再也不可能了
神奈喜其實一晚上都沒有睡好,對那個滿身楷字、疑似神器的小姑娘有些在意,對一個人睡在書房的雪也不放心,又加上弘音做的數學題解析實在酷炫,她一晚上根本停不下來。
期間又碰上雪那家夥真的睡不着飄進她房裏說習慣睡地板了,雖說那确實對腰背好,但神奈喜想了想還是把他打了出去。
嗯,孩子是不能慣的。
這樣折騰了大半夜,等到了第二天上學,神奈喜累得趴在課桌上就沒起來,她覺得自己快死掉了,好不容易好了些的感冒也全給拉回原樣了,這病每次看都像快好了似的,但總覺得還差了一點點。
神奈喜腦袋發昏,眼睛也跟着花了,明明才從弘音那兒弄懂的數學題,此刻又成了鬼畫符,在眼前繞個不停。
正在上着數學課,神奈喜的數學老師戶田是個可怕的老頭,上次就是在他的課上被逮到了睡覺,要是再來一次,他的臉絕對得綠。
所以在神奈喜萬分痛苦,強忍着不讓自己睡過去的過程中,她眼睛一閉一睜就看到個精神奕奕的臭小子盤腿坐在講臺上的時候,她的瞌睡蟲全被吓死了。
“……阿雪?!”
于是,又一次地讓戶田捏爛了手裏的粉筆,面部更是抽搐得厲害,明明他在轉頭板書前還特地看了眼神奈喜,确定她是醒着的。
“神奈同學,你醒着也能說夢話嗎?!”
再次受到了全班注目的神奈喜僵住了,她的愚蠢行徑連自己都無法直視,想要解釋卻無從開口,最可恨的還是那個仍坐在講臺上的罪魁禍首正托着腮跟戶田目光一致地向她看過來。
結果就是……她又罰站了,戶田還很貼心地讓她拿着教科書,課後估摸着還有新的“驚喜”。
神奈喜胸悶不已,隔着窗戶往裏面看着正光明正大在教室裏面晃悠的雪,他最後還氣定神閑地坐在她的座位上翻她的作業和筆記——他難道都沒有發現無風而動的書本已經吓傻她的後桌了嗎?!
她在窗戶外面對雪比手畫腳,還呲牙咧嘴,讓他快點出來,可沒被他看到也就算了,又再次吓到了神游掃到窗戶的其他學生,個個以為她被打擊瘋了,只有鹈野三千還對着她晃着袖子傻笑,還以為神奈喜在跟她打招呼。
等到雪慢悠悠邁步子走出教室,神奈喜都覺得自己是真的瘋了,掩着面覺得自己的形象一定又下了一個檔。
“你老師真兇啊。”雪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裏走到她面前,真是一點自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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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都是因為你。”神奈喜伸手壓住蹦起的青筋,話說得盡量小聲,“你怎麽來我學校了?”
“跟着你來的啊。”
“……”好吧,她頭昏腦脹,居然都沒有意識到被個靈跟着。
神奈喜揉了下額角,也跟着心平氣和了,讓雪在家裏呆着确實挺難受的,而且學校裏還有兼職食堂大媽的夜鬥在,不用擔心會被什麽奇怪的妖怪纏上。
“戶田老師确實兇兇巴巴的,但真的是個不錯的老師啦,我對數學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她偷偷放下課本掩下裙子坐到了走道上,“三千說只要認真聽聽就都會了,我是怎麽聽怎麽不會。”
“看起來是教得不錯,但我沒聽過高一的課,也不是很懂。”雪也跟着蹲下來靠在牆壁上,仰頭看着天花板,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我大概也沒有機會了。”
他的生命止于14歲,已經永遠都不可能在高中的課堂上好好地上一節課了。
“……”
神奈喜沉默了,她想要安慰不刻意但仍露出悲傷表情的雪,但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無論什麽樣的話對于已死的他而言都是些成堆的空話。
他已經死了,只有這點無法改變。
神奈喜伸手摸過雪金色的腦袋,唯一能做的大概只有在他難過的時候給他些許溫暖,讓他知道——至少她還在他身邊。
不過話又說回來——
雪不願意成佛的原因會不會就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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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間。
神奈喜跟夜鬥提出有沒有可能了卻雪的心願,讓他再上以一次課的時候,他正在端着鍋子炒飯,聽完她的話差點就把鍋裏的飯給颠沒了。
之前他叫弘音那家夥去洗個盤子,洗着洗着人就不見了,盤子倒洗碎了幾個,整得他連個幹淨盤子都得現找。
“你在開什麽玩笑?!”成功弄來盤子的夜鬥大咧咧地把盛好的炒飯放到神奈喜的桌前,幾顆金燦燦的米粒因為他動作的粗暴跳了好幾下。
“不行嗎?可電視劇或者小說裏不是都有什麽憑依的情節嗎?如果讓雪上了我的身體,不就……唔唔。”神奈喜的話沒再繼續,因為她已經被跳坐在桌上的夜鬥拿勺子喂了滿滿當當一大口飯,徹底堵上她的嘴。
“憑依這種事确實有,但是你要知道,一個身體只能裝一個靈魂,你要讓那臭小子上你的身,有沒有想過自己的靈魂怎麽辦?”夜鬥說着又狠狠戳了下神奈喜的腦袋。
“……唔唔唔!”神奈喜一口飯沒下去,只能瞪着眼看他。
“萬一你的靈魂因為這件事斷開了與身體的聯系,你有沒有想過後果?……而且你手腕上的舊傷到現在還沒有頭緒吧。”
“……”神奈喜沉默了,嘴裏的飯已經下肚,額頭仍有些疼,“我只是想幫幫他。”
神奈喜知道,或許真的是自己太異想天開了,所幸來食堂詢問夜鬥前支走了雪,不然給了希望再一棍子打破的感覺真的太讓人難受了。
“之後再想別的辦法吧,要不然直接跟地獄那邊打個招呼也行,而且——”夜鬥擡手托個腮,望向前方,表情有些淺淡,“你有沒有想過,要是這不是他真正滞留此岸的原因怎麽辦?讓本不該再擁有的他再次得到,或許會有一時的快樂,但到最後還是得毫不留情地收回,跟從一開始就什麽都沒有相比,這樣才更殘忍吧,對他而言。”
“嗯……你說得對,是我想得太簡單了。”神奈喜垂下了眸子,勺子撥弄着盤裏的炒飯,沒有了一點胃口。
夜鬥拍了下她的後腦勺:“喂,給我大口大口地吃啊,難得我能在你學校開個小竈的。”
“知道了。”神奈喜舀了一勺繼續遞進嘴裏,朝夜鬥擡眼說道,“不過你居然會炒飯做菜,更可怕的是味道還不錯。”
夜鬥聽了立馬下巴揚得老高,還自帶背景笑得閃亮:“那當然了!你以為我做了多久的神明了!”
“……你可真是多功能的神明。”
“謝謝誇獎!”
“……這不是誇獎。”= =
兩人又再次你來我往的杠上了,只是他們都沒有發現剛才話題中的主人公其實早就回來了,還恰好在廚房門口聽到了他們的談話,随後又沉默地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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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為什麽還留在此岸?
雪也想過很多種可能,只是記憶的丢失讓他無法确定,雖然他确實很想坐在亮堂的教室裏,跟同齡人在一起好好地上一次課。
但那樣就真的能了卻他對此岸的執念嗎?……連他自己都沒有答案,倒是夜鬥說的“憑依”兩字像是被把刀刻在了他的腦袋裏一樣,怎麽都擦不掉了。
雪嘆了口,繼續慢騰騰地走在走道上,他一時半會兒不想回去,身邊不時走過午間休息的學生,嬉笑打鬧的有,勾肩搭背的有,湊堆聊天的有,話題無非是那些,聽說誰誰誰誰喜歡誰誰誰誰,哪個和哪個的牌子似乎很棒的樣子,下午還有什麽課某某老師真是煩死了,要不然幹脆逃課好了……最日常不過的話題,一次又一次地從他的耳邊掠過。
——好吵……為什麽非要在我身邊說……
雪停下了腳步,他看着眼前的走道像是無止境的長,怎麽也走不完,而那些學生的背影也漸漸地變得模糊,直至不見。
他知道的,不是非要在他身邊說,而是他突兀地闖進了早已不屬于自己的世界。
——為什麽……只有我死了呢……
如果還活着的話,他大概也是這樣吧,跟他們穿一樣的校服,每天都會早早起床上學,偶爾跑來抄抄作業,跟同學抱怨兩句家裏的瑣事,再說一說最近新入手的游戲……但現在,他什麽都沒有了。
明明是一樣的年紀,命運卻完全不一樣。
他微微低下頭,心裏空落落的,像是又回到了那個無人的街頭,渾身冷得冰寒刺骨。
——……如果還活着就好了。
“啊啊啊——煩死了!為什麽戶田那個混蛋就只針對我一個人啊!”一個尖銳刺耳的女聲從走道邊的傳來,而她口中的混蛋正是她的數學老師。
雪收斂了表情,朝傳來聲音的方向看去,是神奈喜班上的幾個女生,說話人是浦野久乃,他之前在教室的時候還覺得她長得漂亮,多看了兩眼,但此刻因為生氣而扭曲的表情難看極了,臉上精致的妝容反倒顯得她更加可笑,遠不如神奈喜看着順眼。
“久乃,算了啦,而且你作業确實抄得太明顯了……”柳家晴子好心地勸慰自己的朋友,但對後者而言刺耳極了。
“你給我閉嘴!還不是你做的錯!要是你都做全對的話,不就不會被發現了嗎?!”浦野久乃把被退回重做的作業本揉爛狠狠砸到柳家晴子身上。
“……”
柳家晴子在浦野久乃面前唯唯諾諾,在女生的小團隊裏也處在底層,她向來不敢反抗,只得低頭拼命忍耐着浦野久乃的言語攻擊,可最後在浦野久乃轉身要走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輕聲說了句:“……明明是自己笨得連作業都抄不來。”
“你說什麽?!”浦野久乃的火氣更大了,不敢對班導說什麽,鑽進她耳朵裏的這句話無異是徹底點燃了她所有的怒火,她狠狠地推了一把柳家晴子,用力拉扯她的頭發,“你居然敢這麽跟我說話?!”
“久乃你冷靜點!”
“是啊,這裏是走道,別人都看着呢!”
“……你難道忘記小川的事了嗎?”
浦野久乃的臉色在一瞬間刷白,瞪着開口勸說的女生說道:“閉嘴!不許提那個名字!”
長時間的沉默,雪雖然不知道她們口中的小川是誰,但也看出來那個名字對她們的打擊似乎很大。
雪掃了眼腳下,不遠處躺着一部手機,是剛才在推搡間從浦野久乃口袋裏滑落的,另一邊是那團揉爛的作業本,那上面是昨晚上折磨了神奈喜很久的數學題,神奈喜的本子上雖然有很多塗改過的痕跡,但能看出她是真的用心在寫作業,而這本不同,雖然答案大多是正确的,但字跡相當潦草,部分紙張上還沾染了類似化妝品的顏色。
雪的臉色晦暗不明,紅眸沉澱了某些情緒,緊緊地凝結在一起。
——為什麽不懂得珍惜呢?……明明擁有着我所渴求的一切。
雪冷眼看着仍在對同伴罵罵咧咧的浦野久乃,她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手機已經掉到了地上。他上前兩步,低頭看着貼得滿是水鑽的手機,就跟它的主人光鮮奪目,刺眼非常。
他面無表情,臉上僅覆了層陰影,他不緊不慢地擡起腳,然後對準手機狠狠地——
“啊啊,找到了找到了。”
說話的男人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身體上忽然的承重感讓雪擡起的腳僵在了半空中,他側眼看去,是弘音。
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縫,對雪說道:“真巧啊,我洗個盤子都能遇到你。”
“……”雪沒有說話,眼底仍是一片清冷。
弘音的嘴角揚得更高:“回去吧,不要讓阿喜擔心嘛。”
雪僵持在半空的腳終于收了回來,對弘音的回答也只是個輕輕的“嗯”,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向食堂,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弘音看着他走遠的背影,身後的那些女生仍在叽叽喳喳吵鬧不休,他的嘴角漸漸撫平,随手抓下雜亂的頭發,輕“啧”一聲跟了上去——
“阿雪,等等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