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這個醫院裏有吃人的妖怪?

……并不是這樣的,被妖怪吃掉的依舊是人類的靈魂。

可這真的是妖怪嗎?

雖然有些模糊,但眼前黑影的大致輪廓仍舊是人形,而且不是成年人的體型,更像是小孩或者枯槁的老人。

神奈喜并沒能進一步細看,因為眼前的黑影已經甩掉了手裏的胳膊,而後四肢着地,就好像一只大型爬行類動物向自己爬了過來,速度極快,只消片刻便倏地抓住了她的腳踝。

“餓……”

只一個字,但黑影的聲音尖銳刺耳,就像是捏着嗓子從喉嚨裏擠出來的聲音,讓人聽了十分難受。

神奈喜抖了一下,背上像爬上了一條粘膩濕冷的蛇一樣難受,沒有猶豫地擡起腿就朝将脖子已經貼上小腿的腦袋用力往下踩。

“噗叽——”

連神奈喜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沒穿鞋的腳後跟會這麽給力,一腳就将那個腦袋踩得往下陷,那種觸感就像是一腳踩在了爛熟的西瓜上,其中還鑲嵌着粉碎到如同砂礫碎石的骨骼。

神奈喜的頭皮一陣發麻,拔出腳往後退了幾步,而那個應該被踩成爛泥的黑影趴在地上,臉上滴滴答答流了一地的液體,喘息聲越發厚重,僵直的脖子顫巍巍地朝她所在的方向伸着,而不知有幾長的手臂向後不斷摸索。

……不妙。

神奈喜當然明白眼前這個東西不可能僅憑自己的一腳猛踹就倒地不起,但是沒想到他會以這種方式來粘補回自己的被踩爛的腦袋——

黑影将早已不成形的生靈全部碾碎糊上了自己的臉孔,硬是揉成了一個腦袋的形狀,然後再一次從喉嚨裏再次發出咯咯的聲音,那大概是他獨特的笑聲。

神奈喜回身向門外跑去,但是腳下的水泥地忽然像沼澤一樣,幾步過後就完全動彈不得,而那冰涼的雙臂已經從身後緊緊纏住了她的脖子,那個仍流着腥臭液體的嘴巴已經抵上了她裸露的脖子。

一口就足夠咬斷她的脖子。

開什麽玩笑……哪怕是做夢,她也一點都不想被個妖怪吃幹抹淨。

神奈喜再一次拍碎了妖怪的腦袋,也不知道為什麽只有那個部位他特別脆弱,然後再一次用力拔腿往外跑,但是扯住她脖子的手臂沒有松開,拉扯下她摔到了地上,口袋裏那包夜鬥送的蒲黃花粉掉了出來,一瞬間淡黃色的粉末洋灑了一大片。

但這個藥祖神的寶貝粉末似乎不招那個黑影的喜歡,伴随着一聲慘叫,他沾染上粉末的表皮如同被腐蝕了一樣,但劇烈的疼痛并沒有讓他離開,而是更讓陷入了狂暴的狀态,黑黢黢的四肢直接壓上身下少女的手腳,仰天長鳴的腦袋也終于耷拉了下來。

掙脫不開。

黑影因傷痛而發出的急促呼吸聲離自己越來越近,神奈喜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視界裏只有一對瞪得快脫離眼眶的猩紅眼珠,卻已經連閉上眼的勇氣都沒有了。

要被殺死了。

“……餓。”

當那尖銳的聲音刺穿鼓膜的那一刻,神奈喜終于不可遏制地大聲叫了出來——

“不要——!”

…… …… ……

“啪——!”

臉上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痛讓神奈喜的意識瞬間被拉了回來,眼前是熟悉不過的白色天花板,沒有那雙非人的血瞳,鼻子嗅到的氣味也是早上日和帶來的花束香味和消毒水淡淡的味道,那股腥臭的死氣也無跡可尋。

“阿喜!阿喜!你醒一醒!”

她的視線繼續往下,是夜鬥的臉,此刻正焦急地捏着自己的臉,而另一只舉起的手似乎随時準備再來一巴掌。

但仍在狂跳的心在看到這張熟悉的臉後似乎正在慢慢平息,等她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已經坐了起來,一把緊緊地抱住了眼前的人,而宣洩式的眼淚也緊跟着大顆大顆地從眼眶掉落。

身下的人明顯一僵,好半天才擡手拍上她的後背,一下一下的,側頭用盡量輕聲柔和的語氣說道:“已經沒事了。”

神奈喜想說什麽,但是喉嚨幹澀地連發出一個音節都做不到,只能埋在他的肩膀處點了點頭。

站在一邊的雪還想說什麽,但是被身後的弘音拉住了肩膀——

現在還是先讓她冷靜下比較好。

……

神奈喜平複心情所用的時間比她以為的還要少,因為她注意到了自己手裏一直緊緊攥着的東西——

“……蒲黃花粉?”

而且裏面的粉末顯然少了好些。

神奈喜愣了下,比起在這裏繼續抹眼淚,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夜鬥!”

夜鬥顯然是被忽然從懷裏脫出的神奈喜吓了一跳:“啊?”

“我看到了。”神奈喜就着夜鬥那塊舍不得換的方巾蹭了下臉,重新打起了精神,“藏在這個醫院裏面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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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奈喜記得很清楚,怎麽從夢境裏摔到的地方走去那個房間,一直不停不停地從樓梯往下走,直到地下一樓。

這次不是一個人,身邊有了夜鬥、弘音還有雪,但越是靠近那個地方,她的身體越是呼應本能地在顫抖,巨大的不安籠罩在她身上,比之前的任何一次更盛。

她……到底在怕些什麽?

“別怕。”夜鬥自然察覺出她的不安,走到她身邊輕聲道,“我們都在。”

神奈喜愣了下,然後點了點頭:“嗯。”

在夢境的那種靈場下,一路跑下來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可現實又成了另一個情況,等踏入目标樓層,神奈喜就看到了攔在路口的指示牌——

“立入禁止。”

弘音四周看了眼,目光最後停留在了牆壁的塑料牌上:“啊啊,前面可不是個好地方。”

另外三人順着弘音的目光看去,上面明晃晃幾個字——

“停屍間。”

神奈喜的心頭劃過一絲涼意,難怪剛才會那麽重的死氣了。

“嘛,裏面肯定有人看管,我先去把人引開。”弘音先一步走了進去。

幾分鐘後,等他在走道盡頭打了個手勢,神奈喜他們才走了過去,而她也可以确定在眼前的灰色大門就是她在夢裏看到的一模一樣——

“就是這裏。”

得到肯定的回複後,夜鬥推開了大門,而裏面的景象卻并不是神奈喜所看到的那樣,沒有被撕碎的生靈,沒有吞噬靈魂的妖怪,更不用說會變為沼澤泥潭的地板,只有冷藏屍體的整面櫃子散發出寒氣,而這種寒氣偏偏能凍到人骨子裏。

“我真的看到了……就在這裏那個女生的靈魂被吃掉了。”但面對眼前的一切,她又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只是做了場無比真實的噩夢,“……還是我真的只是在做夢?”

“不是夢。”蹲在地上的夜鬥說了句,指尖從地上撚起了些許粉末湊到鼻尖,這個味道不會有錯,“是蒲黃花粉。”

藥祖神的蒲黃花粉怎麽想也不是會随便出現在這種地方的。

夜鬥站起來拍掉了手上的花粉,環顧四周道:“看來還是我小觑了這裏。”

……

而證據并不單單只是這個。

夜鬥和弘音留在那邊繼續找線索,神奈喜和雪則先回病房,畢竟她還是個人類,而雪也只是亡靈。

她在路上會經過樓下的科室病房,她看到了匆忙跑回值班室的護士,是去給家屬打了電話,通知剛才在重症監護室的少女心跳驟停、不治身亡的消息。

“她……死了。”

神奈喜知道,死的就是那個被妖怪吃掉了靈魂、右手腕上綁着紅繩的女生。

如果自己能像夜鬥、弘音他們那樣,就能救她了吧,可她偏偏只是個人類,有限的力量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阿喜。”雪憂心地叫了少女的名字。

“對不起,阿雪……我有些不知道這個時候該說什麽。”神奈喜低頭輕聲說了一句,而遠處心電圖拉平了的聲音就像是穿透了無數牆壁,直入她的鼓膜,回蕩了良久都不曾停息。

神奈喜轉身正要離開,卻不料撞上了什麽人,而近在眼前的是來人胸前的名牌“河村右輔”——

“醫院裏禁止夜游,神奈小姐。”

神奈喜擡頭與年輕男人的目光碰觸到了一起,他不茍言笑的臉在這個時候看起來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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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清早,神奈喜給一歧日和打了電話,叮囑她這幾天千萬不要來醫院又保證一定會把躲在醫院的妖怪揪出來,這也是她現在唯一也是必須做的一件事,雖然到了最後她還是沒有勇氣告訴她那個女生已經死了的消息。

一歧日和雖然很擔心,但最後還是答應了,并保證自己一定會在家乖乖的。

可事實上醫院這邊并沒有得到什麽實質的進展,一夜過後得到的消息寥寥,但是唯一能确定的是昨晚上那個妖怪的動靜并不小,被吃掉的并不僅僅是那個女生的生靈,還有在一二層游蕩的各種亡靈,而其他亡靈卻沒有一個察覺到了這些事。

而躲藏在這個醫院的妖怪也顯然不歸于主流,沒有去騷擾人類誘拐到彼岸,也沒有引發任何時化現象,更可怕的是除了他以外,這個醫院連一個小妖怪都沒有,簡直像被包場了一樣。

夜鬥說完以後,腦袋上的頭發也已經抓下了一大把,飄了一床。

苦悶如他,最後從床上跳了起來,拉着才休息了半小時的弘音又殺了出去,說是要把這棟樓從上往下地好好搜上一遍,每個房間都不放過,反正那妖怪再會躲也一定是在醫院裏。

弘音苦逼了一張臉,但也只能老實地去跟夜鬥走了。

神奈喜跟雪留在病房裏梳理了下已知的訊息,而日和提供的訊息也少之又少,連她自己都記不清楚,并沒有實質的幫助。

不過既然是躲在醫院的妖怪,不可能會一點馬腳都沒有露,肯定有什麽地方會發生奇怪的事情。

“咚咚——”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敲門聲,神奈喜原以為是夜鬥去而複返,卻沒想一開門就被元氣十足的女聲叫了名字,外加一個擁抱,還有就是先一步頂到自己的滾圓肚子——

“板垣小姐?”

“呼呼~看來阿喜還沒有忘記我!”隔着中間的肚子,板垣由宇抱着神奈喜的腦袋蹭了又蹭。

“……不過兩天罷了。”神奈喜再一次憂傷地将自己的下半身往後挪了再挪,這位媽媽的動作每次都這麽驚心動魄。

“不好意思嘛,本來是想昨天就來找你玩的,但是回去以後果然被告狀了,被優介狠狠地說了一頓,昨天就只好先乖乖的了。”板垣由宇放開神奈喜做了個抱歉的手勢。

“優介是……”神奈喜下意識地将眼神往板垣由宇的肚子上跑。

板垣由宇笑着用力點頭,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嗯!是千春的爸爸哦!”

神奈喜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但下一秒又被板垣由宇扯回了屋裏,她才發現她竟然帶了滿滿一袋的東西。

嗯,該說不愧是小喵罐即弘音先生的忠實粉絲嗎?

神奈喜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板垣由宇從袋子裏拿出了一整套的小說,還有根據前兩卷改編的漫畫,還有各種作者訪談的雜志和周邊,連雪在邊上看了都忍不住抹了把汗。

板垣由宇也知道自己帶的有些多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頭:“因為住院的時間比較久,所以一不小心就把這些東西都堆起來了。”

對了,板垣由宇說過自己已經在這家醫院住了好些個月,如果是她的話,說不定會知道些什麽。

神奈喜想到這兒,便開口向板垣由宇問道:“板垣小姐……你知道這個醫院裏面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嗎?”

“奇怪的事?”板垣由宇蹙起眉頭想了想後反問道,“你是指傳聞最近一直在女廁出沒的色狼嗎?”

“比這個再奇怪一點的……大概是科學無法解釋的那種。”

“啊~”板垣由宇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拿食指點了點下巴說道,“仔細想想,這個醫院确實有不少怪談。”

“比如?”神奈喜追問道。

“好像有聽說三樓走道盡頭,到了十二點會有像保齡球一樣忽然滾過來的頭顱。六樓盥洗室裏總會有個人的影子,他有個扭起來像螺旋面一樣的脖子。哪間病房裏面的廁所還發生過自殺事件,說是死者的靈被封在了馬桶裏。啊!還有那個什麽說把自己家人都吃掉的老奶奶……”

就好像是開閘發水了似的,板垣由宇就各種怪談一說就停不下來,神奈喜根本來不及記,只能使個眼色給肉眼看不見的雪,讓他在邊上拿紙筆刷刷寫。

說累了的板垣由宇喝了口水,再呼出口氣,有些不在意地擺擺手說道:“其實我是不怎麽害怕啦,與其在意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我倒覺得廁所色狼更可惡。而且我跟千春可是去神社拜過的,還求了禦守哦,神明大人一定會守護我們的!”

想起了夜鬥那一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臉,神奈喜也忍不住笑着點了點頭:“嗯,神明大人一定會保護我們的。”

……

之後神奈喜又同板垣由宇聊了好一會兒,但因為她被要求一定要在兩小時內回去,最後還是踩着點手忙腳亂地收拾起了東西。

“神奈小姐,我進來了。”河村右輔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他忍不住蹙起了眉頭,将筆別回了口袋,對神奈喜說道,“我說過了神奈小姐需要的是靜養,昨天夜游的事我并不想告訴神奈先生和神奈太太。”

“啊,是河村醫生,好久不見。”板垣由宇倒比神奈喜先一步出了聲。

河村右輔的視線投到了邊上的孕婦身上,看着她的臉想了片刻才說道:“啊,板垣小姐,确實好久不見……但從醫者的角度來說,我一點都不想在內科的病房看到你。”

他這麽說完又将視線移開,走到神奈喜的病床前拿起了病歷板翻看,在确定無異常之後又對神奈喜說道:“看神奈小姐這麽活潑的樣子,應該也沒有不舒服,希望下次巡房的時候能看到真的在‘靜’養的你。”

河村右輔說完這句話就轉身走了,做事風格還真就跟他的臉一樣,一點都不近人情。

神奈喜和板垣由宇同時松了口氣,後者還勉強笑着拍了下胸口——

“河村先生還是這麽可怕啊。”

“不過沒想到,板垣小姐跟河村醫生還認識,你們很熟嗎?”

板垣小姐忙擺了擺手:“其實我跟河村醫生不是很熟啦,應該說是跟他爸爸比較熟,他爸爸其實也在這家醫院工作。”

“啊……那位急救科的河村醫生嗎?”

“看來阿喜你也知道。”

“嗯……因為之前有些事遇見過吧,但也算不上什麽美好的回憶。”

“真巧,我的回憶也不算好。”板垣由宇嘆了口氣,再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過了時限,忙扯了一邊收拾好的袋子往外快步走,“阿喜,我先不跟你多說了,回頭聯系啊!”

“板垣小姐!你當心點!……我說你走慢點啊!”

送不肯坐電梯、說是要多運動的板垣由宇到了樓梯口附近,神奈喜看着她走遠了的背影才發現自己又是一腦門的汗了。

唉,要是再跟她多處幾天,她大概都要惆悵到脫發了,難怪千春爸爸會這麽擔心她。

神奈喜抹了把汗,正要回去,卻瞧見對面來了個熟人:“……弘音先生?”

弘音佝偻着身子挪步過來:“喲,阿喜,我是來踹口氣的,休息半小時要繼續去翻外面花園的草皮。”

神奈喜嘴角抽了下:“……你們真是辛苦了。”

他的視線越過眼前的少女,愣了半天發出了一聲長長的:“诶~~~~”

“怎麽了?”

“啊……那位小姐——”弘音看到板垣由宇最後消失在樓梯的背影,眼睛不由微微眯了起來,尾音有些古怪地上揚。

神奈喜疑惑地看了眼說話卡機的弘音,他這才悠悠地接了下半句——

“是我喜歡的類型诶。”

“……”神奈喜一斜眼掃了過去,“你夠了,人家都是媽媽了。”

弘音忙打着哈哈解釋道:“我就這麽說說啦,才不會對龌龊有什麽想法。”

但一定要說有的話,那大概就是——

有些眼熟吧。

弘音也就這麽想了一下,随後便撓着臉跟上了已經走了的神奈喜,又琢磨起了下次跟夜鬥商量休假該用什麽借口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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