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最寶貝的

小鎮的歲月悠悠哉哉, 仿佛時間的流逝在這裏也變得格外的緩慢而又深刻。

每天早上母親在樹下剝豆角, 楊吱拿着英語作文本, 背誦着上面的短句和單詞。或許歌唱和表演她還有那麽一點兒天賦, 但是學習這件事, 全靠她自己的努力, 才能讓她立于不敗之地。

過去楊吱總是說,留在小鎮上, 一眼便能望到盡頭的人生,想想便覺得, 很可怕。

母親知道她看似柔軟溫順的外表之下, 跳躍着一顆堅毅而熱血的心髒。她的心很大,她想要出去看看。

“這樣,到時候你和朋友去S城, 不告訴你李叔。”母親給楊吱出主意:“媽這兒還有錢,可以給你當路費。”

楊吱放下英語課本:“這樣李叔肯定會跟你生氣,說不定又會動手。”

“其實清醒的時候,你李叔還是挺通情達理的一個人, 頂多生會兒悶氣,不會對我怎麽樣,他自己的事情都忙不過來呢。”

盡管母親這樣安慰, 可是楊吱還是沒有辦法放心。

那天繼父李叔大發雷霆之後, 母女倆都不敢再提“旅游”的事情,生怕再度惹惱了他。

“他在我們家,就像個定時zha彈。”楊吱這樣對母親說:“我真的想不通, 為什麽你就不能離開他。”

這已經是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了,為什麽就不能離開他,為什麽要這樣委屈巴巴地守着這個家過日子。

“這麽多年,要說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母親深長地嘆息着:“他腿壞以前,其實對我還是很好的,腿受傷也是因為想要多加班,多給這個家掙點錢,所以如果我現在離開他,就太沒良心了。”

“那你就這樣,抱守殘缺過一輩子吧。”楊吱說完轉身回了房間,每次都是這樣,楊吱巴不得母親趕緊離開繼父,可是母親總不願意,兩個人不知道爆發過多少争執。

楊吱總是責怪母親不肯為自己,也為她想想,而母親總是在她離開以後,傷心地抹眼淚。

那個時候的楊吱,還無法理解母親的無奈和踟蹰,而後的許多年裏,當她心性漸漸開始成熟并且穩定的時候,每每念及至此,諸多悔恨萦繞心頭,難以釋懷。

那天中午格外悶熱,空氣裏有種讓人透不過氣來窒息感。楊吱一個人抱着吉他坐在房間裏,彈出一段輕緩的旋律,心頭的浮躁似乎纾解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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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向窗外,天際翻滾着黑色的濃雲,心頭升騰起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她戴上耳機,繼續抱着吉他練習。

然而沒多久,就聽到樓下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還有母親的叫喊聲。

房間門被人一腳踹開,李叔出現在她面前,滿臉通紅,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宛如修羅惡鬼。

楊吱還沒有來得及反應,李叔已經走了過來,他手裏拿着手機,手機上是楊吱之前錄制的singer歌唱比賽的視頻。

“老子讓你進城讀書,你他媽就是這樣讀書的,抛頭露臉去賣藝,工地上的工友都知道這件事,說我女兒在網上當什麽主播賣唱賺錢,你可真出息啊,你把老子的臉都丢盡了!”

楊吱反駁:“我沒當什麽主播,就是唱個歌而已,又怎麽了。”

“你知道工地上的人是怎麽說老子的,說老子現在沒本事了,還要靠當女兒的在網上抛頭露臉賣藝來養活!”

“我沒用這個賺錢!”楊吱急忙說道:“再說了,我也不是你的女兒!”

李叔指着楊吱,手都氣得發抖了:“你...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不是你的女兒!”

李叔氣得抄起凳子就要砸向楊吱,這時候母親沖進房間,撲過來護在楊吱的身前:“不要碰我女兒!”

“媽,你讓開!”楊吱生怕母親被繼父誤傷,拉着她連連後退。

這時候,繼父的目光落到了床邊的吉他上,臉色微微變了變。

楊吱見狀不對,趕緊跑過去想把吉他抱回來,卻不想繼父上前一步,直接抓起了吉他。

“老子給你生活費,你就用來買這玩意兒了是吧?”

“不是!”楊吱連忙辯解:“這是同學借給我的,你快還給我,弄壞了要賠的!”

李叔憤恨地看着楊吱:“賠,好,我這就賠給你看!”

他說完抓起吉他便往牆上砸,楊吱尖叫一聲,連忙跑過去拉住他,他用力甩開她的手。

楊吱被他推得跌在書桌邊,一聲沉悶的嗡鳴聲伴随着盛夏的滾滾雷鳴,吉他直接被李叔砸在牆壁上,從中間斷裂開來,還有幾根琴弦連接着殘缺的身軀,琴身的卻已經徹底損毀了

那一聲巨大的嗡鳴也讓楊吱的腦袋徹底空白了,閃電将房間照得透亮,周遭所有的一切伴随着吉他的損毀,定格成了灰白。

那是寇響最珍愛的木吉他。

“你都幹了什麽!那是楊吱同學的!”母親也趕緊走上來推開李叔,不知道哪裏來的一股力量,竟然把他推得往後面趔趄了一下子。

吉他琴箱發出的那一聲劇烈的震顫也讓李叔的腦子稍微曠了一下,氣勢便稍稍弱了下來,嘴裏罵罵咧咧地咕哝罵着小賠錢貨,轉身歪歪斜斜地走出了房間。

楊吱跪在地上,看着那柄被摔裂成了兩半的吉他,一顆心涼透了頂。

“吱兒,沒事兒,我明天拿去給鎮上最好的王木匠修修,一定能修好。”

“修不好了。”楊吱撫摸着琴箱斷裂的位置:“已經壞了,修不好了。”

“那...這個琴多少錢啊,咱們給你同學買個一模一樣的。”母親見她這失魂落魄的模樣,有些慌了神:“吱兒,你別吓媽媽,沒那麽嚴重的,咱們賠給你同學,啊,沒關系的。”

楊吱抱起殘破的吉他,閉着眼睛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沙啞:“媽媽,你出去吧,我一個人呆會兒。”

母親擔憂地看着楊吱,卻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轉身走出了房間。

楊吱強忍着酸楚,抱着斷裂的吉他坐在地上,努力試圖接續着吉他,可是琴身從中間斷開,除了幾根殘損的琴弦以外,周圍木頭都已經碎裂,無從修複,甚至都不能回歸原貌。

這柄吉他很舊了,琴身能看出歲月的痕跡,聽周嬸說,從寇響接觸音樂開始,就一直用的是這柄吉他。

這是他父親送他的唯一一份生日禮物。

盡管嘴上從來不說,甚至大部分時候言不由衷,但楊吱知道,寇響是極念舊之人,。

楊吱用衣袖抹了抹眼角,死死咬着牙,不讓自己哭出來。

心底有一股至死的悲哀,不僅僅是因為寇響珍愛的吉他被損壞了,更因為那份壓抑和絕望,無處釋放。

無論處境多麽艱難,楊吱都默默地告訴自己,絕對不能輕言放棄,只要努力就會有希望,可是這些自我的心理暗示,在殘酷的黑暗現實面前,卻又是那樣的蒼白無力。

她真恨自己,恨自己還沒有長大,恨自己不能獨立,不能遠走高飛。

也恨命運,為何對母親如此不公,恨父親,為何要在她還沒有長大的時候,便離開了她和母親,讓她們在這個世界上飽受欺淩和苦楚。

暴雨傾盆而下,窗外橫亘的枝葉被吹打得七零八亂。

楊吱抱着膝蓋坐在床上,吉他靜靜地躺在她的身邊,聽着窗外越來越大的雨勢,她撥通了寇響的電話。

電話只響了三秒便被迅速接通了。

“狼心狗肺。”

寇響的第一句話說了這四個字,狼心狗肺。

天知道他每時每秒是怎樣深刻地思念着她,而她似乎大部分時候都想不起他來,好不容易想着了,打個電話過來,卻半晌沒有動靜。

“喂喂喂,喂。”

寇響“喂”了好久:“再不講話我就挂了。”

一陣長時的沉默,他也沒舍得真挂了電話,聽着電流中夾雜的淩亂呼吸聲,寇響突然慌了。

“怎麽了?”

“別吓我,發生了什麽事?”

久久得不到回應,寇響又氣又急:“老子讓你說話!啞巴了是不是!”

一聲輕不可聞的抽泣,寇響的心瞬間揪緊,他坐立難安,站起身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怎麽了,你告訴我,別怕。”

他壓低聲音,讓自己聽起來還算溫柔和緩,盡管他腦門子都要炸了。

“寇響哥。”楊吱終于開口,嗓音顫栗着:“你的吉他,壞了。”

寇響:......

“對不起。”楊吱帶着哭腔連聲道歉:“真的對不起。”

半晌,寇響扶着腦袋,加大了音量:“你是不是傻!”

“我......”

“就一破吉他,值得你哭成這個樣子!”他放開了嗓子:“老子還以為出了多大的事情,天都要塌下來還是怎麽的!”

楊吱擦了擦眼角,愣愣地說:“這個吉他是你最喜歡的...”

“我最寶貝的是什麽,你他媽難道不知道?”

楊吱剩下的話被哽咽在喉嚨裏。

他最寶貝的...

“壞了就扔了。”寇響這時候心情似乎總算平靜了下來:“不過你還是得陪我......”

楊吱連忙說道:“我一定賠。”

“我是說,你陪我再去買一臺。”

楊吱攥着電話來到窗臺邊,暴風雨來得快但是也去得快,雨勢小了很多,燥熱的空氣被暴雨驅散了不少,濕潤涼爽的風輕輕拍在她緋紅的臉頰,涼絲絲的。

倆人誰都沒舍得挂電話,又掰扯了一些有的沒的,楊吱的心情總算平複了不少。

“寇響,你那邊下雨了嗎?”她聲音啞啞的。

“下了,怎麽?”

“我這邊也下雨了。”

“噢。”寇響并不擅長閑聊,不過這時候也絞盡腦汁想要找點話題來掰扯掰扯,他不想挂電話,還想多聽聽她的聲音。

“你在幹什麽?”他問。

楊吱坐在書桌邊,翻開了參考資料:“一邊看書,一邊聽雨,一邊......”

寇響笑了笑:“你還挺有情調。”

這句話說完之後的下一秒,寇響聽到她剩下半截還未說出口便被打斷的話——

“一邊想你。”

挂斷了電話,寇響一個人站在落地窗邊,看着水流順着落地窗潺潺滑落,形成一扇雨幕。

他自顧自地點了根煙,可是還沒抽,便又被杵滅了。兩分鐘後,他拿起手機給自己訂了張汽車票,然後抓起傘直接沖進了傾盆大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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