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失去太陽的周五,陰森的不像樣,早晨的天氣就像是末日降臨,頃刻間,瓢潑大雨籠蓋住城北大學。

觸目驚心,只能用觸目驚心來形容這烏壓壓讓人喘不過氣的環境。

幾分鐘過後,伴随着轟隆巨響,教室裏老舊的燈管已經黑掉了,雨水不停敲擊在玻璃上仿佛發出沉悶的哀悼。

蘇木已坐的直挺,可目光并沒有落在導師授課的多媒體上,那本語言學概論随便翻到了最後一章。她奮筆疾書,不聞四周同學被雷雨突襲的驚恐尖叫聲,就算是地震海嘯來了也與她無關。

她在寫信,寫給她最愛的男孩,熱烈且大膽的表達她心中的愛意。

“季望你好,我是這一年來給你匿名寫信的女孩,我叫蘇木已。想必你應該不認識我,就算我出現在你的面前,你也不會知道我就是陪伴着你的匿名知己。但是這并不重要,因為我對你非常的了解,從喜好到習慣,既相似也不同。我說不出對你喜歡的程度,只知道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你,就放佛失去了光,是其餘所有喜愛的事物加起來都無法企及的。你是第一,且遙遙領先。”

蘇木已寫完了,她小心翼翼的裝在一個信封裏,藏在厚重的語言學概論的夾層中,然後用微不可察的餘光瞥向斜後方那個相隔很遠很遠,坐在對面窗戶邊上的漂亮少年。

他就是季望,生來就是個天才,長的很好看,只是目光裏永遠像是結了冰,陰冷中帶着重重的郁氣。誰也不會想到,這張好看又薄涼的臉竟也會出現絕豔的溫柔,笑起來的時候會有一個淺淺的梨渦,眼睛中仿佛盛着月光,點點柔情讓人淪陷。

蘇木已是見過他笑的,只不過是沖着另一個女生。

“心在曹營身在漢!”授課的導師拍了拍黑板,頭頂上搖搖欲墜的幾個熄了光的電燈也跟着晃了幾下。

“導師,你看這個天還講什麽課啊?大白天黑燈瞎火的多葬眼睛!幹脆給我們放一天假得來!”後排的幾個選修的男生起哄。

導師眯了眯眼:“你們幾個還想不想畢業了?”

片刻鴉雀無聲。

季望動了動身子,懶懶的站了起來,忽視了導師直徑朝後門走去,蘇木已揣測,季望一定是覺得這堂課再聽下去也是浪費時間。

她合上書,把信封使勁往書的夾層裏塞了塞,生怕會掉落,拿起挂在桌角的雨傘準備跟上去。

“蘇蘇,你想幹什麽啊?”清河扯住蘇木已的手,“導師還沒下令呢!”

Advertisement

蘇木已目光有意無意的看着門口離去的身影,縮回座位上悄聲對清河說道:“我想光明正大的追男人。”

“什麽!”清河都驚呆了,她抓緊蘇木已的手跟看怪物一樣打量着她,“你是瘋了麽?還是中了什麽魔怔!?”

“我很正常。”蘇木已緊了緊懷裏的書。

清河看不懂這個向來膽小的人怎麽變得如此主動?

蘇木已暗戀季望的事情身邊的幾個好友都能看出來,即使她從來不會對她們袒露心扉交換秘密,但暗戀季望這事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感受的到。

畢竟,打心底裏喜歡的一個人是藏不住的。

“蘇蘇,你的意思是……是我想的那樣麽?”清河再次詢問,想要求個明白。

“我喜歡季望。”她大膽表達,“我要追他,使勁渾身解數的那種。”

蘇木已露出兩顆小虎牙笑了笑:“時間不等人,你再抓着我不讓我追夫,萬一季望碰上哪路小妖精被勾走了,我要拖着你當一輩子的老尼姑!”

未等清河松開手,蘇木已早就掙脫了,拿着雨傘一路小跑追了出去。

還好季望沒有淋雨,他站在教學樓前看着天空,蘇木已加快步伐,一路忐忑的來到他身旁:“你喜歡下雨天還是喜歡莫泊桑寫的雨天。”

季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沒有注意到有個小巧的身影正在靠近他,直到清脆的聲音缭繞在耳畔,他才轉頭看了她一眼。

“你說什麽?”季望面無表情的問道,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瞬,眼睛中帶着審視的疑惑。

蘇木已絲毫不在乎他有沒有聽到自己說話,而是抓住機會脫口而出:“我喜歡莫泊桑。”她伸出手,綿密的雨水落在手心,“我喜歡莫泊桑寫的雨天。”

季望明顯驚了一下,但很快取而代之的是漫無邊際的淡漠與疏離:“莫泊桑沒寫過。”

她笑了,似乎早有準備一般開口道來:“天正下雨,那種細雨,同時沾濕人的精神和衣服。并不是傾盆大雨,不像瀑布似的倒下來叫呼吸迫促的行人跑到大房子的門底下躲藏,而是一種使人無法辨別點滴的毛毛細雨,一種不斷地把那種無從目睹的纖小點滴對人飄過來,不久就在衣服上蓋着一層冰涼而有滲透力的苔藓樣的水分。”

季望說的很對,莫泊桑的确沒有寫過“雨天”,但是卻寫過描述雨天的段落,并且恰到好處一筆帶過。

不出蘇木已所料,當她念完最後一個字時,季望的目光又重新投在她身上。

“你很了解莫泊桑。”他眉頭微蹙表情複雜,半天才緩緩的開口。

看着季望在內心深處下了肯定的結論,蘇木已笑出了聲音,她目光貪婪的迎上那雙淡薄的眼眸:“不了解。”

季望沉沉的看向她,琥珀色的眼眸裏沒有一絲情緒。

蘇木已咧開嘴巴,沖着那張一成不變的臉綻放了一個明豔的微笑:“我喜歡莫泊桑完全是愛屋及烏,不及他的千分之一!”

“我喜歡的人鐘愛莫泊桑,他一向學習成績很棒,我以為他會填報跟理科有關的學系,沒想到他卻選擇了中文系。”

季望臉上的震驚恰到好處,顯然他還沒有回過神來。

蘇木已知道能讓季望露出這種神色是因為什麽?

季望的事情整個城北大學都挖不到歷史,至于他把莫泊桑當成人生中最後的信仰、再包括理科全能的他大學選填中文系的原因,這些屬于季望的秘密他只跟一個人說過,那就是來往信件一年的那個匿名知己。

季望佯裝成毫不在意的樣子,徑直沖進了雨中,他走的很快,黑色的頭發被淋濕了,黏貼在臉上,背影看上去像搖曳的方舟在大海中孤立無援。蘇木已撐起傘立刻跑了出去,她打着傘追在他身後,高高的把傘舉過了他的頭頂。

兩人同在傘下,一前一後,季望去哪裏她就跟到哪裏,他加快腳步,她也一路小跑。

“怎麽不聽完就跑了,你心虛什麽啊?”蘇木已壞心眼的問道。

季望頓住,他皺着眉頭盯着那張煞白的小臉糾正:“我沒有心虛。”眼底仍舊薄涼一色不見消散。

很奇怪,他明明在看着你,可還是會讓人萌生出這一切都與你無關,只是你的幻想。

蘇木已不甘心,她憤憤不平的說道:“你說謊,分明就是心虛了啊……不然幹嘛要逃走啊?”

她已經表現的這麽明顯了,季望這麽聰明怎麽可能不會往那邊想?只是他壓根不想承認來往信件一年的那個人性別是個女的。

季望冷哼一聲,嘴角帶着諷刺:“你這麽閑嗎?”他大步邁出,沖進雨勢裏。

蘇木已舉着傘,站在原地,她看着前方孤傲的背影,學着季望的腔調嘟念着:

“你這麽閑嗎?”

“怎麽可能!我又不是缺心眼才翹掉課跟傻子一樣在雨裏探讨莫泊桑!”

蘇木已咬牙切齒在原地跺腳,季望這個男人也太難撩了吧?千年的鐵樹不開花!

……

半個小時後,蘇木已打着傘,懷裏揣着一把沒有拆封的新傘和一本語言學概論走在去往圖書館的路上。

她不需要猜測季望會去哪裏,因為他除了圖書館沒有其他地方可去,走讀生是沒有宿舍的,更何況季望的家離城北大學并不近,他能去的地方一定是圖書館。而他的桌子上肯定放着跟莫泊桑有關的書籍,即便她沒有在圖書館裏,仍舊能想象到季望此時此刻正在幹什麽!

蘇木已靜靜的呆在圖書館外面等着,直到那個穿着黑色衣服的身影走出來,她才清醒許多。蘇木已伸出雨傘攔住他的去路:“季望,我不想看到你淋雨。”

他無動于衷,繞開雨傘往前走。

“你不打傘淋雨會感冒的!”

季望轉身,他從蘇木已手中抽走雨傘,目光吝啬到不願在她身上停留分毫!他并沒有撐開傘,反而大步向前走進雨裏,直接把雨傘丢進了圖書館外寫着“不可回收”分類的垃圾桶裏。

“……”

蘇木已目瞪口呆,行吧,你贏了你贏了,你厲害你厲害。

雨還在綿綿的下着,天色不見好轉,陰起來沒完。蘇木已打着傘出了校門,走了兩條街看到一家蛋糕店,由于下雨天人少,堿水小丸子很快就排到她了。蘇木已提着蛋糕一路小跑拐進了學校,她徑直走入食堂,食堂裏稀稀疏疏的人顯得有些冷清,這個時間能待在食堂的人除了一些沒有課的師姐和學長就是一些晚起和逃課的學生。

蘇木已的目光四下尋找沒良心的季望,他一身黑藏在角落裏,濕噠噠的格外引人注目。他索性就那麽濕着,也不怕感冒發燒,一副生人勿靠的模樣坐在座位上出神。

直到眼前堆滿了跟山一樣的東西才令他眉眼有所眨動。

堿水小丸子、熱水杯、毛巾、吹風機、沒拆封的T恤和短褲,還有一包感冒藥。蘇木已坐在對面,笑盈盈的看着他 :“一直覺得如果有機會,我應該是個合格的戀人,溫柔大方善解人意的那種。”

季望不耐煩的抿了抿唇,看着桌子上的東西卻也沒說什麽,兩個人對峙了幾秒鐘,季望站起來去到另一排座位上,就像是防病毒一樣防着她。

蘇木已并沒有跟着季望坐過去,而是看着那個隔了不到一臂距離的男孩說道:

“堿水小丸子是我在這種惡劣天氣下排了四十多分鐘的隊才等到的。”胡說八道,明明很快就買到了。

“熱水杯、毛巾、吹風機是在超市買的,可熱水是我硬着頭皮問售貨員要的,因為感冒藥需要熱水沖開才能喝。”說的慘一點就能吸引一點注意力。

“你淋了雨,衣服都濕透了,我只有買T恤和短褲的錢……這是我第一次送男孩子衣服。”可憐一點,再可憐一點!

蘇木已把東西都抱在懷裏然後挪到季望的那排桌子前:“既然你不肯接受我的雨傘,那就要接受我的真心!”她的語氣平緩而堅定,聲音清脆帶着一種獨有的輕柔。

季望再也沒有挪位置,更沒有扔掉這些東西。蘇木已站起來,沒有再說什麽轉身離去,悄悄地勾起了嘴角。

她是故意的。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是故意的,從開始預謀把不能說的愛情寫進信裏,讓那個匿名了一年的神秘知己終于有了名份;再到告訴閨蜜她要追季望讓她生活圈裏的人都知道季望是她的不許有人觊觎;明知道他喜歡莫泊桑喜歡下雨天還是要上前搭讪,用壞心眼姑娘的小心機撩撥季望起疑的心;她更加明白季望絕對不會欣然接受雨傘的好意……這都在她的預料之中,包括她比天氣預報還要準的預知能力以及那把提前就準備好的雨傘。

這個世界上所有你認為的巧合,都有可能是另一個人輕描淡寫的用心。

蘇木已走在城北大學操場的跑道上,室內籃球場就像是雨中屹立不倒黑色喪鐘,每時每刻都會敲響她內心絕對不能觸碰的禁忌。

她要搶在白梨交換生結束之前讓季望愛上她。

義無反顧,無所畏忌,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否則,季望還是逃不過自殺的命運,而她的重生不過徒勞一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