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季望從地毯下摸索出備用鑰匙打開家門,陰暗昏沉的房間煥然一新,桌子上被貼滿了粉色兔子的桌貼,掉漆的沙發用沙發罩套住,客廳頂上那盞黑了大半年的吊燈也被換上了新的燈泡,連帶着壁燈也被她擦得幹淨,整個家在他出去的四個小時裏徹底變成另外一個樣子。
桌子上放着外賣袋子,粥還是熱的,飯菜被蘇木已吃了一半留了一半。
季望眼裏只剩下一片涼意,他什麽時候要求她做這些了?她究竟有什麽目的?
“起來。”話語裏全是冷漠。
迷迷糊糊睡在季望床上的蘇木已睜開眼睛,她累到都沒聽見季望回來的聲音,揉揉發漲的腦袋,聲音有些嘶啞:“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誰允許你這麽做的。”季望居高臨下的俯視,眉目不善,“你是在可憐我嗎?”
蘇木已清醒了很多,她晃了晃腦袋:“我為什麽要可憐你?”反問道。
“這是我的家,你看不慣就滾出去,沒有人會感激你做的這一切。”
蘇木已被這毫無溫情的問話怼的說不出話來,她從床上下來,站在季望的身邊,神情怔怔的說道:“季望,房子變成溫馨的樣子不好嗎?是錯的麽?真的是我做錯了嗎?”
“我說了,我不想再看到你。”季望忽視她的問題,直接下了逐客令。
蘇木已沒說話,她走向廚房在蒸鍋裏倒了一碗熱水端出來:“感冒藥記得喝。”頓了頓,“在你家裏想要找一個熱水壺和杯子都找不到,這還算是個家嗎?”
“蘇木已,你不要得寸進尺。”季望的心情很不好。
“啊,看來你是知道我叫什麽了啊~”她眯起眼睛,摸了摸後腦勺,和無數次真誠的笑容一樣,但是看上去卻變了個味道。
“你是真的沒有自尊心嗎?”
“我有沒有自尊心你不知道嗎?我的自尊心在你這裏從來都不管用。”她突然感覺到腦袋一陣發嗡,帶着些委屈說道,“你厭煩的不是我,更不是現在變得溫馨漂亮的房間,而是我破壞了這座房子最初的樣子,它是你跟你媽媽的回憶,你不想忘記當初的痛苦。生活在這麽陰暗的環境裏無非就是想提醒自己‘季望沒有資格跟正常人一樣享受生活的幸福。’”
季望沒有說話,他有些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蘇木已嘴裏說出來的,眉目之間閃過一絲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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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氣裏有些哭腔,倔強的與季望對視,不甘心的繼續說道:“但你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一點,即便是你父親死了,你母親都沒有想過改嫁而是在這個不到30平米的房間裏獨自一人養大你。第一是你的母親內心足夠陽光、足夠樂觀向上,足夠的愛你父親;第二,她辛辛苦苦把兒子養大成人不是看你在她死後怎麽折磨自己的!”
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心裏糾結的難受,明明知道他回來看到這一切會是這樣子的态度,但她必須要打破季望自我堕落的生活!
蘇木已感覺到自己所有的力氣都用來賭這一場勝負成敗了,腦子陣陣發脹導致眼睛溢滿了淚珠。
“你這樣的自我懲罰就是在逃避問題,生氣也好記恨我也罷,真心不希望看到自己辛辛苦苦花了四個小時收拾的屋子又變回原樣!”她近乎于把自己就是匿名信知己這個秘密袒露無疑,只希望季望能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蘇木已看到季望皺起眉頭開始疑惑這一切的一切,開始思索所有的前因後果時才拿起書包,轉身,走到玄關,彎腰穿鞋。
季望坐在沙發上,身體繃得筆直,眼巴巴的看着換好鞋的蘇木已有些慌張,他抿了一下嘴巴,幹澀的開口:“喂。”
他叫住了她。
蘇木已停住腳步,轉頭看着他。
季望下颌繃着,躲開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眉眼無情,語氣淡淡:“外面下雨了。”
她故意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手裏抓着背包帶軟下語氣:“季望……你想表達什麽?你好好的表達出來,我不懂。我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我不知道。”
季望別過臉去:“等雨停了再走。”
雖然還是沒什麽表情,但蘇木已知道他把剛才那些話聽進去了,心口懸的那塊石頭終于落下。
她微笑着看着他,溫柔的應了聲“好。”
“我以為你是一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蘇木已捧着那碗感冒藥放在他手裏。
季望一言不發的接過感冒藥就往嘴裏送,幾口喝完後,他蹙着眉頭冷哼一聲:“你想表達什麽,我不懂。”
故意學她說話,以牙還牙。
蘇木已“噗嗤”一聲笑了,她一邊把粥打開一邊解釋:“在我的記憶裏,季望同學呢,就像是一個嫉惡如仇的小孩子,表面上雲淡風輕內心的想法比女孩還要細致敏感。他不喜歡做的事情就算別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絕對不會有一絲動搖;他從不看別人的臉色生活,更不會在意所謂的利弊,喜歡一意孤行獨來獨往。”
不置可否,季望認同蘇木已說的這些話。
但是……
蘇木已的後話讓季望的心顫了一顫,她說:“我以為你得知上當受騙以後會直接轉臉走人的呢!以你的性格沒必要跟那些特派員糾纏下去。”
蘇木已的話點到為止,她其實很想問,為什麽那麽讨厭還是答應了她?既然這麽厭煩為什麽還是幫她完成了講解員的任務?是害怕過後對她的評價不好還是他心裏漸漸的有一塊屬于她的位置了,會替她考慮了?
但她沒有問出口,而是乖乖的閉上了嘴。
季望雙腿盤在沙發上,鼻子嗅了嗅帶着熱氣的粥,猶豫再三終于問出心中所想:“蘇木已,你讓我替你做講解員是早有預謀。”
“嗯,沒錯啊。”
可她越不否認,季望眼裏就越暗淡。
“你耍我。”
蘇木已整理外賣盒子的手頓了一下,她擡頭觀察季望的表情,可悶葫蘆很生氣,直接把臉偏到一邊不理她。
她嘆了口氣:“不把你騙出去,怎麽理所當然的收拾你家呢?如果當着你的面整理,你估計又會把我趕出去。”
季望眉眼裏的沉默暗淡消失一瞬,用餘光打量着幫他把飯菜整理好又擺放在桌子上的女孩,有些猶豫的說道:“只是這樣?”
她盯了一會兒季望的表情,順勢反問:“不然呢?我可不像某人那麽小氣容易記仇。”
季望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粥還是溫的,趁熱喝。”蘇木已把筷子遞給他。
季望忽略掉木耳炒雞蛋,端起那碗粥用筷子攪拌兩下,試探性的喝了一小口,不鹹不淡出乎意料的清口。
“離你家最近的外賣只有這家也只剩這道菜了。木耳炒雞蛋裏的蝦仁已經被我挑出來了,有些太小的挑不出來,你可以選擇不吃。”她直言道,無視掉沙發對面那人震驚的眼神。
“季望,你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薄情寡義。”她繼續說着。
季望嘴裏這口粥差一點被嗆到,他忍住鼻子裏的酸澀裝作什麽也沒發生的樣子,答道:“你說錯了。”
“我看人從不走眼,尤其是你。”
她眼睛黑的發亮,表情十分認真,除了認真以外看不出其他的情緒,放佛就是很單純的說出這句話,季望垂下頭繼續喝粥,他不想再肖想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蘇木已繼續喋喋不休的說着一些可有可無的話,季望不搭話,吃完飯以後他起身把塑料盒放在水池裏沖幹淨,她像是小跟班一樣跟在季望的屁股後面,他走到哪裏她就黏到哪裏。
季望用洗碗巾沾了點洗碟精開始清理塑料盒,那雙細長的手指在水花中上下飛舞着,蘇木已擦了擦口水感嘆道,這雙手不去學鋼琴真是可惜了……
“季望。”她試探性的叫了他一聲,雖然沒有回應但她知道他在聽着她說話,蘇木已靠在水池邊問他,“你覺得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是什麽?”
季望的臉帶着些蒼白,似乎這個問題他很不願意回答,幾根頭發散落在眼睛上,他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呢喃着:“還有什麽比死亡更可怕嗎?”
這麽熱的天,在這個沒有空調的家裏,她卻發現自己的手腳冰涼。蘇木已內心小小的掙紮了一下,輕咳一聲:“當然有,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孤獨。”
季望嘴角一勾,滿是嘲諷:“孤獨有什麽可怕的,我連孤獨都應付自如,卻唯獨沒有勇氣面對死亡。”
“因為你想好好的活着啊!你還留戀這個世界當然沒有勇氣面對死亡!”她說的輕松,“就譬如我吧,惜命的狠!”
話音剛落,方才還一臉自嘲的人立刻擡起了頭,不滿的皺眉盯着她,水池裏的水嘩啦啦的流着,似乎是在告誡她不要閑的沒事管太多事情。也許冷漠是他另一種抗拒,不需要語言表達,同樣傷人。
“孤獨是可以被改變的!季望你總是一個勁的迎上去,是想要跟它打持久戰嗎?”她眨眨眼睛,全然不把他的冷漠放在眼裏,“要不要團隊合作啊!帶我一個好不好?”
她把所有生活中不美好的事情用一種輕松的語氣說出來,好像有一瞬間季望竟覺得沒有那麽累了,他眼裏帶着一絲眷戀,很久之後才找到自己的嗓音:“孤獨久了是會被傳染的。”能離他遠一點就遠一點,越遠越好。
他眉宇間重新斥着熟悉的冷漠。
“那更好,以後你想做什麽都有我陪着你,我們要一起活到99歲才算美滿。”聲音較脆軟綿,誓言也說的認真,季望默不作聲的聽着,然後用毛巾擦了擦手回到房間拿了一副耳機戴在耳朵裏。
聲音再好聽,誓言再動聽,也只是美好事物消失之前的華麗過場。
蘇木已對着他的背影做了一個拳擊的動作,無可奈何,但又不能把他怎麽樣,鼓着腮幫子跟吃了氣的小媳婦一樣挪到他跟前,季望淡淡掃了她一眼,嘴角微不可察的翹上去一點。
她第一次見穿睡衣也能穿出T臺男模感覺的人,那張清俊冷然的臉似乎很配白色條紋的睡衣,雖然一副拒人千裏的淡漠卻漂亮的不像話,蘇木已再一次沉淪了。
這樣子的季望,只想讓人把心挖出來對他好,又怎麽舍得跟他置氣?
“季望季望!”蘇木已沖着他叫着。
床上聽歌的季望默默的把音量調大了。
“季望你是故意的!”她死纏爛打,跪坐在床邊托着腮眨巴着眼睛盯着他秀氣的臉。
“季望,你在幹什麽啊?聽得是什麽歌曲啊?要不要跟我分享一下?”
他臉上的神色毫無變化,連一個眼神都吝啬的沒有給她。
蘇木已不依不饒,嘴角依舊帶着笑意,她突然伸手揉了揉季望那頭柔軟烏黑的短發,季望下意識把音量鍵按到了最大,雙眸與她對望。
只見蘇木已仍不滿意,雙手又拍了拍他的腦袋:“我喜歡莫泊桑的那句話,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得那麽好,但也不會像你想象得那麽糟。我覺得人的脆弱和堅強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時可能會因為一句話潰不成軍,有時,回來再看發現自己已經咬着牙走了很長的路。”
季望移開眼神,繼續翻看着手機裏的時事新聞。
“雨停了,我走了~你不要太想我噢!”蘇木已起身,笑着對床上的季望說道,哪怕連一點回應都沒有。
玄關的門被打開,再被關上。
須臾,季望收回看向手機的目光,投射到門口早已離去的身影,他取下耳機裏面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