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兩人回了翰林院, 引來翰林院衆人的矚目。曹侍郎面聖那是常有的事,但宋子遇一個庶吉士卻有機會得見天顏就成了稀罕事。他們這些人雖然都是正經科舉考出來的進士,可每人的發展際遇不同, 有的人一輩子五品官到頭,那麽恐怕到底也見不了皇帝第二回 , 有的人官路亨通, 一路往上爬走上人生巅峰。
而在他們看來, 宋子遇的确是有那麽一些才能, 可在翰林院這個按資排輩的地方又算的了什麽呢?再說了,宋子遇連生個女兒都大張旗鼓的炫耀, 就這樣的人也能得了聖上的青眼?
不公平啊, 老天不公。
翰林院衆人心思複雜,他們不敢去問曹侍郎,便想去問問宋子遇。
孫萬達之前在鄧繁那吃了虧, 但還是忍不住說酸話, “宋大人命真是好, 咱們都是一同進的翰林院, 如今卻獨獨宋大人能夠兩次得見聖上。”他說着朝皇宮的方向拱了拱手道, “皇上聖明,定是覺得宋大人功勳卓著,不同反響。”
什麽功勳卓著,他一個庶吉士能有什麽功勳?宋子遇知道孫萬達就是嫉妒他被皇上召見呗。
宋子遇看着孫萬達奇怪道,“孫大人這話說的不妥,敢情聖上召見哪個都是因為對方功勳卓著了?”
旁邊看戲的同僚不由捂嘴偷笑, 孫萬達臉漲的通紅,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感覺,“那為何偏偏召見你?我等庶吉士都比不得你嗎?”
宋子遇搖頭嘆了口氣道,“聖上見我只是詢問幾句這次交的文章上所寫之事,如何到了孫大人這兒就成了十惡不赦之事了。孫大人若是覺得不忿,大可去問問皇上,如此在這擠兌宋某,是覺得宋某好脾性不成?”
說完他神情哀傷,面帶委屈,“子遇知曉,子遇在京城根基淺又是小戶出身,比不得孫大人世家出身,但是……唉。”
宋子遇說完面容委屈的去他的位置幹活去了,卻是引得旁人心有戚戚焉。尤其是同樣是小戶出身的人看孫萬達的時候不由帶了埋怨,你這不是看不上宋子遇是看不上他們小戶出來的人啊。
孫萬達氣的不輕,可又無法反駁,他的确是看不上小戶出身的人,一個小門小戶出來如今還靠娘子養家的人能寫出什麽好文章出來能讓皇上特意召見,打死他也不能信的。
可惜不光小戶的人對他有了意見,就是同樣是世家出身的人也對覺得他的言論不妥,應該說他的言論丢了世家的人。世家出來的人就該大氣,怎能與這小戶之人争一時長短。
中午的時候鄧繁說了孫萬達找他的事,宋子遇哂笑,“這官場啊真是不好走啊。”
的确是不好走,可還有回頭路可走嗎?鄧繁也不知道,雖然官路坎坷總歸是要走下去的。
面聖的事在翰林院傳開,後來因曹侍郎的警告也未掀起什麽波瀾,但衆人發現曹侍郎和其他幾個侍讀學士看宋子遇的眼神與以前不同了,裏面帶着欣賞帶着贊許,更帶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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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萬達幾個雖然不忿,可人家就是有本事,他還能怎麽辦,再擠兌下去,倒是他們沒本事與人正面競争只知道擠兌人了。
下午快下值的時候曹侍郎将宋子遇叫過去道,“既然這事聖上有了想法,那黃河是必須要去治理的,這事兒是你提出來的也提供了方法,倒是定會點你跟随。當然這事幹系重大,聖上必定會選派信得過的人過去,你只管做好事便好。”
他看着眼前的年輕人,“若是做的好那必定是好,可能不用等散館考試你便能授官,但若是做不好……那這事兒的責任很可能會被推到你的頭上。”
宋子遇一驚,這事不是他帶頭幹也得算他頭上?啊,好不要臉。
見他驚詫,曹侍郎又安撫道,“聖上重視選派的人也必定是個能手,你擔心什麽。只管好好做便是,我說這些只是假如,等差使辦好了,那些後果就不用再想了。過些日子天便涼了,若是快的話可能年後便要動身,趁着有時間你便多跑跑書庫,也多去工部學習學習。工部養着好些個工匠他們走南闖北走的多,你多去與他們打聽打聽,不然你雖然言之有物若是不切實際也容易讓人輕看。”
本來宋子遇也是這般打算,如今得了曹侍郎提點心中更加感激。
回到家後宋子遇便和徐容繡說了這事,也将曹侍郎的話說了。徐容繡沉吟片刻道,“那你只管好好做就是,家裏的事你不用操心,餃子現在能吃能睡一點都不鬧,好帶的很。”
宋子遇心事重重的應了,第二日開始非但沒閑下來,反而更加忙碌了。
而在他鑽在書庫裏查閱資料的時候,大朝會上也因為宋子遇的這篇文章掀起巨大的波瀾。
工部尚書萬大人看完文章拍手贊道,“江山代有人才出,果然不錯。皇上,這文章言之有物可以一試。”
“萬尚書說的輕巧!”戶部掌管天下錢銀若是這事通過少不得戶部得出錢,戶部尚書曾大人當即反駁,“治理黃河乃天下大事,豈是他一黃口小兒能夠治理的,萬大人的一試可知要費多少銀錢,多少人力物力,僅憑一句一試怎能對得起大周天下百姓,萬大人,說話之前一定要先考慮清楚!”
萬尚書從步入朝堂一直在工部呆着,最常幹的事便是與戶部這錢串子扯皮,所以他已經習慣曾尚書的推拒,當即反駁道,“治理黃河乃是利國利民的大事,怎的到了曾大人這兒就成了費事費力的差使了?難不成曾大人覺得黃河兩岸的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他們的命不值得朝廷花些銀兩去救了?”
萬尚書上前一步,将那文章拍的嘩嘩作響,“每年雨季黃河發大水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曾大人高屋廟堂自是不知民間疾苦。曾大人想必沒仔細研讀這文章,宋子遇提出的方案有理有據,黃河治理的根本在治沙,而沙土又多在中游流入黃河,沙土的數量多餘水,黃河水位一再因為沙土變高。治水當在中游多種樹抓牢土地減少沙土的流失,在中流分流清淤,下游修建堤壩。曾大人你倒是說說,這一項項哪個不對?”
“你!”曾尚書看着萬尚書不達目的不罷休,這會兒已然站到他的跟前,唾沫星子都快将他淹死了。曾大人惱羞成怒,當即皺眉指着萬尚書道,“粗俗不堪、粗俗不堪!”
接着曾尚書跪地懇求,“皇上,此事幹系重大,還需從長計議。如今國庫空虛,根本無力支撐……”
“從長計議?”永安帝手指在龍椅上輕輕的瞧着,半晌神色不明道,“不若明年黃河再出水患由曾大人去處理這事,災民也由曾大人安置如何?”
曾尚書臉漲的通紅,頭埋的更低了。
永安帝看着他目光灼灼,“百姓遭難損失的不是大周的錢?安置赈濟災民不需要錢?”
他的話響徹整個大殿,原本吵鬧的大殿上異常的安靜。
“哼,滿嘴的仁義道德,又見你們哪個真心管過那些受災的百姓?”永安帝站起來看着滿朝的文武,“是了,赈濟災民安置災民是個好差使,那麽多的雪花銀,一層層下去,總能分到一些,可真正到了百姓手中又有幾何?”
“臣等不敢。”永安帝話落,文武百官紛紛跪地惶恐稱不敢,也有人暗恨曾尚書不知變通,永安帝既然提了出來顯然已經下定決心要解決黃河水患,他們還推拒什麽。治理黃河不用錢?用錢不就得有人負責?還能少了錢銀?何必因為這個與聖上對着幹。
永安帝呵了一聲,“什麽不敢,朕瞧着你們敢的很!”他氣的将手中的折子都扔了下去,“黃河要治,而且要好好的治!”
曾尚書滿頭大汗,當即帶頭喊道,“皇上聖明。”
永安帝搖頭嘆息,這滿朝的文武早幾年的時候哪個将他看在眼裏,到了如今還想與他打太極。那就要看看這幫老不休的活的時間長還是他活的時間長。
“萬尚書,此事交由工部,即刻派人與朕的人一起去黃河巡視,趕在臘月之前将一應數據測算出來,拿出切實可行的方案出來。”永安帝看不出喜怒道,“曾尚書年前籌備銀兩,無論如何,年後出了正月都要開始治理黃河!”
萬尚書看了曾尚書一眼,曾尚書無奈,只能跪地領旨,“臣等遵旨。”
下朝後萬尚書看着曾尚書道,“此事就仰仗曾大人了。”
曾尚書哼了一聲朝北邊拱手道,“奉命為百姓籌銀而已,當不得萬尚書如此客氣。”
萬尚書樂呵呵道,“都一樣都一樣。”
待出了宮,萬尚書道,“看來得去翰林院要人了啊。”說完背着手坐了轎子去了翰林院直接去找曹侍郎。
聽萬尚書說明了來意,曹侍郎并不覺得奇怪,只不過覺得永安帝雷厲風行行動迅速,“萬大人請稍等,下官這邊去将他叫來。”
宋子遇正在藏書樓查閱資料,便見曹侍郎進來,“萬尚書來翰林院要人了,子遇啊,去了工部好生跟在萬尚書身邊學習做事,他在工部多年,能學到的可是很多的。”
宋子遇當即道謝,“多謝大人提攜。”
“提攜算不上。”曹侍郎擺手道,“是你自己争氣,若是你沒提出那些法子,我即便想提攜也是沒有借口的。走吧,與我去見萬尚書。”
宋子遇跟随曹侍郎去了翰林院日常待客的大廳,路上遇上不少探頭探腦想要探聽消息的同僚,宋子遇也不多說,進了花廳恭敬的與萬尚書見了禮。
萬尚書雖然覺得他寫的文章不錯,但仍舊問了幾個問題,見宋子遇對答如流沒有絲毫卡頓,顯然是下了苦功夫研究了,萬尚書臉上終于挂了笑意,點頭道,“我與曹侍郎借調,你近期就去工部上值吧。”
宋子遇當即謝了萬尚書,并說定明日開始去工部那邊上值。
萬尚書一走,宋子遇立即便被翰林院的同僚圍了起來,得知他将去工部,好些人又羨慕又嫉妒。庶吉士在翰林院一般要待夠三年,三年後才能決定去留。能夠留在翰林院固然是好,可也架不住有人能夠提前去六部在皇上跟前混個眼緣,這才是讓人最羨慕的。
孫萬達的嫉妒已經是肉眼可見的了,可如今兩人差距加大,他即便酸也沒人肯迎合了。畢竟眼見着宋子遇仕途更坦蕩一些,誰還樂意揪着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與宋子遇為難。現在他們還是同僚,等宋子遇去了工部若是有了政績再加上永安帝的提拔,想不升官都難,他們現在若是與宋子遇關系相處好了,日後有困難說不定人家也能拉一把。
只可惜宋子遇言明隔天便要去工部上值了,好些人還覺得可惜。時間太短,打好關系也沒那麽快了。
下午的時候宋子遇果真忙碌,倒不是忙着交接,畢竟庶吉士的工作非常簡單并沒有多少需要交接的,多半時間是應付過來打招呼混眼緣的同僚。宋子遇也不戳破,旁人與他說話便說話,不該說的卻一點都不漏。
到了下值的時候鄧繁與他道,“晚上不慶祝一番?”
宋子遇笑道,“又非升官有什麽好慶祝的,不過晚上咱們兄弟倒是可以喝一杯。”
兩人相視而笑,默契自在這笑中,而後分別上馬各自家去。
回去後宋子遇便與徐容繡說了自己要去工部的事情,徐容繡點頭,“那你好生幹就是了。”
“我與鄧兄說定今晚一起飲酒了。”宋子遇道,“勞煩娘子為我們準備一碟鴨脖一只烤雞也就盡夠了。”
徐容繡應了,轉頭讓人去店裏取了鴨貨和烤雞回來,又囑咐廚房裏再做幾個小菜以備喝酒的時候吃的。
過了沒一會兒鄧繁果然過來了,李氏也帶着孩子過來了,于是宋子遇和鄧繁去書房邊吃邊談,李氏和徐容繡他們在花廳擺了一桌熱熱鬧鬧的吃了一頓。
李氏的孩子舒姐兒如今已經一歲,尚且不會走路,這會兒被李氏放在榻上正眼睛不錯的看着躺在那裏四肢亂動的餃子身上。
餃子如今四個月了,可這家夥懶的不行,又長了一身的肥肉到如今連翻身都翻不動。此時正四仰八叉雙手雙腳舉在空中胡亂揮舞,舒姐兒覺得稀奇極了一會兒拿手戳戳餃子的臉一會兒摸摸餃子的小手。
餃子開始的時候還不搭理她,等舒姐兒又拿手戳餃子臉的時候餃子突然伸手招呼在舒姐兒臉上,舒姐兒總歸是個孩子挨了打嗷的一嗓子就哭開了,餃子還覺得好玩咯咯笑了起來,屋裏頓時吵成一團。那邊鄧繁和宋子遇聽見孩子哭聲趕緊跑過來看,紛紛哄起自家的小祖宗來。
鄧繁看着舒姐兒臉上的紅痕啧了一聲,“子遇,你這閨女力氣也忒大了吧?”
餃子四個月按說一巴掌拍過去也不會有什麽,可偏偏餃子是個力氣大的,一巴掌拍過去舒姐兒的臉都紅了。
鄧繁心疼壞了,抱着舒姐兒哄了半晌。
宋子遇有些心虛,不忿反駁:“我閨女這麽嬌軟可愛怎麽可能力氣大,肯定是舒姐兒皮膚太嫩了。”
除了心裏門兒清的宋家人,鄧家夫妻也不信這麽點孩子力氣這麽大,然而令衆人驚詫的是,舒姐兒挨了打不但不躲着餃子,等哭夠了又主動去招惹餃子去了。
宋子遇忍俊不禁,“你瞧瞧,不怪我閨女亂打人,你閨女自己找揍啊。”
鄧繁也是哭笑不得,“這以後要做小姐妹呢,這就先幹上了?”
徐容繡沒吭聲,覺得這小姐倆就是塑料花姐妹無疑了。
熱鬧過後,宋子遇抱着徐容繡道,“娘子,我年前恐怕得出趟遠門。”
“去黃河那邊考察?”徐容繡推開他坐了起來。
宋子遇點頭,“曹大人說皇上說了年前就得将一應計劃和所需費用都測算出來,必定得有人去實地考察,這事兒是苦差事,可又是我提出來的。尚書大人肯定得讓我去,不然我自己都沒去過,一些東西也站不住腳。”
雖然為官身不由己,兩人不可能日日黏在一起,可聽到宋子遇這般說還是有些擔心。
“不過我現在連工部都沒去,尚書大人不一定就讓我去的。”宋子遇安慰道,“興許是別人呢。”
第二日宋子遇便去工部上值了。
工部不同于翰林院的清閑,官員之間也是忙碌的很,因為宋子遇寫的一篇文章讓永安帝注意到了,這事又的工部起頭,好些人看見宋子遇就忍不住生氣,這人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竟給他們帶來這麽大的事來。上頭一句話,下面跑斷腿,而工部又是六部中任務最繁重的部門,出去風餐露宿雖然有補貼也能在地方收些銀兩,可總歸不如在京城衙門坐着舒服。
宋子遇自然察覺出工部衆人的不友好,也能理解他們的想法,可若是他不提那麽只能等散館的時候再出外差。他提了便有機會讓永安帝想起他來,若是能在治理黃河上做出政績,那麽等散館的時候他再提去地方上永安帝也能考慮這方面,甚至給他指個好些的地方。
不過他的小心思旁人是不知道的,宋子遇被人帶去見了萬尚書,萬尚書又與他交談一番,最後果然道,“過兩日本官便着人去黃河邊實地考察,你準備一下,跟着一起去吧。”
徐容繡揮開她,目露兇相,“那嫂子若是出了事,你又負的起責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