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本龍兩百歲！ 【一更】十年前真的是你？！
見南渦嗚嗚哭, 溫語仁淡定地伸出手，及時捂住他的嘴巴。
和掌櫃的談好之後，他讓南渦自己挑選了一套漂亮的新衣, 并到布簾後面去, 換下老土的舊衣物, 再将新衣穿在身上。又是漫長的一刻鐘, 溫語仁幾次催促, 少年才低着腦袋, 慢慢吞吞地從布簾後鑽了出來。
再出現在旁人面前的時候，南渦身上的行頭已然煥然一新。他穿着一套青布的長衫, 一條淡色的布褲子，足上還有一雙嶄新的、面料柔軟的布鞋。
“衣服穿得不錯。”見南渦會自己穿衣服，男人略感欣慰。“來，張開臂膀, 轉一圈給我看看。”
溫語仁輕輕地推了一把他的肩膀。南渦聽話地原地慢慢轉了一圈, 讓男人看清自己身上穿着的新裝。
“不錯，很好看。”
溫語仁滿意地點頭。南渦擡臉瞄了他一眼, 也開心地笑起來。他随即發現，周圍有不少店裏的夥計和顧客都正有意無意地看着這邊，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嘿，好一個俊俏的少年啊……”
“是哇, 果然是人靠衣裝……先前穿得土裏土氣, 換了衣服之後, 果然好看多了。”
南渦的聽覺異常敏銳，旁邊人們的竊竊私語毫無例外地都落入了他的耳中。少年臉皮微微發燙, 臉頰泛起了一絲紅暈。
先前負責幫他裁量衣物尺寸的小夥計走過來，忙不疊說：“哎呀, 這位小兄弟穿着這身，着實是再合适不過了！”
“真……真的？”
南渦第一次對着除了溫語仁以外的人族說話。緊張令他漲紅了臉，軟糯糯的聲音越來越小。
夥計一愣，看到少年的指尖忐忑不安地摩挲着衣角，他笑了：“你腰細腿長，穿上新衣是真的好看。你瞧，店裏的客人們也覺着好看。”
說着，還往溫語仁那邊看了一眼，目光中似乎另有深意。
小夥計有意看向溫語仁，但男人面色淡然，并沒有接茬。他結算好了價錢，淡淡地掃了南渦一眼，道：“既然衣服已經買好，我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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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渦正被周圍人好奇或欣賞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聽了溫語仁這句話宛如拿到了特赦令，從擁擠的布莊裏匆匆忙忙地溜到外面去了。
轉眼間已到了傍晚。回村的路途中他們經過了瓜果節的市集，那裏的展會已經結束，而原先被攪得大亂的會場也已在衙門官人的監督下打點整潔。
南渦遠遠地望過一眼，木臺子那邊依舊是人頭攢動。而此前用速生秘法在木臺邊種下的果木和瓜藤也已變得光禿，上面的果實大都被果農們摘了去。他暗暗松了口氣，心裏好受了點兒，畢竟是自己的暴露惹得市集裏大亂，攪壞了果農們的場子，這些速生的果實就算是作為補償還予他們了。
見南渦站在會場邊左顧右盼，用鼻子認真地嗅聞着，男人不由得好奇：“你在做什麽？”
“之前剛從村長那裏跑出來的時候，本龍找不着路，有兩個好心的姐姐帶着本龍到會場裏來，還給本龍買了很多好吃的。”南渦說道，“可是後來陳二平帶人來抓本龍，還把一個姐姐推得摔到了地上。”
他小聲說：“吾二，本龍想找到她們，給她們說聲謝謝。”
溫語仁掃視着會場，“這裏差不多收攤了，她們可能已經離去了。”
他們一前一後在鎮子的小路上走。而或許是天助龍也，走到一條偏僻的小巷時，南渦眼睛一亮——他真的看到先前幫助過自己的兩個姑娘正從一家藥鋪裏走出來，其中被陳二平推了的那個腳上有些傷，走起路來一瘸一拐。
南渦見了，有些內疚。畢竟她是為了救自己才傷了的。但他如今是人族模樣，兩個姑娘可能也認不出他來吧？
最後，溫語仁替他想了個折中的辦法。于是南渦遠遠跟在兩位姑娘的身後，手上悄悄施下速生秘法。她們提着的口袋慢慢地鼓了起來，裏面裝着的新鮮瓜果悄然增多、變大……
雖然沒有辦法直接答謝，南渦想盡自己所能表示心意，讓兩個善良的姑娘吃上又多又鮮美的水果。
做完這一切，南渦跟着男人回到板車邊。
“對了……吾二，你之前買的南海國樹莓呢？”
溫語仁從板車上拖下布口袋，打開來，裏面赫然是五顏六色的樹莓。他抓了一把遞給南渦，“來，吃吧。”
南渦捧着樹莓，揚起嘴角，露出比樹莓還甜的笑容。
“吾二，本龍要種樹莓！”
“你種，你種。”溫語仁也淡淡笑了笑，“這次回村，你就拿上種子，去地裏好好種樹莓吧。”
“唔……回村？”
想起這一點，少年忽然一個激靈，站住了。
他直愣愣地看向溫語仁，眼神中流露出些許懼色：“本、本龍之前就是被村長和老李他們捉住，差點賣到了獸館。”
他怯怯地盯着男人的眼睛。見他面色平靜，不由得上前一步，小聲地：“本、本龍還是害怕，不、不敢回去！”
聞言，溫語仁眼色一沉，節骨分明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緊成拳。
但他并不是在對南渦生氣。
兩個時辰之前，發覺南渦失蹤之後，他便一路走一路找，甚至毫不吝惜地大範圍釋放帶有自身标記的靈氣。終于，在風間獸館的附近，他尋到了失散的小龍崽——
那只熟悉的、青色的小小身影倉皇地橫穿過街巷，在密集的人群和蒼白的建築中顯得相當醒目，男人遠遠地一眼就看到。
幼小的龍崽努力邁着一雙短腿，踉踉跄跄地奔跑着。前方是冷硬的石板路，後面是逐漸圍堵過來的獸館捕手們……它一邊忍着淚水，一邊絕望地嗚哇叫着，遍體鱗傷，悠着淚水的大眼睛裏寫滿了無助。
那一幕深深地刺激了溫語仁，他良久盯着南渦的面龐，久到少年被他陰鸷的眼神所唬住，眼神東躲西藏地害怕了起來。
“吾二……”
他小聲地念着男人的名字，戰戰兢兢地伸出手，在男人長袖下的手腕上握了一握，“溫語仁，你……你怎麽啦？”
男人眼中的失色只是稍縱即逝，他立刻恢複了平靜。
“無事。”牽起少年的胳膊，繼續往回走，“往後，你在人前，就保持着人的模樣吧。”
南渦努努嘴，“本，本龍目前還不能長期維持人形。而且……”快速地瞟了男人一眼，他硬着頭皮補充道，“而且，本龍本來就是有翼龍，更想當一只小龍崽。”
溫語仁掃了他一眼，“你更想當一只胖墩墩的短腿龍？”
胖墩墩的……短腿龍……
南渦半張着嘴巴，呆呆地看向溫語仁。
“才不是！”他猛然搖着腦袋，“本龍不胖，本龍也不是短腿龍！”
溫語仁直白說道，“你想想看。”
南渦一驚，但回想過後随即悲哀地發現，這好像……确實是事實。
龍崽全身直立起來，頭頂才到他的大腿，腿長更是不到一尺。
“其實……本龍不是龍崽！”南渦抗辯道，“本龍已經兩百多歲了，身長三丈……”說着說着，聲音小了下去，“呃……在十年前是這樣。”
溫語仁訝異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少年，微微蹙眉。
“你……兩百歲？”
“是真的，本龍真的兩百歲了！”南渦連忙認真地點點頭，“龍族壽命長，有的龍還能活到上千年哩！龍的十歲相當于人的一歲，就算按照人族的算法，本龍也過了‘柔冠之年’，不是小龍崽。”
“‘柔冠之年’？”溫語仁一愣，“你想說的是‘弱冠之年’吧，二十歲？”
“嗚呃……好吧，是本龍記錯字了。”南渦窘迫地摸摸鼻子，假裝未看到溫語仁眼裏強忍的笑意，“總之，咳——本龍是巨龍，作為人形，也是大人啦。”說着，他得意地晃了晃腦袋。
溫語仁看南渦這副假裝大人的模樣，雖然心知他說的是實話，卻也很是覺得好笑，“那麽請問這位巨龍，你是如何變成四尺長的小龍崽的？”
既然已經化為人形，南渦索性坦白了自己過去的經歷：“本龍十年前頭一回到人間游歷，因為不懂規矩、吃了農夫地裏的莊稼，被一個青雲觀的道士下了咒，才變成了小龍崽的。”
溫語仁霎時停住腳步。
“十年前……”
他定定地盯住南渦，遙遠的回憶在一瞬間湧入腦海，“莫非……你就是那只青天有翼龍？”
聽了這話，南渦可以肯定自己當初的猜測了。十年前那個給自己施了縮小咒的少年道長，就是溫語仁無誤了。
他一時心情複雜，百感交集。沉默良久，才在溫語仁的凝視下，終于點了點頭。
“唔，本龍就是那只青天有翼龍。”
溫語仁愕然。
“本龍十年前離開神龍谷，到人世間玩耍，然後……”南渦看看面色震撼的溫語仁，一時又不知如何表述，心裏總覺得怪怪，又有些好笑，“那時候本龍不懂人間的規矩，在地裏亂吃糧食，結果被你一直追到了山裏。你給本龍施了咒，把身子縮小啦。”
說完，兩人面面相觑。一絲奇妙的尴尬氛圍在他倆之間蔓延……
藍眸子望着暗紅的眼瞳，久久無言。
末了，兩人竟然都噗地笑出了聲。
“本龍真是倒黴。”南渦撇開眼睛，窘迫地撓撓鼻子，“十年前被你逮到，十年後又被你逮到。哼……”
“這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溫語仁端詳着南渦俊俏的臉蛋，心中也有些感慨，“十年前我還在道門，不過是随手收了一條大惡龍。哪裏想到十年後這小壞家夥又溜到了我的屋裏，還當了我的小苦力？”
南渦一聽又惱了：“本龍才不是苦力！”他舉起拳頭，往溫語仁身上捶了幾下，邊捶邊氣鼓鼓地說道：“都怨你！你把本龍從三丈巨龍變成了小龍崽，埋在山溝裏躺了十年。要不是本龍在山林子裏找不到東西吃，又怎會下山來，還被你捉住！”
想到自己在山上被猛獸追趕、餓得饑腸辘辘時受的委屈，南渦癟了嘴巴，更委屈了。他舉起拳頭又要捶，手腕卻被男人穩穩握住。
“好，好，都怪我。”男人笑了，他用罕見溫柔的語氣哄道：“事已至此，也算我們有緣。不氣了，嗯？”
南渦翻了個白眼，氣哼哼地：“真是壞蛋吾二。”話雖說着，他還是握住了溫語仁的手。男人的體表涼涼的，貼上去很是涼快。
“吾二，可本龍還是不明白，你捉了本龍之後為何不帶回道門，而要把本龍縮小成龍崽、扔在山溝溝裏呀？”
男人輕嘆一聲，“當初之舉，實為迫不得已。”
南渦疑惑地歪了歪腦袋：“什麽意思？”
“那時候你亂吃糧食，惡名遠播。有百姓到青雲觀來求助，我便代表道門前來探看情況。但來的途中我察覺到，村落周邊的一些捕龍者聽聞此事，也打算成群結隊地要來捉你。”
“捕龍者？”
“不錯，是專門捕龍的狩獵者，就像風間獸館的捕手那樣，以捕獵為生，專注于捕龍。”
男人淡淡道，“有翼龍在青國數量稀少，非常值錢。捕龍者為了賺大錢，常年在神龍谷附近徘徊，專門捕捉落單的有翼龍。捉到之後，把龍皮剝下來做成衣袍，把龍肉做成美味菜肴，就連龍鱗也收集起來，作為夜明燈的燈芯。而當時的你——身軀巨大，修為應有百年以上，正值龍魂強盛，極易成為被捕殺的目标。”
聞言，南渦只覺得後頸涼飕飕的，他狠狠地打了個哆嗦。
“青雲觀的宗旨是護生不殺生，降魔不屠魔。察覺到捕龍者出沒後，我便想要保你一命，又不能放任你繼續亂吃農莊的糧食。”溫語仁回憶道，“我用随身法器對你施展縮小咒，把你睡着後藏在山溝裏，用道符隐蔽起來。捕龍者們在山林裏搜查多日卻一無所獲，也就只得放棄再找了。”
“在捕龍者離開之後，我原打算把你重新撈出來，再用法器變回原來的模樣，教訓一番後送回神龍谷之中。但……”說到這裏，溫語仁臉色微沉，頓了一頓，“但在那之後，很快又發生了另一件事，打亂了我原本的計劃。或者說……那件事情，把整個宗門都弄得一團糟。”
南渦沒有詳細問“那件事情”是何事，因為他從溫語仁陰沉的表情看出，這半路殺出的“另一件事”多半不是什麽好事。
“這一耽擱，我被迫折返青雲觀，來不及顧慮你。之後發生的事情更無法預料，道門爆發內亂，降龍法器被收回，我也被迫離開了青雲觀。”
男人閉了閉眼，“抱歉，南渦，現在的我失去了法器，無法将你變回原來的模樣。”
“變不回就……算了啦。”南渦沉默了片刻，拍拍溫語仁的肩膀，“本龍的靈氣和秘法都還在呢，你不但救了本龍，還讓本龍在山中安穩睡了十年。現在這樣當個小龍崽，除了腿短一點，也沒什麽不好的呀。”
溫語仁沒說話，神情放松了些，揉了揉他的頭發。
“南渦，關于此事，我會繼續想辦法的。”
“唔。”南渦點點頭。不過，回想起他先前提及的捕龍者，又憶起鎮上人們對他的惡意，他還是悶悶吐出一句：“人族真的好可怕。我們有翼龍從來不會主動害人，更不會把人做成袍子或者煮熟吃掉。”
溫語仁搖了搖頭，“有翼龍有很多種龍，而人也有很多種人。哪怕樣貌和穿着打扮再相似，每一個人都是截然不同的。你仔細想想，我，陳二平，小康子，老李……就算同住一村，心性也大為不同。要想同人打交道，你必須學會分辨每一種人，每一個人。”
“本龍知道！”南渦嚴肅地點頭，他掰着指頭，一一數道：“風伯和小七算是好人，但村長和老李他們就壞得要命。而你呢……有那麽點點壞。”
“有點壞？”男人挑起眉。
“呃……只是有一點點，誰叫你總是吓唬我。”南渦說到後面，聲音又小了下去。他裝模作樣地糾結了好一陣子，終于“勉為其難”地下決心說道：“好吧，看在你救了本龍又給本龍吃飯、買新衣服穿的份上，就暫且把你也劃歸為好人吧。”
溫語仁暗笑不語。給吃飯、穿衣就是好人，這小龍崽真是單純得可愛。
然而下一刻，少年淺藍色的眼眸晶晶地閃爍着，笑得狡黠：“那麽——大好人吾二，以後可要多給本龍做好吃的噢！本龍要永遠賴着你，住在你家裏吃喝玩睡，哇哈哈哈……”
“小笨龍，想得美。”男人敲了敲他的鼻尖。“以後在家吃飯，也要交飯錢。”
“啊？！”
“你現在手上可是有了一千斤的鮮果訂單。”溫語仁說，“回去好好種果子，就可以賺到錢了。”
“知道啦！人間的規矩，本龍最懂了。接了徐老板的水果訂單，就會信守承諾、好好做完。”南渦學着小七的模樣吐吐舌頭，“而且呀，本龍不但要種本地瓜果，還要種南海國的樹莓，藍莓黑莓黃莓紫莓一個都不少！下次瓜果節，本龍還要和異邦來的果農一決高下哩！”
他随手撿起路邊的小花，放在手心裏，用靈氣催得它翩翩舞動。
“嗷噢噢——吾二你看！本龍的秘法，最厲害！”
少年的眸子也是純粹無暇的天藍色，就和小龍崽的一模一樣。他開口軟軟地唱歌，唱起在神龍谷裏聽到過的童謠。
“五丈神龍翻江水呀，一只龍崽上青天。咿呀咿呀嗨……”
看着少年燦爛明媚的笑顏，溫語仁也淡淡笑了。身邊多了個吵吵鬧鬧的漂亮人兒，他的心頭忽然一甜。
然而，唱着唱着，在歡快的歌聲中，少年的身影卻越縮越小……
“南、南渦？”
“嗚哇？”
得意洋洋的南渦一低頭，驚訝地瞧見自己胖鼓鼓的小身子。——體內的靈氣用完，它又重新變回小龍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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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溫語仁拖着板車進了院子。風伯聽到響動立刻從屋裏出來，只見男人放下板車，從車上抱下呼呼大睡的小龍崽。
“哎——小家夥睡着啦？”老人連忙走去，幫忙接過板車上的其它東西，“這一趟，玩得累了吧？”
溫語仁垂眼看了看自己懷中睡得流涎的幼龍，無奈地笑了笑。
“這次去鎮上，可發生不少事，險些出了大亂子。”
聞言，風伯頓時緊張起來，“啊？什麽亂子？”
“您莫急，事情都處理好了。”溫語仁抱着南渦上了二樓，把它側放在床鋪上睡好。接着便下樓去了廳堂裏，和風伯一人盛了一碗面湯，坐下吃起來。
“什麽，你是說……小家夥變成人形了？”
吃完面，老人聽溫語仁說了去鎮上的故事，從村長偷龍到獵手圍攻，最後說到南渦化形，接二連三地吃驚。
他心裏喜憂參半，喜是小龍崽安然無恙地回來了，還成功化形；而憂的是——
“這個陳村長可是咱們西莊的‘霸王’，村裏人都不敢招惹他。”風伯皺眉說，“這次他偷龍不成反被小家夥打了一頓，雖是他活該，可此後，他和老李他們會不會明目張膽地來報複南渦？”
“風伯，您不必擔心。我已經教訓過陳二平，他怕是這輩子都不敢找我們的麻煩了。”
說着，溫語仁輕輕笑了，勾起唇角：“南渦今日化形之後對我說，他會永遠跟着我。我不會再把他弄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