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心動 【二更】吾二臉紅啦
南渦矮矮的身子站在小凳上, 努力想要把面團子放下鍋,凳子搖搖欲墜、一副很不安穩的樣子。溫語仁伸出手卡住它的兩只小胳膊,準備把它抱到地上。
“算了, 還是我來吧。”
“嗚嗚哇!”小龍用爪緊緊地扒住竈臺, 倔強地不肯離開。
見它這般執着, 溫語仁退讓一步, “這樣吧, 你去把桑葚做成果醬, 等我把面皮弄出來,正好做成果餅。”
聽到這裏, 小龍崽才勉強答應。喉嚨裏咕嚕了一聲,它噗地跳下凳子,搖着尾巴離去了。
南渦用剛才做面皮時留下的的面粉水,把桑葚仔細地浸泡、清洗了一遍。然後, 把洗好的桑葚瀝幹水分裝進小碗裏, 把蒂拔掉,再加上幾勺白糖, 耐心腌制。
這些方法,都是在神龍谷的時候,愛吃美食的龍前輩教給它的。龍前輩知道很多吃東西的花樣,不但會做果醬, 還會用樹果做各式各樣的甜點出來。
等候了一會兒之後, 南渦把桑葚壓扁, 調成果泥。聽到竈屋裏傳來的聲音,知道溫語仁已經做得差不多了, 便端着小碗進屋去。
“來得正好。”
溫語仁把桑葚果泥當作餡兒包在面皮裏,然後把餅坯放入刷了少許油的鍋裏。他一邊烙着一邊兩面翻動, 把油刷上前後的餅皮。
南渦狠狠地吸了吸鼻子。餅子真香,果醬也真香!——看不出來呀,這溫語仁居然還藏了這麽一手。
它急吼吼地奔到了前院,把自己的小夥伴叫到了屋裏。于是,在溫語仁端着盤子出來的時候,正看到風伯和冰粒鼠端坐在桌前,眼巴巴地向他瞅過來。
溫語仁把盤子擱在桌上。
四只不同的手或爪立刻伸了過來。
盤中的果醬餅,成色非常誘人。酥脆的面皮炸得焦黃焦黃,內裏包含着充實足量的桑葚果醬泥,從脆黃結實的面餅下隐隐透出神秘的深色。餅子圓圓的,像是天上的圓月一般;一層疊夾着一層,分外厚實,咬一口在嘴中,大大的滿足感洋溢在心頭。
“吧唧吧唧”,這是香噴噴的果醬餅落入口中咀嚼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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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語仁環視一周,看着大家夥兒各個沉浸在桑葚的甜香當中、吃得搖頭晃腦,專心得都沒工夫管別的,他心裏甚是滿意。就連南渦那個小笨蛋也沒有看出來——用來做果醬餅的面皮,其實是他重新做的。
先前小龍崽用爪爪捏出的勉強算作是“面皮”的東西下鍋之後就爛成了稀泥,粘在鍋底差點扒不下來,為了成功地做餅出來,溫語仁不得不翻出了竈臺底下珍藏的古舊食譜,照着上面的要求再度做了一份餅子。
“嗚啊……”
小龍崽擡起頭,沖着溫語仁叫了一聲。它爪裏拿着一塊完好的果醬餅,朝男人揮舞揮舞。
吾二,你也快來吃呀!
溫語仁淡淡地點了下頭,卻沒立刻過去。
最近這段時日,家裏新添了兩張吃飯的嘴。雖然都是小獸幼崽,但它們的食量絲毫不輸于成年人,各個都是大胃王,而且還三天兩頭地要肉吃——特別是某只貪吃龍。
而且,除了吃之外,小崽子們住家的各種日常用品——例如衣物、被單、洗漱用具等,購置也必須跟上。因此,溫語仁手頭的開銷一下子比以往增大許多,不得不盤算着做點其它的事情來補貼家用。
近半個月來,他田裏的第一波的香花已經收獲,離下一波的花期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花田裏的事情不多。趁着這較為閑暇的工夫,他還打算搞一些副業。
比如說,賣燒餅,就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溫語仁跟老張家打交道的時候,對方告訴他,去鎮上賣餅只需要搭一個小攤、再去官府弄一份文書就好,而且風間鎮上人流量大,只要售賣的食物味道過得去、幹淨衛生,就不愁賣不出。
想到這裏,他走到小龍的後面,伸手在它身後豎起的尾巴上随意撩了一下。龍被撓癢的尾巴尖立刻卷了起來,委委屈屈地縮着。
“貪吃龍,山上像這樣的野果還多嗎?”
南渦嘴裏被果醬餅塞得滿滿的,嗚嗚呀呀地說不出話來,但它還是用力地點了兩下大腦袋。
溫語仁道:“明日有空,帶我去山上看看吧。”
幼龍腦袋一歪,“嗷噢?”
男人的指尖在它的鼻尖上點了一下:“去找更多的樹果,做更多好吃的。”
龍崽兒立刻啪啪拍起了巴掌,歡快地叫起來:“嗷噢噢!”別的不說,找樹果可是它的強項。這整個西莊裏,沒有人比它們這些在山野生活過的小崽子更能找到好吃的野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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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溫語仁家中無事,跟着南渦去了他的田裏看看情況。
“這田地……半月不見,竟然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條。”
原以為只是一片普通的果田,可當他切實地站在田埂上、放眼望去之時,溫語仁才知這小龍崽兒在自己的地裏花了這麽多的心思。
田地的主體是果田,目前除了南海國的樹莓苗子之外,桃子、李子、西瓜等果苗們都還堪堪長出嫩芽,在地裏星星點點地分布着綠意。
在果田的側邊,還有一塊菜圃。據南渦自己介紹,裏面種着盧小七贈予的紫色土豆。目前,這些草苗的生長進度都非常快,長勢良好。
而在田地的最終端,還有一大塊方形的水塘。水塘恰好有通道連接着田邊的水渠,內裏幹淨、清澈,少有雜草,但也特意紮了一些水草和綠油油的藻類在內。大大小小的魚、蝦和螺在水草間快樂地游動,看起來很有活力。
化作人形的南渦一直靜靜地站在溫語仁的身側。看到男人沉默地打量着他的田地,南渦內心既興奮又忐忑。一方面,他很想聽到男人能誇一誇自己,認可自己的種植方案;而另一方面,他也知道,溫語仁嘴上可不溫和,要想獲得他的肯定,必将是一番難事。
他偷偷瞧着溫語仁棱角分明的側顏輪廓,拳頭微微攥緊,手心裏有細密的汗珠滲出。
男人觀察了很久,末了,他終于回過頭來。一轉眼,看到少年一雙水汪汪的藍眸子正忐忑不安地看着自己,溫語仁眼珠一轉,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南渦嘴巴一癟,眼淚立刻在他的大眼睛裏打起了轉,“嗚……”
溫語仁伸出手,最終落在了少年的頭頂上。南渦通常亂糟糟的頭發今天已經被男人幫忙好好地梳過。修長的手指穿過黑色的碎發之間,男人勾起嘴角,輕輕地揉了揉他的腦袋。
“很好,做得不錯。”
南渦定定地看着他。就聽溫語仁緩緩說道:“把我借給你的每一寸土地都合理地利用起來,把失敗的風險也分化到了最低。看來,是我低估你了。”
少年的大眼睛亮晶晶的,久了,張開嘴:“嗚呀……!”他飛撲到男人身前,大着膽子往他胸口處捶了兩拳。
男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捶我做什麽?”
少年憤憤地抹了下臉,委屈地:“本、本龍還以為,你又要說本龍笨!”
溫語仁聽着他雖然是在憋着生氣,但說話聲軟軟糯糯的、十分可愛,心裏忽然莫名生出了一種愛憐。
南渦變成的少年模樣兒很纖瘦,遠不如他的小龍崽本體那樣胖墩墩的,此刻低垂着腦袋、在他的面前含着淚水、氣鼓鼓的模樣,看得他忽地忍不住想要把他摟到懷裏,安慰地抱抱。
不過,盡管內心裏十分想要這麽做,他還是固執地維持着某種矜持,生生忍住了想法,只是摸了摸他的腦袋。
“我沒有說你笨。”溫語仁意識到,自己平日裏随口開的玩笑被南渦當成了真。雖然讓這小龍崽不再調皮胡鬧,卻也養成了它做事情畏首畏尾的習慣,使得南渦對于自己辛苦勞作出的成果都沒了自信,明明做得很好,卻害怕被他批評。
想到這兒,他心裏有些不忍。
溫語仁清楚地記得,他剛剛在糧倉裏逮到這小龍崽的時候,它還很“無法無天”、敢跟他對着叫板,如今雖然變得乖順了許多,卻也失去了幾分好動與靈性。
說到底,龍和人,無論是外形還是思維上都千差萬別。龍崽子本來就是野物,生來頑皮好動、無拘無束,喜歡搞一些常人難以理解的怪事兒。而說者無心、聽者無意,他随口的調笑被單純的龍崽當了真,讓它真以為自己是小笨龍,壓抑它奇思妙想的天性……
這樣真的讓南渦變得“更好”了嗎?不,不能篤定。與其說是變好,不如說是讓它變得更像人了。但,一條龍有什麽必要變得和人一模一樣呢?
溫語仁的心思複雜起來。他在承認錯誤方面慣來果決,因着心裏的愧疚和反省,他決定及時止損。把少年的腦袋輕輕攬了過來。他在他的耳邊輕聲說:“南渦,你做得很好,比我預想得要好太多。”
“真、真的?”
南渦擡起頭,他的眼底還悠着一汪淚水。水光映照在淺藍色的眼底,就好似清澈如鏡的湖面一般。
溫語仁的身體霎時一震。再回過神來的時候,他陡然發現,自己已經許久沒有感受過這種發自心底的震撼。他不自覺警惕地後退了一步,眸子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奇了怪了,明明是個瘦弱的娃娃而已,除了臉蛋兒俊俏之外,好像也沒有別的特別之處。
溫語仁此刻生出某種微妙的心境,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被南渦水汪汪的藍眸子仰望了一眼,就會産生這樣奇妙的震動。
兩人四目對望。一時間,四周仿若寂靜無聲。溫語仁感覺到淡淡的清風拂過自己的臉頰,也吹開少年額前的碎發。他被少年純撤的藍眸緊緊地吸引住,與此同時,這少年也睜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他。
半晌,他輕哼了一聲,轉過眼去。
南渦呆懵地盯了溫語仁半天,直到男人撇開了眼神,他才堪堪回神,意識到自己方才做了什麽樣的事情——他居然盯着溫語仁的臉,看得呆住了耶!
完了!少年嗚咽一聲,下意識地想要跑開。自己居然看這個壞男人看得傻呆了,弄不好又要被他嘲笑!
南渦冒險擡眼一瞥。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溫語仁蒼白的側臉上居然泛起了一絲淺紅。稍縱即逝,快得南渦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嗚。”一定是自己看錯了。南渦揉揉眼睛,溫語仁得了某種怪病,皮膚總是白白的,至于那點紅暈——可能是站在地裏曬久了,所以臉被曬紅了吧!
想到這裏,他怯怯地牽起男人的衣袖,拉着他往旁邊走。
“去哪兒?”溫語仁不明所以,劍眉微凝。
“嗚……去,去樹蔭底下站着。”南渦嗫嚅地回答道。
“去樹蔭底下?”溫語仁仍是不解,“為何,你怕熱麽?”
“不是本龍怕熱,是你怕熱呀!”南渦指了指他的側臉,關切地說,“吾二,剛才你的臉變紅了。”
“變紅?”溫語仁吃驚,會過意來的時候,心裏竟有些發虛。
然而,又見南渦真的以為自己是被太陽烤成了紅色,很認真地要拉自己去避暑的地方坐着,他有些哭笑不得。
“嗯……”随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可能是被光照曬紅了。好吧,我們去找一片樹蔭。”他把頭頂上戴着的鬥笠扶正,任由少年牽着自己的手指,往田地旁邊的樹下走去。
一邊走着,南渦按捺不住心裏的好奇,禁不住問道:“吾二,你為什麽是白白的呀?”
溫語仁瞥了他一眼,淡定地回應道:“南渦為何是綠的呢?綠尾巴、綠翅膀,就連頭頂上也戴着綠帽子。”
“——是青色,不是綠色!而且是頭冠,不是綠帽子!”
南渦搖頭,嚴肅地糾正他,“因為本龍本就是‘青天有翼龍’呀!我們族群的所有龍,從生下來開始,就是全身淡青色的皮。有翼龍有很多種,紅黃藍綠什麽顏色都有,而我們青皮的龍,是除了燭龍之外最為尊貴的一種龍!”
說着,他一指溫語仁,“而你,不一樣!你們人,尤其是青國人,都天生是黃皮膚、黑頭發、黑眼睛,但你卻是白發白膚紅眼睛!喔不對,你以前也是黑發,直到本龍這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才變白了!”他堅定地看向溫語仁,看起來非常篤定。
“你說的不錯,我原本是黑發。”見他已有察覺,溫語仁索性道出了實情。
“以前在青雲觀的時候,有一回我和師門同道前去對付熾陽獸,不慎被它的熾光毒所灼傷。熾光毒是致命之毒,從古至今幾乎無人能解。我師尊用本派仙藥勉強救下我一命,但這烈毒的‘根子’,算是在軀殼之內埋下了。”
“所以……你才變得這麽怕熱、怕光?”南渦小心翼翼地補充問道,“除了不能見太陽,還會怎樣呀?”
溫語仁停頓了片刻,緩緩答道:“還會肚子空空,要吃龍崽才會有精神。”
他猩紅的眼眸慢慢打量着南渦,突然張口朝南渦撲去:“啊嗚!”
“嗚啊啊啊——!”見他撲來,南渦吓得一蹦三尺高。
看到男人收起了裝出的兇神惡煞的模樣、在原地哈哈大笑,南渦回過神來,難以置信地打量着他,氣哼哼地:“吾二學壞了,居然吓唬本龍!本龍才不怕你!”
面前的南渦再度揮舞起了小拳頭,嗚哇嗚哇地抗議起來,溫語仁收起了玩笑的顏色,正經答道:“有時候會偏頭痛。不過,中毒至今已有了七年之久,我也已經熬過最苦痛的時刻,不會再有更糟的境況發生。如今我只需每半月一次去村口郎中那裏買些涼性的藥草,拿來熬成藥膏吃下,即可穩住毒素,讓其不再複發。”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南渦回想一下他平日裏小心避着日光的模樣,再看看他在大熱天裏也把全身裹得嚴嚴實實地走出來,料想這邪毒埋在體內,定是不會像他說的那樣好過。
想到這裏,南渦有些心疼。他捏緊了溫語仁的手指,安慰道:“吾二,我們一定有辦法把這個‘熾光毒’徹底治好的。”
溫語仁微微驚訝。一貫自稱“本龍”的南渦,方才說的是“我們”……
“吾二,本龍以前在神龍谷,也見過不少世間罕有的稀罕草藥,還見過一些谷外來的人冒着危險前來取藥。他們當中很多人都失敗了,但也有人成功拿到靈花仙草回去,給自己或自己關心的人治病。”
南渦撓着下巴,他很認真地在考慮這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