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道侶 【一更】關于結成道侶這件事……
七月底的夜晚沒有一絲涼意。白日裏被太陽暴曬的大地, 到了夜晚也依然悶熱。
溫語仁端坐在卧房的床榻上。比起屋裏氣溫的燥熱，他的心頭此刻更不平靜。
這讓他感到疑慮。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心緒震蕩的感覺了，自打離開青雲觀, 他就心如止水, 再未浮起一絲波瀾。如今卻因着浴房裏陰差陽錯的那一眼, 而擾亂了心魂。
他坐得筆直, 一呼一吸, 緩慢而深沉。
不過是一頭小龍而已。溫語仁默然想着, 等今晚過去、明早再睜眼的時候，他就會把什麽都忘記。
“喂, 吾二！”
一聲興沖沖的喊叫，打破了屋裏的靜谧。
南渦砰地沖開房門。在溫語仁做出反應之前，他邁着細腿兒猛地向上躍起，整個身子撲到榻上, 還彈了一彈。
“吾二壞蛋, 居然扔下本龍一個人跑掉，哼哼……”
感覺到南渦光滑的手指觸到自己的肌膚, 溫語仁眯開半只眼，向後一退。少年嗚啊一聲，撲了個空。他氣鼓鼓地沖溫語仁揮舞着拳頭：“吾二，不許不理本龍！”
溫語仁淡漠地睜開眼, “胡鬧什麽？”
“本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 不是胡鬧！”南渦委屈地眨巴眨巴眼睛, 沿着床單爬到溫語仁的面前，甚至伸手捏住男人的臉頰, 把他的臉扳了過來，強迫他看向自己。
“吾二, 本龍要你做本龍的道侶！”
“什、什麽？”
溫語仁突然大聲，把南渦也吓了一跳。他一下子被嗆到，咳個不停。
“道侶……就是道侶啊！一起修煉的夥伴嘛。”南渦理直氣壯地一指他，嚴肅宣布道：“你，溫語仁，做本龍的道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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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溫語仁一口回絕。
“啊？為、為什麽……難不成，吾二已經有過別的道侶了，所以才不要本龍？”南渦不甘心地追問，眼巴巴地望着他。
溫語仁喘着氣平複下來。他惱火地撫着額頭，從指縫裏瞥見少年一臉天真地望着自己，念叨着“道侶道侶”之類的話，心緒更加忙亂。
“我從未有過道侶，也不會跟誰結成道侶。”溫語仁輕輕推開他的手，“我獨來獨往慣了，不習慣和別人一起。更何況，我早已離開道觀，不再是修者，也不會再專注于修道了。”
“怎麽這樣！就算青雲觀把你趕走，你靈根和功底都還在，難道真要就此斷了自己的修道之路？”南渦眼裏流露出惋惜，他不甘心地牽住溫語仁的衣袖。
“吾二，你的靈氣是本龍所見過最精、最純粹的，任何一只龍也達不到你的境界。而且，你的實力放在人族當中也是一等一的吧？”
說着，南渦一指自己的鼻尖，“而本龍呢，氣海廣闊，靈氣充足。倘若我們倆互為補充，靈肉交融，一定能攜手走上修煉巅峰！”
沉默。
在溫語仁看南渦的時候，他也讀着溫語仁微微泛紅的眸子。
這其間，心境從最初的狂熱中漸漸冷靜下來。南渦忽然醒悟過來，結成道侶是雙方的事，他卻只考慮到了自己。溫語仁的天賦固然可貴，但至少在當下，他更享受寧靜的田園生活。無論是上山修道，還是下鄉種田，這都是吾二自己的抉擇。
“本龍知道了，吾二。”
在溫語仁訝異的目光中，南渦慢慢收回了手，對他一笑：“本龍不胡鬧，本龍聽吾二的。”
他輕輕地轉過身。正欲爬下床，衣裳卻被輕輕勾住了。
一扭頭，正看到男人溫潤笑道：“南渦，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雖不會再專注修道，但你若要修煉靈氣，我可以幫助你。”
南渦眼裏重新亮了起來：“真、真的麽？”忽而又嗫嚅起來，小聲地，“可，可你剛說了，不願與本龍結成道侶。”
“我們可以一同修道，只是，不是以‘結成道侶’的形式。”溫語仁解釋，“道侶……其實，道侶的意義，并不僅限于結契雙方共同修行。”
他看着一臉迷惑的南渦，心知這小龍崽肯定不曉得“道侶”的深層次意思，便也不多贅述。
南渦聽罷，神情明朗起來。他用力地點了點頭：“本龍知道了！”
盡管溫語仁沒有同意結成道侶的請求，卻仍表示願陪伴自己修煉。南渦歡呼一聲，颠颠地跳下床去了。
男人凝視着他跑跳着遠去的背影，險險地舒了一口氣，額前卻有冷汗淌下。
這小笨龍，是從哪裏學來的“道侶”的說法？他究竟知不知道，結為“道侶”的雙方除了一起修煉之外，還要……
停——打住！
他勒令自己，停止了胡思亂想。重新端坐在榻上，念起了清靜經。
經文應是鎮定情緒的良藥，念着念着，腦海裏少年的音容笑貌卻揮之不去。
下決心閉了眼，耳畔卻仍是聽見軟糯糯的一聲：“吾二，來和本龍結成道侶呀！”
“啪！”溫語仁一巴掌打中了自己的腦門。胡思亂想！
硬梆梆地倒在榻上，男人郁悶地團起身子、滾進了被窩，蒙頭便睡。
睡吧。明早起來，就忘了這茬事了。
“笨龍崽……”
口裏喃喃着，疲倦上湧，他很快便沉沉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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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二，你快看本龍！”
半夢半醒之間，溫語仁透過濃霧，看到俊俏的少年落落大方地站在面前，沖自己開懷地笑着。
他便也揚起嘴角，想要回應南渦明媚的笑意，下一刻卻徹底看清了少年的模樣，瞬間渾身冰涼。
“笨龍，快把衣服穿上！”溫語仁低喝一聲，別過頭去。正要找件衣物給他來穿，南渦卻軟綿綿地貼了上來：“吾二，不準不看本龍！”
“快走開！”
溫語仁想也不想，向前奮力推出一掌。耳畔聽到響亮的一聲“嗷嗚哇！”然後是“咚”的一悶響。連帶着他的身軀也震了起來。
他立時驚醒了。
睜眼的時候，他發現天剛蒙蒙亮，而自己仍躺在硬梆梆的床榻上，鋪上的被子有大半都掉在床下。而更意外的是，他居然發現床邊扒着一只小爪子。
探出身去，溫語仁吃驚：“南渦！你怎麽在這？”
“嗚哇……哇……”
小龍崽卷着半床薄被子，正四腳朝天地仰倒在地板上，淺藍色的大眼睛裏悠着淚水。
“嗷嗚……”龍崽張大嘴巴，一聲哭叫還未出口，已被男人用手牢牢地捂住。
溫語仁把抽抽搭搭嗚咽着的幼龍從地上撈起來，擱在床上。
“小傻龍，誰準許你鑽到我的床上來睡的？”男人堪堪夢醒，起床氣巨大無比。他啪啪就往小龍崽的屁 股上揍了兩巴掌，“再不準随意靠近我！”
“嗚嗚……”南渦先是被睡夢中的男人一拳打到地上，又平白無故挨了巴掌，委屈之情油然而生。
嘴巴一癟，小龍崽坐在亂糟糟的被窩裏，閉着眼號啕大哭起來。
哭了好一會兒，南渦忽然覺得屋裏安靜得過分。眯開左眼，發覺讓它哭叫的“罪魁禍首”早已如鬼魅般無聲消失在房裏，不見蹤影……
握緊了小拳頭，幼龍抹幹眼淚、氣呼呼地跑下樓去了。
吃早飯的時候，它仍是對早上無緣無故被掀下床耿耿于懷，一直氣鼓鼓的悶不作聲。
吃過早飯，龍崽兒又一改之前的冷淡，蹭蹭攀上溫語仁的肩，死死地黏在他背上不肯下來，硬要他背着自己去地裏。
男人不肯，指着地上站成一排看好戲的其它三只小崽子：“瞧，你的小弟們都自己走路。作為大哥，你可別讓它們看笑話。”
“哼！”南渦重重地哼了一聲。不但沒有聽話地跳下來，小爪爪還狠狠地揪了下溫語仁的耳垂，催促地叫了兩聲：“嗷嗷！”
被幼龍像牛皮糖一樣死死黏住，男人只好背着那小家夥去了地裏。
越過田埂的那一刻，溫語仁擡起鬥笠的帽檐，意外地看到了黃土生出一叢叢茂盛的綠葉。它們在低矮的花莖之中如此顯眼，以致于溫語仁立刻就被吸引了眼神。
“那些葉子，難道是……？”
南渦也一眼瞧中那幾團葉子，随即想起來——現在這時候，好像正是它的紫色土豆成熟的時節！
“哇嗚！”不用溫語仁多說，小龍從他的背上跳下來，歡快地跑進了田裏。爪爪扒開綠色的葉子，南渦在土裏狠狠地刨了幾下，果然，自黃土之間瞧見了一點紫色。
龍崽子沖男人勾勾手指頭，又指了指地上。它半蹲下來，在地裏呼哧呼哧地刨了半天，終于挖出了第一顆土豆！
紫色的外皮，正常的大小。
南渦捧着那顆灰撲撲的土豆，瞪大了眼睛左看右瞧。看還不夠，龍崽把鼻子湊上前東聞西嗅，嘴裏嗚嗚咽咽的，寶貝得不得了。
溫語仁看着小龍崽這副歡喜的模樣，心頭也是一甜。他繃住臉，在幼龍的大腦袋上揉了一揉，淡定又矜持地給出了評價：“幹得好。”
“嗷嗚哇！”
南渦一個激動，竟嘴巴一張，吃掉了半個紫土豆。
它嘴裏塞得滿滿的，一連咀嚼了幾下才回過神來。它又生吃土豆了——南渦戰戰兢兢地向上擡眼，果不其然看到了男人頗為無奈的表情。
“嗚嗚！”它用小爪子牽住男人節骨分明的大手，拉着他來到別的葉子旁邊，淺淺地扒開土壤，下去查探。
喔……一個又一個的土豆，都長得很不錯！
小龍崽捧着自己辛苦培育成功的寶貝土豆，高興得嗷嗷直叫。它難以向溫語仁傳達自己的想法，便聚起靈氣，化為少年模樣。
“吾二！你看你看，我們的土豆，種得很不錯吧！”
南渦蹲在田裏，向男人驕傲地展示，自己和小獸夥伴們一塊兒種出的成果。他小心翼翼地，不敢亂動，怕一個疏忽就把寶貝土豆給揉碎。
“吾二，這些紫土豆都長得這麽好，賣出去肯定能換很多錢！”
南渦仰起臉，笑盈盈地望着溫語仁，他的眼裏滿是期冀和收獲的喜悅。
溫語仁放眼望去，露在外面的土豆葉子雖然長得茂盛，內裏果實也十分飽滿，可土豆們終究只是占據了南渦花田的一個角落。
“田裏的土豆雖長得好，但數量寥寥無幾，菜販子恐怕不會收的。”溫語仁輕輕地搖頭，“留在家裏自己吃吧。”
“啊？”南渦失望地叫了一聲，“只能留在家裏吃？可本龍當初種它們，就是為了能夠賣錢，補貼家用的呀。”
他嗫嚅着，“而且小七也說了，這紫土豆在咱們這兒可是稀罕物，不但好吃，而且難種，沒多少人種得出來。這要是能賣出去，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于南渦而言，這紫土豆算得上是第一個他親自研究并動手種出的成果。如果能拿到市上換成銅板，一定會有很大的滿足感。
男人拍拍南渦的肩膀，拉着他站起來。
“在咱們這裏，土豆可以種兩季。現在這一季過後，土豆在夏秋之交埋下種，到了秋冬還能再收一季。就這樣把當前的這批豆芽種下，等到深秋，我們就會有大批量、可售出的土豆了。”
此話一出，南渦立刻眼睛一亮。
“對呀——等到了寒冷的秋冬，咱們把紫土豆做成好吃的東西，土豆餅，土豆泥，炸土豆……暖烘烘的一定會很受歡迎！”
當晚，南渦從地裏摘了幾個土豆回家，讓溫語仁烹饪練手。
西莊在上百年前曾是一片山林，這裏的人們延續了山中老祖宗的傳統，都有吃土豆和其它薯類的習慣。而且，不只是西莊，這附近一帶的村鎮居民都對土豆有一種特別的鐘愛，做起菜來也花樣頗多。
在這樣一個家家有土豆的地方賣出用土豆做的熟食，确實是一項難度不低的考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