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錯了
我錯了
屋子裏傳來沈婆婆笑嘻嘻的嗔怪聲:“侬說怪伐,平時人影都見不到,今早我說不回去吃夜飯了,伊偏偏要來接我,我說接我做啥啦……”
門外的許爺爺見孫女兒一臉詫異,笑着說:“貝貝,這是沈婆婆的外孫子呀。”
“啊……哦哦。”許貝貝拉開門,讓兩個人先進來。
許爺爺拎着小菜進了門,跟着幾個老太太寒暄,說是男大十八變,剛才碰到真是一點都認不出來了,還是小夥子把他認出來了。
許貝貝沒想到他昨天才撇清跟自己的關系,今天又突然上門,一時間有些不知如何應對。
沈南成倒是神色如常,還說:“長成大姑娘了。”
許貝貝:“……”
沈婆婆推了推老花鏡,一雙眼睛在兩個人之間溜來溜去。
“貝貝,侬認不出來了哇?”她讓孫子站過來,拍了拍他解釋的胳膊,“這是沈南成啊,以前見過的呀。記得伐?”
男人站在一邊,歪頭斜觑着她。
一點都不像昨天才見過面的樣子。
見他不打算開口,許貝貝也不想被打人看出端倪,對着沈婆婆淺笑:“嗯,認不出來了。”
幾個奶奶都是弄堂裏的老鄰居,對沈家的事情也清楚,當初看沈南成一頭長得快蓋住臉的黃毛還覺得這孩子是廢了,眼下一見判若兩人,都誇起小夥子來,又說沈婆婆把人藏得好,不帶出來見見。
沈婆婆為自己叫冤:“他來的時候我去普陀了呀,個麽現在見也一樣的嘛——寶寶快來叫人,許奶奶你記得伐?以前做了好吃的都叫貝貝給你送過來的。”
一個大男人當着這麽多人被叫寶寶,臉色有些冷淡。
那兩個奶奶都記得他當初的脾氣壞,見他臉上沒有笑,也不想勉強人家。
哪曉得沈南成一一跟人問好。
許家兩室一廳的房子裏,飯桌就放在廚房外的走廊上,坐了四五個人更顯空間逼仄。
許貝貝站在他旁邊,只覺得尴尬。他又生得這樣高大,許貝貝只覺得呼吸都困難了兩分。
當時他們的事情,許貝貝一直瞞着家裏人。沈南成雖然覺得窩火,但也沒為難她。
如今雖然說早就分手了,可他這樣光明正大的登堂入室,許貝貝還是有些心虛。
她臉皮薄,怕被奶奶看出問題,便主動說去下樓去買飲料。
“讓寶寶陪你去呀。”沈婆婆指揮孫子,“你去幫貝貝拎。”
“不、不用了……”許貝貝連忙拒絕,她本來就是想躲他,“他是客人呀。”
沈婆婆說:“沒關系的,去吧去吧,你們年輕人在一起有話說。”
沈南成沒推辭,黑眸對上她的視線,又見她穿着家居的短袖短褲,忽然開口道:“外面風大。”
許貝貝第一時間沒領會他的意思,見他的目光落在腿上才恍然:“沒事的,我不冷。”
“……”沈南成看着她一雙白花花的大腿,當着這麽一屋子長輩,不好再多說。
倒是沈婆婆開口:“貝貝啊,天氣涼了勿好穿這麽少,老了關節要吃不消的。侬看看阿婆風濕犯了多少難過喲。”
許貝貝“哦”了一聲,乖巧道:“那我換條褲子。”
見她聽話,沈婆婆搓着麻将碰碰許奶奶的手:“玉芬,阿拉貝貝多好啊,你們兩口子多少有福氣!”
許貝貝換了衣服出來,跟着沈南成一起出了門。
她慢吞吞地走在後面。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下了樓梯,沈南成覺察到她跟不上自己的步伐,耐着性子放慢了腳步,回頭問:“怎麽走?”
“這邊。”許貝貝指了指左手。
其實,沈南成還記得那個便利店,就在弄堂口對門,以前兩個人經常偷偷一起去買吃的。
許貝貝還想着昨天的事情,跟他一路并肩而行,心裏覺得尴尬,一直都沒說話,進了便利店也只是問:“你想喝什麽?”
沈南成随手拿了一瓶礦泉水,見她拎了兩大瓶飲料,主動伸手接過,去了收銀臺。
這個時間,便利店人不多,年輕的店員小哥很快幫他們打好價簽:“一共15塊。”
沈南成拿出手機掃描,忽然瞥見一旁擺着幾對熊貓玩偶。
店員小哥說:“這是集點送的,39點一個,70點一對。”
沈南成拿起憨态可掬的熊貓看了看,想起以前許貝貝就喜歡搞這種名堂,天天拉着他來這邊買點吃的用的,就為了集點換東西。
他對這種行為很不理解。
喜歡什麽直接買不就行了麽,為什麽非要多此一舉?
頓了下,沈南成回頭:
“這個熊貓要不要?”
許貝貝一怔,看着他手上的玩偶,遲疑了下搖頭道:“我讨厭熊貓。”
沈南成有些訝異,他明明記得那時候她換過一對熊本熊,還高興得很?
他看了看手上的玩偶,大熊貓不比熊本熊好看多了?
有意修補兩人關系的男人,臉色有些不好看。
沈南成放下熊貓,付了帳,跟着她後面出了便利店。
他單手拎着袋子,和她往回走,随口說:“晚上我想請大家吃個晚飯——對了,怎麽沒看見許叔叔?”
許貝貝腳步一頓,擡頭看他。
沈南成渾然不覺,走了兩步才發現身邊的人沒跟上來。
他回頭一看,見許貝貝站在原地,皺眉望着他,眼底水光盈盈。
“許貝貝?”沈南成覺得莫名其妙,快步走回他面前,“你怎麽了?”
許貝貝以為他是故意戳人傷口,眼睛一眨,眼淚就掉下來了。
她掐了他一把,罵道:“沈南成,你、你好讨厭!”
男人一臉懵逼,見她跑開才回過神,兩三步追上人。
他顧不得那麽多,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人攔住:“怎麽了?我說錯什麽了?”
她咬着下唇,雙眼通紅,兩行熱淚順着白嫩的臉頰蜿蜒而下。
“你先別哭啊,”他急了,“總得給我個理由吧?”
她抽泣着,盯着他問:“你、你是不是故意的?我爸爸……我爸爸他……”
沈南成皺眉,疑惑:“許叔叔怎麽了?”
“我爸爸媽媽死掉了呀,就是去看熊貓!”說完,她再也克制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 ***
許家只有一個獨子,就是許貝貝的爸爸。
許爸爸天生跛腳,三十好幾了才娶妻生女。許媽媽從小跟母親相依為命,媽媽又去得早,一個人生活也很不容易,遇到許爸爸才算是有個着落。
兩個人生活境遇都不太好,結婚後一家四口就擠在這許爺爺的爸爸留下來的老房子裏,後來許貝貝出生,沒有單獨的房間,只能把小卧室外間的陽臺封起來,勉強當作她的閨房。
許爸爸幾年前退休了,就帶着老婆去四川看熊貓,結果遇上雅安地震,沒能回來。
老兩口白發人送黑發人,哭得肝腸寸斷,還要全力瞞着高三的許貝貝。那幾年,祖孫三個都過得不好。
等許貝貝大學畢業,原本是準備去留學的,這下爺爺奶奶說什麽都不放心讓她走,把多年為她存下的積蓄拿去買了車,就希望唯一的孫女兒留在身邊好好生活。
沈南成聽說她父母去世,大為震驚,沒想到幾年間會有這麽大的變故。
他笨手笨腳地連聲哄她:“我不知道啊……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不知道……”
許貝貝又聽他說熊貓,又聽她提起爸爸,心底難過,眼淚止也止不住。
沈南成看她哭得傷心,嘆了口氣,伸手撫上她的背心,将人按進懷裏。
低沉的嗓音無奈而憐惜。
“貝貝,你別哭了……”
許貝貝不理他,又哭了好一會兒才止住淚,一雙眼睛通紅。
她推開沈南成,自己在一邊生悶氣。
哭過一場,兩個人之間的氛圍好像又回到了幾年前。
她作,他不耐煩,但又心甘情願地遷就。
許貝貝知道自己是在遷怒,可父母的事,是她的許久未愈的傷口,被他這樣冷不丁地提起,她還是不想理人。
她叫沈南成倒回便利店給她買了冰塊回來敷眼睛,怕回去被老人們看出來。
兩人等她眼睛稍微好些才回家。
吃飯的事情自然作罷。
沈南成對這件事一無所知,但當着這麽多人不好多問,一直冷着臉在旁邊等着外婆。
本來四個老太打完牌照例是要一起吃飯的。
沈南成顧不上那麽多,等他們牌局一收,直接說:“外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問你。”
“不要緊的呀,”許奶奶留人,“一會兒就回去了,侬今朝就在奶奶家吃夜飯好伐?”
沈南成很抱歉:“對不起,許奶奶,原本今天我過來,是打算請您和幾位一起吃飯的,但是臨時出了點事情要先走了。”
沈婆婆看出他回來之後臉色不大對,這會兒也沒堅持,就說要跟着走。
沈南成跟老人一一告辭,先走一步去開車,Model X後座炫酷的鷹翼門讓弄堂口等他的幾個老人都哇地叫出聲:“跟拍電影似的!”
站在後面的許貝貝原本也很喜歡這個車門,可現在卻撅着嘴,心裏很煩他。
許奶奶和許爺爺帶着孫女兒回家,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說着沈南成現在有出息了,發達了。
許貝貝沒心情聽這些,想起了父母,情緒很低落,又不敢讓阿娘阿爺知道,免得老人家也傷心,吃了飯早早回房休息了。
她躺在床上,思念着爸爸媽媽,覺得自己當初幼稚虛榮而對沈南成的愧疚,這回是消散得差不多了。
許貝貝心想,果然還是老話說得對,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沈南成就是很讨厭。
周末兩天,許貝貝都不怎麽開心。
星期一上班,她又頭疼起郭總的事情。
幸好一上午都沒人來找她麻煩,到了中午,她跟汪嘉儀還有Gay蜜喻磊一起吃飯,才聽喻磊說郭總好像病了。
許貝貝吓了一跳,以為是那天沈南成真的把他打傷了,心裏惴惴,等喻磊一走悄悄把事情跟汪嘉儀說了。
“冊那,騷擾你?姓郭的竟然是個小赤佬啊!”汪嘉儀把筷子往餐盤上一拍,罵道,“難怪那天你出去了就不回來了。”
“怎麽辦呀,我怕沈南成把他打傷了,”許貝貝戳着自己的海鮮炒飯,愁眉不展,“你說他好了之後會不會報複我呀?”
“你怕什麽呀?”汪嘉儀氣憤,“咱們是有道理的呀,你不追究他就好了。”
頓了下,她驚呼:“你說誰打他了???”
許貝貝只好把沈南成回來的事情給她說了。
汪嘉儀無助胸口,一臉糾結:“你是說……滬上科技新貴、VR大佬沈南成,竟然是你的那個殺馬特沈南成?”
許貝貝正要說什麽,上次那個相親的介紹人打來了電話,問她周末有沒有時間見面。
之前臨時放了人家鴿子,這次就不好再推辭了,她答應下來,約好了時間。
“誰呀?車友會介紹的那個醫生?”汪嘉儀問。
“嗯。”
“貝貝,你傻呀?”汪嘉儀吃驚,“放着沈南成不要,去跟醫生相親?”
“醫生怎麽了?”許貝貝叉了一只蝦仁,“醫生救死扶傷。”
“哎喲,我要被你氣得昏古七了好伐,醫生才掙多少鈔票啊,人家現在可是創業公司的大佬好伐?哎,你不是要嫁有錢人嗎?怎麽拎不清了啊!”
許貝貝頓了頓,有點吃不下飯了,放下叉子氣鼓鼓地:
“大佬怎麽了?大佬也是剛度豬頭三!”
*** ***
浴室裏,水霧缭繞。
磨砂玻璃擋住了男人精壯的腰身。
細密的水流從花灑中噴出。
沈南成閉着眼,任由水珠不斷地噴灑在臉上。
腦子裏回響着外婆的話。
“玉芬兩口子也是作孽喲,白發人送黑發人。”
“最慘的還是貝貝,小姑娘哭了好幾個月,人都瘦脫了相……”
原來,當初他走後,發生了那麽多事情。
左胸深處隐隐有些抽痛。
貝貝很嬌氣的,又怕疼又愛哭。
稍微碰一碰,白嫩的皮膚就是一個紅印子,有時候他不小心用點力,也會弄疼她……
當年遇到這種事情,不知道她心裏該有多疼。
沈南成站在花灑下,靜靜地淋水。
他該恨她的。
當初的分別充滿了難堪,他的自尊被她扔在了地上,又狠狠地踩碎。
他應該要恨她的。
可後來那些沒日沒夜地拼命讀書的深夜,那個用三年的時候修完學分畢業的自己,到底是迷途知返,還是因為她當初說的那句話,別人不知道,他卻沒辦法騙自己。
他忘不掉。
忘不掉她,忘不掉那一段短暫的過去。
即使過去那麽久,關于她的一起,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沈南成閉上眼,任由熱水沖刷而過。
一想到她曾經受過的委屈,他的一顆心就丢盔棄甲,立刻投降。
作者有話要說:
剛度就是笨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