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崔大人一路到了客房,何知遠和兩個小厮正在照顧小四。

他的身體到底比姑娘家硬朗,此時正裹着被子靠在床頭,聽何知遠分析利弊。

崔大人走到門口,小四急切辯解的聲音傳來,“師兄,我真不知道那是崔小姐,我還以為是哪個丫鬟。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我……我就是個秀才,如何高攀得起知府家的千金。這萬萬不可。”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說到最後,猛咳好幾聲。

小四一開始救人有過猶豫的。但是想想,就算真救了也沒事,他不想娶,難不成崔府還能為個丫鬟強逼他嗎?

可他是真沒想到,他竟救了個小姐。

崔大人走進去,何知遠站起來作揖。小四止住咳,在床上沖崔大人拱了拱手。

崔大人仔細瞧了他幾眼,除了身體虛一點,倒沒什麽大礙,不由得松了一口氣,“此次賢侄能施以援手救我女兒性命,崔某不勝感激。”

“崔大人嚴重了。我……”小四朝何知遠使眼色。師兄,你倒是幫我說幾句好話啊。我可不想娶什麽崔小姐。齊大非偶啊。

何知遠默默嘆了口氣,才試探道,“崔大人,我師弟只是救人心切,絕對不是故意為之。”

崔大人深深看了小四一眼,就在小四頭皮發麻,冷汗涔涔之時,崔大人淺淺一笑,“那你多歇息吧。有什麽需要只管告訴下人。”

小四剛想再說,卻又不好将事情挑明,有些愁苦。

崔大人背手離去,何知遠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微微蹙眉。

小四讓兩位小厮出去,小聲問,“師兄,崔大人相信我嗎?”

何知遠饒有深意地看着小四,淡聲道,“相不相信不重要,若是非讓你娶,你推得掉嗎?”

小四眼睛瞪圓,心裏一百個不願。他思忖着,“我……我和她門不當戶不對。而且我從來沒想過要攀高枝。”

“你雖然不是有意為之,但機緣巧合卻不得不娶,這也許就是天意。”何知遠聲音微涼,像是冰天雪地的一陣冷風,凍得小四又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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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四倒在床上,吸着鼻子,眼眶紅了。

“多大的人了還哭鼻子。”何知遠嘆氣。

“我只是想救人,怎麽還把自己搭上了呢?”小四有些憋屈。說完才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地,忙補充,“我只是個秀才,連舉人功名都沒有。她嫁給我,絕對是低低低嫁了。”

他一連說了三個低,倒是真替對方委屈上了。

何知遠也不知該如何勸,小聲問他,“你心裏還在想着張寶珠?”

小四身體僵了僵,嘴唇動了動,頭低了下去。

何知遠不想戳他心窩,用一種恨鐵不成綱的語氣罵道,“顧永季啊顧永季,你說你怎麽這麽糊塗呢。”

小四見他聲音嚴厲,緩緩擡頭,呆呆地看着他。

“你怎麽連個女人也不如?”何知遠罵道,“張寶珠當了皇後,敢跟信王叫板,而你呢?整天只知道自怨自艾。你跟她已經沒有可能了。為何不娶個對自己有利的娘子?以你現在的水平,你這輩子就止步于秀才了。”

小四徹底驚呆了,擰着眉,抓着被子的手不自覺收緊,“為何?”

他院試和府試的明次都在二十幾。也不算很低了。他只要努力幾年,未必不能中舉。怎麽照師兄的意思,他這輩子都沒了指望呢?

何知遠原本不想說,擔心傷了他的顏面,眼見着他把這麽好的機會錯過,他有些氣急敗壞,忍不住将實話一股腦全說了,“師弟,你只待在河間府這一畝三分地。你從來沒去外面走過。你更不知道月國現在的情況。從上至下,哪一個不在想盡辦法曲意媚上。皇上喜愛詩詞歌賦,尤愛辭藻華麗的錦繡文章。而你呢?這方面你最不擅長。鄉試由上面指派下來的官員出題。知道皇上喜好。你寫的文章根本入不得他們的眼。”

不是他不夠好,而是上面的人看中的是那些無病呻吟的“絕世好文”。反倒是他這樣踏實讨論實政的文章沒什麽人看。真真是諷刺。

小四張了張嘴,“皇上的詩詞,我也讀過不少。可是那些只是風花雪月,跟治國無關。”

何知遠看了眼外面,讓他帶來的下人守在門口,關上門湊到他耳邊,小聲反問,“誰跟你說皇帝就一定是明君呢?”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小四聽了膽戰心驚,猛然瞪大眼睛。

他十一年受的教育都是為皇盡忠。他也一直為此努力着。可是師兄輕飄飄一句話就将他十一年所學凍得全身冰涼。

何知遠敲了敲桌面,慢條斯理跟他分析情況,“月國已至六朝,立國已達百年。歷代君主驕奢淫逸,百姓苦不堪言,朝內大臣黨同伐異,排除異己,內鬥激烈,外面金國在邊境虎視眈眈,遼國也蠢蠢欲動。卻又碰上個只知風花雪月的皇帝,偏偏沒有人敢跟皇上說,也不敢說。”

小四握緊拳頭,心髒猛跳,心頭升起一個念頭,若真有一天戰争來臨,他們一家豈不是性命不保?

而他此時竟自怨自艾,為了自己這點小情小愛以淚洗面,當真糊塗。

何知遠默默嘆氣,“朝中稍為正直一點的能臣都已被三黨打壓,就連崔大人這樣的肱骨之臣都貶到這偏遠地區。月國大廈即将傾覆,你說情況危不危急?”

小四只從陳繼昌信中窺得朝中之事,多半都是三黨争鬥的醜事。卻不知月國已到了如此地步。她跪倒在床上,沖着何知遠深深作了個揖,“師兄,我明白了。晚些時候,你幫我試探崔知府,若他願意,我自當告之家母,攜帶重禮上門提親。”

何知遠拍拍他的肩膀,滿臉欣慰,“你是個正直的人,我們月國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小四有些不好意思,對國內的局勢卻是從未有過的開朗。

無論崔大人怎麽費心隐瞞,此事還是傳揚出去。

崔大人背着手,找到崔夫人,商量此事。

崔夫人到底有些不願,試探道,“這事囡囡不同意又該如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同意也得同意,要不是她自己不自重,何至于會落到如此地步?”崔大人目光冰冷,“你快點跟她說。要麽嫁給顧四郎要麽到尼姑庵當姑子去,她二選一。”

這是不容商量了。崔夫人捏着帕子,心裏不由得一陣愁苦。

她晚上問過囡囡,才知道她已經從丫鬟口中得知李明彥尚公主,所以才會躲着人跑到湖邊飲酒。

若是她一早就告訴囡囡此事,囡囡是不是就不會碰到顧四郎了?只是這麽一想,又猛然回過神來。要不是顧四郎,囡囡恐怕連命都沒了。

這麽一想,崔夫人心情似乎又不那麽難受了,撐着身子到女兒房中。

果不其然,沒多久,房內傳來一陣噼裏啪啦的脆響。

崔夫人冷硬的聲音傳來,“你不嫁也得嫁。”

嬷嬷跟在身後,兩人回了正院。

崔夫人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嬷嬷端茶過來,“夫人,小姐會想明白的。”

“也是我太嬌慣她了。”崔夫人已然沒有之前的疲态,聲音變得冷硬,“我全部心思都用來對付那老貨跟賤人,卻忽視了我的囡囡。将她養得這樣軟弱。何嘗不是我之過。”

“夫人,低嫁有低嫁的好,量那顧家小門小戶也不敢為難咱們小姐。”嬷嬷寬慰道。

這話倒是!吃夠了婆母的苦,崔夫人自然知曉內中心酸,原想着将女兒嫁到妹妹家,親姨母怎麽也不會為難外甥女。卻沒想到妹妹才走沒幾年,李家娶了新婦,眨眼就變了臉。

崔夫人心裏何嘗不難過,可再難過日子不也得過下去?再說女兒低嫁,除了夫君身份低了點,也沒旁的不好,她臉色好看了些,“你吩咐翠綠注意些,可別讓她做傻事。”

“是,夫人。” 嬷嬷恭恭敬敬應了。

另一邊,何知遠間接打聽到崔知府的心意,小四便寫了信,讓何知遠幫忙送去驿館。

“你這邊主動提親,也是全了兩家臉面。”何知遠笑着拍拍他肩膀,“其實往好了想,你娶了她,不僅有豐厚嫁妝,還能得崔大人指點。考中舉人指日可待。”

小四當然知道娶崔大人嫡長女好處極多,可他三個月前才與人退親。還沒把張寶珠完全忘記,轉眼就跟別人定親,心裏有些接受不能,而且……

小四心中有些彷徨,“對方心裏也未必樂意。”

他也想三個哥哥那樣,娶到合心意的姑娘。如果對方心裏有人,那未必願意跟他。

何知遠就算跟崔知府是一個陣營的,也不好打聽人家閨女的私隐,拍拍他的肩膀安撫道,“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她心裏真的有人,只要你以後待她好,一樣可以過得和和美美。”

小四張了張嘴,有些不認同,想反駁,可他拿什麽反駁呢。他又不能問女方心裏到底有沒有人。

何知遠岔開問題,說起一件喜事,“我瞧你已經大好了,崔大人讓你到他書房,說要指點你文章。”

雖說這事一開始就答應好的,可小四總覺得有些別扭,他壓下心中那股訝異,溫聲點頭,“好,待我換完衣服就去。”

小四到了書房,崔大人正在扶案寫東西。

小四原以為他在忙公務,便站在門口等。一刻鐘後,他才寫完,頭也不擡問,“平安,去看看顧永季可來了?”

長随平安還未回答,小四拱手道,“大人,學生剛到。”

崔大人剛剛就注意到門口有個人,原先以為是平安,所以也沒在意,這會才發現是他,忙請他進來,笑容可掬,“你這孩子也真是實誠。來了就吱一聲呀。倒叫老夫怠慢了。”

他的态度遠比第一次來得要親近。小四有些受寵若驚,拱手道,“大人公務在身,學生等等也無妨。”

崔大人捋了捋胡子,請他過來,将剛剛寫的東西遞給他,“這不是什麽公務,我剛剛在給你文章做批注。”

小四看着這上面密密麻麻的批語,微微有些驚訝。

他呈上來的文章不僅僅包括策論還有平時做的詩。

如果他的策論能得甲等,那他的詩詞只能算是勉強過得去。

他從頭到尾翻了一遍,策論改動倒是不大。偶爾有些地方不太好,崔大人在旁邊做了批注。

倒是這詩,一個字眼,崔大人都幫摳,點明由別的字來替代會更好,并闡明原因以及字的出處。

這份認真遠不是普通學子前來求指點能做到的。

他這是拿自己當未來女婿,所以才會如此用心,小四捧着這冊子,心裏沉甸甸的,好似重如萬斤,他眼眶濕熱,死死抿了抿唇,沖着崔大人深深鞠了一躬,“多謝大人指點。”

崔大人扶他起來,“你要想考中舉人,其實倒也簡單。皇上喜歡詩詞。我給你選幾種,你每樣都做一首,我幫你改改,到時候你加到開頭或是結尾。一樣能夠出彩。”

小四眨巴着眼睛,還能這樣?不過他都這麽說了,那定然是真的。

崔大人笑眯眯地捋了捋胡子,“你的心意,我已從何同知那邊知曉。以後你就是我的晚輩,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若是有什麽不懂的,盡管問我。我必知無不言。”

他三歲就沒了父親,不記得父親的音容笑貌,也未曾得過他的一言半語。

跟張寶珠定親,張老頭雖是岳丈,看着他只有恭維,并不拿他當晚輩看待。

除了他娘,他還沒得哪位長輩如此照顧。小四一顆心像是被溫水裏泡過,終是只化為一句,“多謝大人。”

崔大人笑了笑,又問起他的身體如何,小四畢恭畢敬回答,“都已好了。”

崔大人有些訝異,“到底是年輕,身體就是康健。只歇了幾日就好了。我那女兒卻是個嬌貴身子,整日纏綿病榻,至今未能下床。”

小四有些臉熱,不知該如何回答。

崔大人瞧着他這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心裏越發滿意。

夜色越來越濃了,府衙各處的燈籠被依次點亮,整個崔府籠罩在紅色的光芒中。

崔夫人等得有些焦急,聽到外頭丫鬟們請安的聲音,忙迎上來,“怎麽樣?他人品如何?”

崔大人進了裏間換下外衣,“倒是個難得的實誠人。怪不得何同知對他贊賞有加。”

“他跟何同知是什麽關系?”崔夫人又問。

“何同知拜他母親為師,學習那素描之法,兩人也算是同門師兄弟。說起來,我能保舉何知遠當同知,還多虧了這素描呢。”崔大人換完衣服,到耳房洗漱。

出來後,崔夫人迎上來,“還有呢?他母親好相處嗎?”

“何同知倒是對她尊敬有加,說她與尋常婦人不同,眼界寬,為人和藹,性情嘛,也頗為灑脫。”崔大人又道,“而且我聽他說,她還是出自衡陽林氏。”

崔夫人大驚,“這怎麽可能?衡陽林氏跟崔家也算是世家大族,就算是庶女也斷沒有嫁到這偏僻之地。”

“衡陽林氏與我清河崔家都是書香傳家。”接着,他将顧林兩家世代為婚的約定說了一遍。

崔夫人驚嘆連連,又雙手合十,“我家囡囡也算是嫁到好人家了。”

崔大人點頭,雖然不得不将女兒許給他,可對方家境和睦,也是意外之喜了。

崔夫人見他心情好,“你說李家悔婚,有沒有可能是他那繼母作的梗?他那繼母可是太後的孫侄女。”

崔大人回頭瞥了她一眼,聲音冷得很,“你就別想那李明彥了。他跟他那爹都不是什麽好人。”提起這事,他就來氣。要不是李明彥悔婚,他女兒怎會醉酒墜湖?

“是不是王家做的,我不管也管不着。我只知道你那外甥當着那麽多新科進士的面,說自己沒有婚約,這還不夠嗎?”

提起這事,崔夫人不言語了。

崔大人一通火發完,又囑咐她,“你給我好好教囡囡。這婚事已經是板上釘釘了,讓她認命吧,不要整日吟詩作對。你教她管家。若是顧永季考中進士,她少不得要理事。”

崔夫人面露驚喜,“老爺是說他也能考中進士?”

“他與詩詞一道沒什麽天賦。策論倒是極為擅長。只要我以後多加指點,未必不可。”崔大人捋了捋胡子。皇上看中詩詞,他看中策論,這顧永季年紀雖小,可從他文章就可以看出,他也是言之有物的,不似旁人都是假大空,倒是合他心意。

崔夫人帕子都快捏皺了,眼底全是歡喜。如果叫囡囡知道他也是個有才的,會不會就不再抗拒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文的基調已經定了。

我寫文從來不強調雙C,雙潔。

如果以前喜歡過一個人就不能嫁人。那不是比古代還要嚴格嗎?古代好歹還有寡婦再嫁呢。

小四也喜歡過人,她也喜歡過。從情感上來講,兩人是平等的。人總要成長。就是現代,也沒幾個人的初戀能走到最後的。

我寫文重邏輯,不寫無腦爽文。想要棄文不用特地說,我玻璃心受不住。謝謝大家的支持。

ps:事業線,馬上就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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