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其他人見宋喬低着頭不說話，就問她怎麽了。

宋喬忽然猛地擡起頭，道：“走，咱們再去敲他們家門去！”

她說完就轉身獨自一人往樓道口裏走。

倪妍好奇地追上去道：“小喬，你怎麽了？”

“就是感覺不太對勁兒。”宋喬含糊地回答，然後就咚咚咚敲了幾下李峰家的大門。

“不太對勁兒？什麽不太對勁兒啊？”梁曉丹問。

宋喬沒回答她，而是加重了敲門的力度。

過了一會兒，大門終于打開了。

這一次開門的卻是個穿着條紋襯衫和牛仔褲的陌生男人，方臉寬鼻梁，長得又肥又壯，臉上還有一道醜陋的傷疤。他身上散發着一股難聞的煙味和汗臭味，感覺已經好久沒洗澡了。

他看了看宋喬幾人，道：“你們是來找小峰的吧？”他的聲音粗啞難聽，和宋喬在電話裏聽到的一模一樣。

朱冰雪有些害怕，就下意識地扯住了宋喬的衣袖。

其他幾個學生看到這男人也有點緊張，因為他長得實在有點吓人。

只有宋喬還算表現得自然。她道：“嗯，我們來看望李峰的。老師讓我們把作業捎給李峰，剛才忘給他了。”宋喬撒謊張口來，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幾個孩子都暗暗佩服他起來。

“噢，那你們進來吧。”男人道。他說完就彎腰撿了幾雙拖鞋放在地上，皺眉道：“拖鞋好像不夠了……”他擡頭沖宋喬他們笑笑，“你們就穿鞋進來吧！”

男人的态度還算和藹，幾個學生緊繃的情緒都放松了不少。

倪妍第一個進了門，問道：“叔叔你是李峰爸爸嗎？”

男人聞言笑道：“不是，我是住他們家樓上的鄰居，跟李峰媽媽……”他說着忽然臉一紅，改口道，“咳，跟他們家挺熟的。剛才聽見他們家在吵架，我就來看看情況。”

他說着就轉頭看了一眼，“小峰好像在樓上卧室裏呢，你等會兒我去看看他睡了沒。”

男人說完就轉身上了樓梯。

這時，李峰母親從隔壁一扇門推門出來。她眼圈泛紅，頭發亂七八糟的，神情憔悴，好像剛剛才大哭過一場。

“你們是李峰的同學吧？”她語氣冷淡地說道。她的目光在宋喬臉上掃過，大概認出宋喬就是之前在醫務室裏質問自己的人，于是便皺起眉毛，道：“你們老師讓你們過來的？”

“唐老師讓我們給李峰送作業。”宋喬回答得很流利。

“噢，那你們送了作業就走吧，李峰待會還要去輔導班呢。”李母的态度依舊冷冰冰的。

“上輔導班？他不是病了嗎？”宋喬驚訝道。

李母卻沒回答，而是冷道：“管好你們自己吧。”她剛要轉身回屋，忽然又道：“對了，你們以後盡量少跟我們家小峰來往。我聽說過，你們班上的小孩沒有一個愛學習的，都把我們家小峰帶壞了。”

“我們怎麽帶壞他了？”高輝不爽道。

李母冷笑一聲：“怎麽沒帶壞？我們家李峰小學時候回回考試都是雙百，自從上了初中，學習成績就一直往下滑。我早就聽你們以前那個班主任說了，說你們班上一多半學生都不好好學習。你們以後也長點心吧，都這麽大孩子了，怎麽還不懂事？你們家長就不替你們操心嗎？”她越說越氣，最後原本蒼白的臉色都有些漲紅了。看來這一激動就臉紅也是會遺傳的。

就在這時，從李峰卧室裏突然傳來男人的一聲驚呼：“小峰他媽，你快過來一下！”

李母一聽，頓時臉色一變，就往樓上快步走去。

宋喬幾人聞言，也跟着李母上了樓。

在李峰卧室門口，那男人正在用力擰着門把手，一臉緊張道：“門從裏面鎖上了，我剛才敲了半天門，都沒人開門！你家有備用鑰匙嗎？”

李母聽了也慌了神，她道：“鑰、鑰匙？鑰匙在小峰的房間裏啊！”她伸手敲了幾下門，大聲喊自己兒子的小名：“小峰，小峰！”

但是門內卻一片安靜，無人回應。

幾個孩子也有些緊張。

倪妍道：“不會又暈倒了吧！”

梁曉丹皺眉：“啊？那怎麽辦啊？”

周浮生道：“可沒有鑰匙也進不去啊！”

聽了幾個孩子的話，李母顯得更驚慌了。她使勁兒拍着門，大聲呼喊着李峰的名字。

宋喬想到的則是更可怕的事。

門明顯是李峰自己反鎖的，而現在李峰又不應門，說不定他已經……

“大妹子你別急，要不咱們找人來撬鎖吧！”男人建議道，“我剛才在門口看見好多小廣告，我去打電話找鎖匠過來。”

李母臉色蒼白地點了一下頭。

“那你繼續在這兒敲門，我馬上就回來！”男人說着轉身離開了。

李母又敲了一會兒門，幾個學生也幫她一起喊李峰的名字，希望能把有可能昏迷在屋內的李峰叫醒。

過了兩分鐘，男人回來了，他說鎖匠半個小時之後到。

可是宋喬卻覺得李峰可能等不到那個時候了。如果金字上說得沒錯，說不定他已經在裏面……

宋喬忽然道：“阿姨，你站開一下。”

李母茫然地看向宋喬，臉上的妝容都被淚水沖花了，“你想幹嘛？”

“我看，等不及鎖匠過來了，咱們把門撞開吧！”宋喬道。

男人點頭道：“我看行！萬一小峰在裏面有個三長兩短怎麽辦？咱們先試試看能不能撞開吧！”

他試着撞了兩下門，可是門卻紋絲不動，其他兩個男生也合力撞了幾下，也沒能把門撞開。

現實不是小說，門是沒那麽容易就被撞開的。

宋喬忽然推了一把周浮生和高輝，“我試試。”

她擡起腿一腳踹向李峰的卧室門。

伴随着一聲沉悶的撞擊聲，李峰卧室的木門竟然真的被她踹開了！

朱冰雪頓時發出“啊”的一聲尖叫。

倪妍驚訝道：“李峰！”

李峰正坐在床邊，表情驚愕地看着他們。

“小峰！”李母一個箭步沖過去，摟住自己兒子，埋怨道，“剛才我們叫門你咋不開啊？”

李峰任由自己母親摟着，面無表情地沙啞道：“我在睡覺，沒聽見。”

“敲門聲那麽大，你怎麽可能沒聽見？你是耳聾還是故意的？”

“我沒聽見。”李峰機械似的重複。

宋喬看出李峰的樣子有些不對勁兒。

就在這時，李母說着說着，忽然從傷心轉而了憤怒，含着眼淚訓斥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在家的時候不準把門反鎖！你非要吓死我你才高興嗎！”她說着，又揚手狠狠扇了李峰一巴掌。

她這一打，把在場的幾個學生都吓到了。被打的李峰卻毫無反應，神情呆滞得就像個木偶。

李母又擡手正欲再打，卻被宋喬抓住了胳膊。

李母一驚，想把胳膊抽回來。宋喬手下稍微一用力，李母竟然沒法抽動分毫。

那男人勸道：“大妹子，人家同學都在呢，別打孩子了！”

“對啊，阿姨，別打了！”

“打人不能解決問題的。”

“阿姨你別氣了。”

幾個學生七嘴八舌地勸說着，李母終于看起來冷靜了一點，宋喬這才放心地松開她的胳膊。

看來在李峰身上造成那些傷的就是李母了。宋喬心道，根據剛才李母的表現，她很明顯有情緒管理問題，而且精神不太穩定，說不定那已經不是她第一次暴打自己兒子了。

就在這時，一直沒吭聲的李峰突然道：“媽，你別氣了，你身體有病，生氣對你身體不好。”

一聽自己兒子這麽說，李母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兒子，眼淚順着她的臉頰就往下淌。

她突然摟住了李峰，腿一軟，拉着兒子一起跪坐在地上。她嗚嗚哭着說道：“對不起……兒子，媽以後肯定不打你了，都是媽不好。”

李母摟着自己兒子，很快就哭成了淚人。

李峰則一動也不動地任由他媽媽抱着，不哭也不說話，看起來竟有些詭異。

看到李峰媽媽哭得傷心，圍觀的幾個學生都沉默了。

哭了一小會兒，李母抹了抹眼淚站了起來，又伸手抓住李峰的手腕，正想把他也拉起來，一個白色的小藥瓶卻從李峰手心裏掉出來，骨碌碌滾到了倪妍的腳邊。

倪妍拿起藥瓶，驚訝道：“安眠藥！”

李母驚愕道：“兒子，你拿我的安眠藥幹什麽？”

李峰面無表情地沙啞道：“我把安眠藥都吃了。”

李母驚叫：“什麽？”她轉身一把搶走倪妍手裏的藥瓶，打開一看果然空了。她臉色大變，轉身抓住李峰的肩膀，“兒子，你真的把藥都吃了？！”

李峰面無表情地點了一下頭。

“你怎麽能把藥都吃了！你想死嗎？！”李母的聲音顫抖着。

李峰卻忽然扯動了一下嘴角，虛弱地笑了起來。

“媽，反正我活着也是個累贅，我要是沒了，你以後就不用總生氣了，病也就好了……”

“你說什麽胡話呢！”李母害怕道，“你快說，你到底吃了幾片藥？！”

李峰張了張嘴，“我……”他話沒說完，忽然身子一軟就倒在了李母懷裏。

“兒子！兒子！小峰！”李母驚慌失措地喊李峰的名字，可是李峰卻沒再回應。

鄰居叔叔見狀趕緊跑出去叫出租車，好盡快把李峰送去醫院。

見兒子昏迷在自己懷裏，李母絕望地大哭道：“兒子，你要是死了，你媽我也不活啦！反正我也沒兩年活頭了！”她哭着哭着，竟然眼睛一翻也跟着暈厥了過去。

之後，在鄰居的幫助下，他們把母子兩人送去了醫院。

因為車子坐不下那麽多人，宋喬他們就沒跟着一起去。

第二天上學後，宋喬一進教室，就被好奇的學生圍住了。他們都聽說了昨天發生的事，所以想問問宋喬到底怎麽回事。

宋喬對這件事也是一知半解，所以就簡單地講了幾句把他們都打發了。

上午上課的時候，唐老師一直表情凝重，看樣子他也知道了昨晚發生的事情。

下課後，他還把宋喬幾人叫去辦公室，仔細地詢問了昨晚的事情經過。

唐老師嘆口氣道：“幸虧有你們，要不是因為發現得早，李峰也不會這麽快就搶救過來。”

倪妍道：“都虧了小喬，要不是她一腳把門踹開了，李峰可能就……那啥了。”

唐老師驚訝地看向宋喬：“一腳把門踹開？你挺厲害的啊，怎麽踹開的？”

宋喬也不刻意遮掩，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一下就踹開了。可能運氣好吧！”

“不管咋說，你算是救了李峰一命。”唐老師說着，忽然笑道，“這是你第幾回救人了？上次不也是你沖進火場裏救了個小孩嗎？你這是要成為大俠嘛！”

大家都笑了。

從唐老師辦公室出來後，幾個人一路上都一口一個“喬大俠”地叫宋喬，搞得宋喬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結果，在倪妍和高輝等人的帶領下，這個外號很快就在班裏傳開了。以前班裏喊宋喬都叫“班長”或“小喬”，現在卻全都改口叫她“喬大俠”。

下午的政治課上，政治老師問：“你們班班長是哪個來着？”班裏的人則七嘴八舌地回答：“喬大俠！我們班班長是喬大俠！”

政治老師一頭霧水地查看班裏的點名本，“嗯？喬大俠？你們班有叫這個的嗎？”

學生們立刻哄堂大笑。

兩天後，這件事居然上了電視新聞。

新聞裏說，某某中學初二男生因為抑郁症吃安眠藥自殺，幸好他吃的那種安眠藥致死率不高，搶救得及時，所以很快就搶救回來了。而孩子母親身體本來就有病，再加上看到孩子自殺，急火攻心一下子就病倒了，就被送到了重症監護室。

新聞裏還采訪了剛剛恢複意識，躺在病床上的李峰。當然，李峰的臉是用馬賽克擋住的。

當問到為什麽要想不開時，李峰沙啞地低聲道：“因為我死了，我媽就不用總擔心我了。”

記者又道：“你沒想過你媽媽會很傷心嗎？”

“想過。”

“那你為什麽還這樣做呢？”

李峰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

之後，記者還采訪了某教育部門的青少年心理學專家，問他對這件事的看法。

心理學專家道：“其實孩子自殺，在很多情況下是出于對父母的報複心理。現在的父母望子成龍，家教都比較嚴格，甚至對孩子進項體罰，給孩子的身心造成了巨大的壓力，造成孩子的逆反心理……”

宋霖看完這新聞冷笑道：“什麽狗屁專家，說的都是廢話。還有那個記者也是，人家剛自殺，她就跑去采訪，也不怕刺激到人家。”他說着就果斷按了一下遙控器，轉到了一個播放臺灣偶像劇的電視臺，咬了一口豆沙包，嘟囔道：“……看這個都比那個強。”

大概怕影響不好，新聞裏沒報學校名稱，宋霖還不知道自殺的那個學生是宋喬的同學。

之後的幾天裏，李峰都沒來學校上課。

發生了那樣的事，想必他暫時也不會來學校了。

班裏的同學想去探視李峰，卻被唐老師制止了。他說李峰現在精神狀态不穩定，最好不要去打擾他。

國慶節放假前一天，唐老師給班裏同學帶來了一封道歉信。

道歉信是李峰寫的。

信上說，是他在宋喬的書上畫了塗鴉，還在趙春燕的桌子上刻了字潑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