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果小修不要柳兒,柳兒就嫁給鈞哥哥,當鈞哥哥的妻子。
結果沈昱修當真不要她,而她,也真嫁給了他。
西子湖畔上,一艘艘色彩豔麗的畫肪緩緩行駛着,夕陽西沉的橘紅景色與船只倒影相映,美不勝收。
展少鈞只身立于畫舫前,一身白袍随風飄蕩,他負手眺望湖光山色,嘴角因回憶而淡淡勾起。
當年,他在撂下狠話的隔日便離開杭州,根本沒機會将沈昱修那小子揍得滿地找牙,而照那天夜晚柳飛雪的反應,他想那妮子定是沒把他的話帶到,也因此,她聽見柳兒這小名時,想到的人并不是他。
嘴角的笑意緩緩淡去,取代的是一抹苦澀。
她當真把他忘得一乾二淨哪!柳飛雪端坐于畫舫裏頭,面前擺着一桌酒菜,但她沒心思享用,一雙美眸探究的瞅着立在船頭的颀長身影。
他的背影……好熟悉。
不單是背影,還有看着她的眼神、嘴邊微勾的淡笑,和滲着溺愛的渾厚嗓音……
這樣認真看着展少鈞是她嫁給他後的頭一遭,卻沒料到這一瞧,竟瞧出了滿滿的困惑,愈看他愈感古怪,好像他們倆很早之前便已認識。
她看得認真,沒料到他會突然旋身,兩人的視線便這麽對個正着。
逆着風,他一頭黑如墨的發在頰旁飄掠,湖上的風使他雙袖與衫袍鼓起,吹得他宛若飛騰在風裏。
微揚的眉一如以往,在看見她的同時揚起一抹溫柔似水的笑,毫不吝啬的對她展現柔情。
他的眸如同美酒,一旦沾上了,便會深深沉醉、無法自拔,只想縱身于那盈滿萬千深情的兩潭深泓……咚咚!心莫名的跳快了兩拍。
在他的注視下,兩朵紅雲迅速爬上柳飛雪細白的臉蛋,她倉皇別開眼,不自覺的緊咬唇辦,拿起箸,随意攪亂才剛上桌的精致菜肴,藉此掩蓋她的無措。
這是怎麽回事?她的心怎會跳得如此快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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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到她刻意的回避,展少鈞笑意未減,邁開步伐來至她身旁,撩袍落坐。
「冷嗎?要不要披件衣裳?」天色漸暸,湖上風強勁,将她白晳的膚色刮得紅潤,即便才入秋,略帶涼意的晚風仍有可能讓單薄的她受寒。
「不用,我不冷。」柳飛雪不敢擡眸看他,生怕頰上的紅霞洩露了情緒,小手忙碌的夾菜入碗,卻一口都沒送入嘴中。
「菜不合胃口?」他問,大手輕按她粉肩,讓她偎入自己懷裏。即便她不冷,他也無法不擔憂,既然她不願多披件衣物,那便由他代勞,他樂意用自己的身子暖和她。
柳飛雪僵直着身,仍不習慣他的觸碰,可不習慣卻不代表能推拒,她是他的妻,終究得适應這般親密的舉動,于是她試着放軟身子,讓自己窩在他的肩頸之間。
「菜很合胃口,只是我吃不太下。」她放下箸,及那碗幾乎沒動到的白米飯。
她似乎真受了涼,整個人懶懶的、昏沉沉的,連擡個手都沒什麽力。
今日一早,她便有些不适,本想在房裏休息,卻讓他給拐出了府。
為何說拐呢?因為他從未強迫她,以至于她推說不想出門時,他也未多說什麽,只是對她說要去拜訪岳父岳母,問她要不要一塊去,她想,不過就在對門,而她也有些時日沒回去看看爹和娘,便點頭答應了。
沒料到這一出大門,便像上了賊船,一直到日落星浮的此時,他都還不打算放她回去。
看了看她慵懶的側顏,展少鈞只當她是累了,于是他執起箸,就像十年前她纏着他喂飯一般,夾了口菜遞到她面前,「我喂你。」看着眼前的芙蓉豆腐,柳飛雪原犀半眯的杏眸倏地睜大,小嘴張張阖阖,不知該婉拒或是乖順的張嘴吃下。
半響,她才臉兒微紅,不自在的說:「我……我自己來就好。」
「乖,嘴巴張開。」他卻像是沒聽見她說話,長箸又朝她紅潤的嘴兒挪近了些。
在兩不相讓的情況下,柳飛雪只得妥協,認命的微啓小嘴,任他送入那口芙蓉豆腐。
「吃塊肉,你太單薄,得多吃些。」見她吃下,他立刻又夾了塊紅燒排骨送入她來不及阖起的嘴兒。
推拒不了,柳飛雪只能紅着小臉,一口接一口的接受他的喂食,直至她真咽不下任何東西為止。
「別,我真的吃不下了。」她伸手抓住他的長臂,成功制止他這般喂豬的行為。
今兒個咽下的食物已然超出她肚皮的負荷量,再這麽吃下去,恐怕她得飛奔至湖旁喂魚了。
展少鈞眉尾一揚,似乎是懷疑她那小得驚人的食量。
「真的,我真飽了。」怕他不信,柳飛雪急忙再次保證,抓着他手臂的纖細長指也不自覺的施了些力。
「好,那就別吃了。」他放下剛夾起的香酥燒鹋,差人撤下用不到三分之一的菜肴。
見人一一收走滿桌子的酒菜,柳飛雪愕然,擡眸看他,「你不吃嗎?」方才他一迳的喂她,自己連口飯都沒吃,不餓嗎?
他揺首,「我沒有用晚膳的習慣。」這幾年來,他獨自一人撐起怒風堡,為了多些時間處理事務,甚至連用膳這費不了多少時間的事都省了起來,長年下來,便也習慣不用晚膳。
「哪有這樣的習慣?不定時用膳遲早壞了身子。」眉間悄悄染上憂心,她不贊同的說,卻忘了自個兒似乎也有這樣的習慣。
看她不自覺露出擔憂的神情,展少鈞唇邊笑意漸增,不一會,淡淡的笑便咧成了大大的笑顏,低下頭,他附在她耳畔低喃,「娘子,你可是在關心為夫的身體?」
嘎?柳飛雪蟇然一呆。她在關心他?有嗎?只是他的貼近,帶來一股乾淨清新的氣味,運氣息是這般好聞、這般熟悉,好似……曾經也有個人這樣按着她,而她,也是這樣貪戀的艱取着這似蘭麝的清新氣味。
她有些迷亂,因為他的貼靠,以及他身上那股異常熟悉的味道。
「我們……認識嗎?」略帶疑問的輕柔嗓音傳入耳,她聽見自己啓眉詢問。
這味道、這感覺,太過熟稔,讓她不自覺地猜測她與他是否曾有過接觸,再說,她并沒忘記李子淵那日于水榭苑所說的話,只是一直找不着機會詢問。
展少鈞心中狂喜,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嗓音平緩地反問:「你認為呢?我們之前可否相識?」
他望着她,黑瞳閃着深切的渴望與濃烈的情感,眨也不眨地直視她泛着疑惑的瞳眸,仿佛要望進她的靈魂深處。
柳飛雪被看得心顫,呼吸驀地亂了,斂下眉睫直想避開那太過熾熱的眼神,然而他卻不如她所願,擡起她的下颚,迫得她不得不直視那擾人心神的兩潭深幽。
「不許躲!我要你看着我,仔細的看。」展少鈞嗓音不再溫和,而是用着霸道與命令的口吻道。
他給她一個多月的時間,讓她回想起有關他們倆的一切,夠久了,他沒法子再等了。
魅人的幽瞳又貼近她幾分,裏頭閃爍着不容罝喙的威嚴。
撫在她膚上的手熱虔灼人,幾乎就要貼至她額上的氣息噴灑在她小扇般的眼睫上,滾燙且親昵,驚得她不敢掙動。
「你……」這樣的展少鈞前所未見。
一直以來,他都是斯文有禮、溫柔敦厚,對她的忍讓更是無法用言語說得清,可眼前的他,卻是放肆張狂的,那隐藏不住的威凜霸氣,讓她的心再次不由自主的劇烈起伏。
這男人,恐怕不似他的外表這般溫文謙和。
「想起了沒?」他嗓音喑啞。被她清澈無辜的眸子盯着瞧,他發覺自己竟然克制不了對她的欲念,若她再想不起來,他可沒把握不對她做出夫妻間的親密舉動。
柳飛雪定定的瞅着他,強自把持被他攪得亂七八糟的心弦,睜着水眸,細細描繪他的眉、探究他的眼、掃視他的鼻以及深凝他的眉……只是看了半天,她很是挫敗,才想開口回答自己真的想不起兩人之間是否曾經相識時,忽地被他由懷中掏出的一抹白影給吸引住。
那是她的手絹!
是她第一次親手繡字的手絹。「這麽會在你手上?」她低呼,不可罝信的則着他俊美的臉龐瞧。
這手絹她記得送給了……
「鈞一一」
在她驚叫出聲的同時,一抹黑影倏地直俯而下,剎那間,一股陽剛的男性氣息籠罩而來,她剛逸出的驚呼也在立時教人給吞噬而去。
她的眉,教他給奪了。
他吻她,熱切、狂烈的吮吻。
那張俊美臉龐離得好近,他的吻輕柔綿密地烙在她因愕然而微啓的檀口,秀挺的巧鼻與他直挺的鼻梁來回磨蹭,熾熱的氣息灑在她細膩的膚上,帶來足以燃燒她心靈的震撼。
他輾轉留連地吻着她如花的菱眉,靈巧的舌長驅直入,不停在她唇齒間勾弄糾纏,健臂一攬,他按過那馥軟纖腰,另一掌托住她的螓首,更加深這親昵的接觸。
他含住她的粉嫩唇辦與鏊軟小舌,幾遍舔吮卷弄,她身子輕顫,心神蕩漾,小手下意識揪住他的襟口,盈着訝異的眸緩緩阖起,沉迷于他帶給她的熱烈情意。
良久,展少鈞終于離開那勾人魂魄的嫣紅唇辦,低頭深望着懷中人。
她眼神迷蒙,被他嘗過的唇紅潤豔麗,雪白頸間泛起漂亮的玫瑰色澤。
現在的她美豔誘人得像朵盛開的牡丹,教人想再次俯身撷取那動人的芬芳。
「想起我是誰了?」溫和的嗓音因方才的激情而低沉幾分,長指輕刷那抹因他肆虐而略腫的紅眉。
低沉的嗓音拉回柳飛雪飄忽的思緒,迷蒙水眸倏地清亮,她輕眨眼,意識到兩人竟在大庭廣衆之下擁吻後,小臉迅速攀起熱潮,羞愧得直想跳下船。
她輕點頭,斂下眉睫掩去無措,低聲輕叫,「鈞哥哥。」她記起了。
眼前的男人經過歲月的洗禮,變得更加出類拔萃,那張曾經青澀俊秀的面容也變得俊美無俦,眉宇間的溫柔仍在,只是多了股傲視衆人的英氣。
展少鈞眸光泛柔,因她那聲久違的叫喚。「你該改口叫相公了。」
看着他清俊的面容,柳飛雪故意不喚,雪白如編貝的咭齒咬着眉,控訴地說:「你騙我。」
展少鈞劍眉一揚,被她天外飛來一筆的指責搞得有些莫名,「我何時騙你?」
柳飛雪清冷的面容因為憶起兩人的過往而稍稍沁了些暖意。
「十年前,你答應會回來找我的。」他說謊,那日一別後,她再也沒見過他。
原來是這件事呀!
她真變了,沒了兒時嬌憨的神情,喜怒哀樂皆不形于色,即便此時是欣喜的,卻也不表态,只是這麽靜靜的瞅着他,跟他要一個解釋。
他心疼的按緊她,不讓晚風侵襲她單薄的身子,徐聲說着那時的情況,「次日一早你便讓你爹娘給接了回去,連同我道別一聲都來不及,你要我上哪去找你呢?」
這妮子當真是忘得非常徹底哪!她将他給安罝在她奶娘家,卻從未向他提及她自個的家在哪兒,更何況,他離開杭州後,便輾轉到了京城,而後又到北方,在那創立怒風堡,待他再回杭州時,已是十年後了。
不過他也不算食言,畢竟他還是找着了她。
柳飛雪愣了會,這才想起自己似乎真沒和他提過這事,頓時,嬌顏爬上兩抹紅,她有些羞窘的垂下頭,「我、我忘了。」
「你忘的可多了。」他揉揉她的發,就像十年前那般,「你不僅把我給忘了,還忘了你對我的承諾。」
聞言,她柳眉輕蹙。她怎麽不記得自己給過他什麽承諾?十年的時間着實有些久遠,更何況這幾年來,她的思緒全教另一個男人給霸占了去,根本沒多餘心思去想別的事。
擡眸,她決定直接問出口會快一些,「我給過什麽承諾嗎?我是真記錄不得了。」
「唉,看來你不單是将我忘了個一乾二淨,就連親口說過的事都抛諸腦後,真是教人心寒哪……」展少鈞誇張的嘆道,臉上寫滿心痛,語調雖是玩笑意味居多,但她将他忘卻一事,他的确無法忘懷,只是不打算表露出來罷了。
聞言,柳飛雪俏臉又是一紅,慚愧到差點挖個坑将自己給埋了。
雖然她與展少鈞相識不過一個多月,但他對她的疼愛卻是不分歲月,不管是十年前那天真無邪的柳飛雪,抑或十年後臭名遠播的柳飛雪,他都是這般的寵、這般的疼,而她,竟将待她這樣好的他給忘了。
「鈞哥哥,我很抱歉……」她是真心誠意的道歉。
她迷糊,要人來找卻又忘了給自家住址;她善忘,雖說過了十年,卻也不至于将他忘得徹底,合該是她沒把心思放在他身上,才會連想都想不起啊!「是相公。」他柔聲糾正。「從今日起,你對我的稱謂,只能是相公或是少鈞,因為我不再是你的哥哥。」
他從沒想過當她的兄長,以前沒想,現在更不會想,即便她已成了他的妻,他仍不要她這般喚他,他要她打從內心認定他展少鈞是她柳飛雪的夫君。
柳飛雪一愣。相……相公?是啊!她還沉浸在與他重逢的歡樂回憶中,卻忘了這疼她人心的鈞哥哥已成了她的天,是她的相公。
得知他是故人,她反倒叫不出相公這名諱,于是她刻意回避,輕聲問:「你為何要娶我?」
之前沒敢細問,是因為他與她不過是陌生人,就算心中困惑重重,她也難以啓齒。而今卻不同,他雖不讓她喚,可他仍是她心中的鈞哥哥,對他,她可以敞開心胸,可随心所欲的發問。
「因為你的承諾。」他答,眸底閃過一抹快得教她看不清的情緒。
「承諾?」話題兜了個圈又回到原點,柳飛雪水眸透着不解,卻也不多問,就這麽靜候他的後續解釋。
「因為你對我的承諾,所以我回來娶你。」俊眸微眯,他試着由她的淡然容顏中看出些情緒。
「我……」柳飛雪怔然回望他,思緒飄回十年前,努力回想他所謂的承諾。
無奈,她所有心神、所有回憶,全教另一個有着稚氣臉龐的男人給占了去,沒法子多想其餘的事。
「我想不起來。」她揺頭,澄澈的眸中透出一絲很淡很淡的凄苦。
看着她眸底幾不可察的苦楚,展少鈞薄眉緊抿,心不由自主的因為那抹苦楚揪了一下,好半天才展開淡淡的笑。
「你說過,如果你的小修沒有娶你,你便要嫁我為妻,做我的娘子,記得嗎?」大掌繞過她柳腰,将她緊攬,他很輕很輕的附在她耳畔說。
聞言,柳飛雪渾身僵直,就連被他握住的雙手也冰涼了起來。
她想起了。
她的确說過,若她未嫁沈昱修,便會嫁予他,成為展少鈞的妻子。只是,當時的她壓根沒想到這個承諾會成真,他竟會在十年後回來迎娶她……
「那不過是兒時戲言,你何必認真?」她倦極的閉上眼,清冷嗓音微微顫抖,早些時候身子的不适,在此時更加明顯。
不管是左胸口那像是被人掏空似的劇痛,抑或是額際一絲接着一絲、毫無間斷的抽疼,都在瞬間抽光了她全身力氣,讓她一片空白的腦袋在渾噩與清醒之間游走。
她想起沈昱修的感覺痛楚而鮮明,而對展少鈞,一個為了她一句玩笑話竟當真回來娶她的男人,她的心則是有些不知所措,搞不清對他的情感,是感激或是……
展少鈞緊握她煎來愈冰涼的手,雙眉緊皺,察覺到她的不對勁,「飛雪?你怎麽了?」
她不語,額旁開始沁出一顆顆冷汗,她用力回握他的掌,十指指尖全陷入他覆着厚繭的掌心,強撐着意識,倔強的說:「我沒事。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那不過是兒時的玩笑話,你何必認真?何必真的迎我過門?」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執意要個答案,只覺得那顆早已傷痕累累的心,竟浮出一絲期盼,可期盼着什麽,她又不知。
「別說話,你需要休息。」看着那不斷冒出汗珠的慘白面容,以及那漸失血色的紅眉,展少鈞一向柔和的面容罩上冰霜,他着急的喚人立即返回岸邊。
她需要看大夫。
這念頭一起,向來溫和的嗓音竟變得嚴厲,「動作快,馬上返航!」
「回答我。」柳飛雪拾眸直視他的眼,堅持要他答覆。
「你一一」他不禁氣惱,惱她的倔強,也惱自己竟沒發覺她的不适。
她在硬撐,靠着僅剩的意志力向他讨答案!看她咬緊牙關,雙眸忽睜忽閉的模樣,他忍不住低咒一聲。
「好,你要答覆,那便給你。」話畢,他掙開被她反握的雙掌,一把攬過她虛軟的柳腰,傾身覆上那毫無血色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