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殺手夜襲
臨近秋收,衙門裏的事多了起來,署內考勤和征收賦稅安排在一起,還有斷也斷不完的訟案,白以檀心力交瘁,常常在衙門忙到深夜,累極了就在書房湊合一宿,第二天醒來接着幹。蘇幼瑩幫她分擔了一部分事務,有時到了飯點,提着公文和食物就來了,兩人邊吃邊商量,天黑了才走。
今天蘇幼瑩來得晚了些,難得換了身尋常姑娘的打扮,荊衣布裙,珊瑚珠花,踏着夕陽的餘晖推開了書房的門,攜一縷秋風,提半壺薄酒,輕快得像是去山野溪澗訪友。
白以檀甚少見到她這麽婉約嬌美的樣子,一邊誇贊一邊戲谑道:“不錯啊,敢問俏佳人,這是跟哪位世家少爺郊游回來,衣服都沒換就來了我這兒?”
蘇幼瑩面色微紅,瞪了她一眼道:“少貧嘴,你是不知道那身軍裝有多沉,特殊日子自然要放松下。”
“什麽特殊日子?謝瑾瑜跪地求饒一周年?”
蘇幼瑩又氣又想笑,伸手捏住她軟軟的臉頰威脅道:“你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當心我點你癢穴!”
“啊——蘇郡尉饒命!疼疼疼,快撒手!”白以檀皺着臉揉了好一陣,嘀咕道,“下手這麽重,我好歹也是個姑娘家,破相了沒人要怎麽辦……”
“哼,有哪個姑娘不記得自個兒生辰的?”
白以檀一怔,旋即露出驚喜的笑容,話都說不連貫了:“你、你怎麽知道……我好像……我有提起過?”
“你的入職文書裏不是附了個人資料麽?我随意瞄了眼。”
極淡的口吻加上刻意扭轉的目光,蘇幼瑩想盡量表現得不經意些,素來冷傲的她并不習慣表達情感,但面對視為生死之交的白以檀,她破了一回例。而白以檀也沒有讓她尴尬或失望,直接來了個大大的擁抱,隔着胸腔都能聽到她那雀躍的心跳聲。
“謝謝你,幼瑩。”
被緊緊抱住的蘇幼瑩抿唇笑了,但她并不知道這對白以檀而言意味着什麽。
兩年前的這個時候白以檀剛剛重生,在充滿了陷阱的白家,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逃離,如何擺脫宿命,十八歲的生辰就在崎岖的山路上度過了,禮物是帶來了喜悅卻惶恐不安的新生命。
去年倒是過了,小月做了一桌好菜,加上幾句樸實而貼心的賀詞她本該知足,卻因為殿試在即,走到了命運的岔路口而過于焦慮,所以意興闌珊,草草收場。
現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去,她卻把這事給忘了,似乎已經習慣這種孤單的感覺,不需要家人陪伴,不喜歡各種節日,時間在她的概念裏,成了一展抱負的工具。
然而今天蘇幼瑩的舉動卻意外地打開了她的心房,她無法忽略自己的喜悅,無法克制對友情和親情的需求,在經歷了這麽多之後,她終于意識到自己還是個正常人,一個努力擺脫前世陰影卻留下了後遺症的人,一個內心并不強大的人。
她不想再強迫自己“不需要”。
“好了,不矯情了,我先幹為敬!”
白以檀拿起酒樽沖蘇幼瑩舉了舉,仰頭一飲而盡,黃湯入喉微感辛辣,卻有種說不出的酣暢淋漓。蘇幼瑩伸指夾起另一個酒樽,亦緩緩送至唇邊吞下,随後挑眉輕笑。
“生辰快樂。”
“有好友相伴,有涼月入席,還有美酒佳肴,當然快樂!”白以檀勾過她的肩笑道,“今晚不醉不歸啊。”
蘇幼瑩一指頭戳過去笑罵道:“我就知你是個瘋丫頭,特意只揣了半壺酒來,想多喝也沒有了,趕緊吃飯,吃完還得料理這些麻煩事呢。”
“是,大人——”
白以檀拖長了語調,順手翻起了吃的,那赤色鎏金食盒看起來小而精致,裏頭東西可放了不少,有醉江蟹、芙蓉雞、八寶丸子、蜜汁蓮藕等熱食,還有一小碟子白以檀最喜歡的辣漬物,色澤誘人,噴香撲鼻,她的口水瞬間就下來了。
“吶,雞腿。”
蘇幼瑩望着那只遞到面前的油乎乎的雞腿,抽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慢慢縮回來接下雞腿,在白以檀的大笑中無奈地咬下一口。
“味道還不錯,哪買的?不像璇玑閣做的。”
“從岫雲齋直接拎來的,你若喜歡我幹脆每天都讓他們送飯來,也省的小月來回跑了。”
岫雲齋是蘇家名下的酒樓,雖不及璇玑閣財大勢大,卻也憑着特色日進鬥金,是蘇家最重視的産業之一。蘇幼瑩平時甚少上自家酒樓吃飯,今天忙到太晚,過來的時候順路,就吩咐他們做了幾樣招牌菜。
“不用了,小月閑不住,來回跑跑她反而樂意。”白以檀說着話鋒一轉,“你別光站着啊,不喝酒又不吃菜,有心事?”
蘇幼瑩沒說話,擰了條濕帕子擦手,随後拿起小剪子開始拆蟹,挑出蟹黃和蟹肉放到白以檀的碗裏,黃的油亮,白的剔透,她嘗了一塊,清甜鮮嫩,唇齒間還留有淡淡的酒味,再佐以黃湯,整個身體都暖了起來。
“不說話就是有心事喽?說來聽聽,誰敢惹你不開心,我首當其沖削了他!”
“也沒什麽,想起了從前的一些事。”
月光穿過窗棂,化作無數銀屑灑在方寸之間,似銀蝶撲翅,又似波光粼粼的海面,蘇幼瑩看着看着就停下了手裏的動作,神思不知飄到了哪去。白以檀瞧她這樣就知道多半跟謝瑾瑜有關,但又不好直截了當地問,怕觸及她的傷心事,沒想到默默吃了一會兒,她倒主動開口了。
“以前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是他陪着我在船上賞月游湖,喝酒吃蟹,從前年開始我就是一個人過了,當時不覺得如何,今夜跟你在一起,又喝了一點酒,失落感就後知後覺地湧上來了。”蘇幼瑩自嘲地笑笑,“也許是醉了。”
“只要你想,他一定會從天都城過來,其實全在于你。”
“全在于我?”蘇幼瑩眼神迷離,仿佛蒙了霧,“我根本看不透他這個人,又哪來對他呼風喚雨的本事……”
白以檀眨着湛亮的眸子問道:“為什麽看不透?”
“當年他父親在朝中加官進爵,即将舉家遷往天都城,本來我是要嫁了他之後一起去的,可家中突發變故,我接掌了蘇郡,亦被困在了蘇郡,他父親怕他癡迷于我不肯奔赴大好前程,便主動上門退了婚約。這事他是知道的,走得也很果決,你說,像這種一時抛下我遠去、一時又回頭訴衷情的人,我怎麽看得透他……”
原來是這麽回事。
盡管在蘇幼瑩的陳述中謝瑾瑜算不上是個好男人,但他的一言一行白以檀都看在眼裏,那份深情決計不是裝出來的,既然都有感情,何必兩地凄苦?
“你有沒有跟他談過此事?”
蘇幼瑩晃了晃腦袋,“沒有,上次若不是你,我們恐怕不會再見面。”
這麽一說白以檀就更覺得不對了,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其中或許有什麽誤會,改天她向溫亭遠問問,現在還是先安撫好蘇幼瑩的情緒。
“要不等他下次再來你當面問個清楚,何必非鑽這牛角尖?”
“還有下次麽?”
白以檀無奈地笑了,她從沒見蘇幼瑩這麽軟弱過,看來真是情根難拔。
“當然會有,我保證。”
蘇幼瑩盯了她一會兒,驀然道:“其實該說謝謝的人是我,以檀。”
白以檀剛想說話,一股邪風吹過,燭臺摔在地上,屋子裏頓時漆黑一片。兩人第一反應都是彎下腰去摸燭臺,結果撞個正着,白以檀就挪到了邊上把窗戶都打開,好讓蘇幼瑩就着月光找。
摸索了一陣,指尖觸碰到一個留有餘溫的柱子,蘇幼瑩剛要對白以檀說找到了,擡起頭,對面屋檐上銳光連閃,她臉色劇變,撲過去拽白以檀的手,只聽見一聲鈍響,兩人跌成一團,黑暗中,蘇幼瑩摸到某種粘稠的液體,她抖着手放到鼻下,傳來濃烈的腥味。
“以檀?傷到哪了?快說話!”
“我沒事……你、你快去追……”
白以檀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顯然傷得厲害,手卻堅決地推着蘇幼瑩。蘇幼瑩咬牙,支起身子往窗臺探去,對面哪還有人?連個鬼影都不見!
蘇幼瑩強忍着怒氣說:“已經跑了,你別動,我看看你的傷口。”
重新點燃燭火,眼前的情形頓時讓蘇幼瑩白了臉——一支精鋼箭斜插在白以檀右肩,力道之大幾乎穿透鎖骨,她身上、地上全是血,已然痛得發抖。
“我去讓人找大夫,你等着,我很快就回來,你要保持清醒,知道嗎?”蘇幼瑩的聲音亦有些顫抖。
白以檀從喉嚨裏擠出兩個字:“小心。”
蘇幼瑩點點頭,撒腿就往外跑,長裙掠過露水階臺,在夜色中劃出淩亂的弧線。酒意已散,晚風穿堂,吹得骨子裏沁涼,她的眼睛無論看到哪,都翻滾着暗紅色的波浪,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淹沒,讓她窒息。
以檀,一定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