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操控局面
溫亭遠滞留了好幾天,不得不回天都城了。
臨走時,他反複叮咛了許多事,白以檀都一一應了,卻不知聽進去多少,他無奈地瞅着她,千言萬語最後都化成了一個擁抱和萦繞在耳邊的輕嘆。
“我回去就會向凜王闡明此事,在商量好對策之前你一定要多加小心,有事立刻差人來找我,不管什麽時候我都一定會趕來,知道嗎?”
白以檀只覺得心房騰起暖融融的火焰,燒得臉都有些發燙,分不清是種什麽感覺,遙遠而陌生,似從未體會過,也不知該如何回應。
“不說話我就走了,你好好休息。”溫亭遠揉了揉她披散的墨發,掃袖起身,不經意被她拉住了。
“路上小心些。”
“放心吧。”他噙着笑意往外走,忽地想到了什麽,又轉身問道,“以檀,那封信……還寫了什麽別的嗎?”
白以檀一怔,腦子裏有片刻的茫然,随後莞爾一笑道:“沒什麽,都是些幼稚的小心思,不提也罷。”
溫亭遠心中略有失落,卻不再追問,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便推開門走了。
此次回天都城不像以往那麽磨蹭,他快馬加鞭,日頭剛偏了一半,蹄聲已響徹天街,到了路口往北邊一拐,目的地正是城北的凜王府。
到了門口,鎮宅禦獸前停着一座轎子,車轅上印着的族徽和花紋是溫亭遠熟得不能再熟的,恰好裏頭的人掀起簾子回望,四目相對,撞個正着。
“亭遠?你來凜王府做什麽?”
“你在正好,趕緊帶我進去。”溫亭遠下了馬,拖着謝瑾瑜就往裏走。
凜王府占地甚廣,廊腰缦回,湖藍如鏡,園林種了一水的銀杏,裁剪得極為精致,走進去就成了迷宮,澄黃耀目,遮天蔽日,偶爾漏出幾塊湛藍的天幕,大雁展翅其中,灑下濃濃秋意。
只是溫亭遠絲毫沒有欣賞的心情,穿過小徑一路疾行,落葉從下擺的縫隙中穿過,似乎都沾上了急切的氣味。
“你急火火的要幹什麽?路還遠着呢,不能先跟我通通氣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
謝瑾瑜瞪着他,路過棧橋時一不留神差點踩進泉水裏,光緞長袍被木屑劃出道口子,十分狼狽,但前頭的人根本沒有停步等他的想法,腳下生風,一會兒就到了書房前。
從舟見到這般場景不禁有些奇怪,剛要上前詢問,溫亭遠已隔着門喊道:“臣拜見王爺,貿然前來實有急事禀報,還請王爺見諒。”
房中靜默了一陣,響起清晰而沉穩的男聲:“進來吧。”
兩人推門而入,轉過彎,堆了半人高的呈狀和奏疏先入了眼簾,雲凜埋首疾書,力透紙背,也有些看都不看就扔到了一旁,最後再由婢女來收揀。
“王爺。”兩人紛紛見禮。
“免了,什麽事?”
雲凜如此幹脆倒稱了溫亭遠的意,他上前一步答道:“王爺,您離開蘇郡之後,那裏再次遭到黑衣人的襲擊,這事您可知道?”
謝瑾瑜眉目一凜,顧不得尊卑之分,搶過話頭就問:“可有人傷亡?”
“白郡守被一箭穿身,受了重傷。”
雲凜的筆速由快變慢,最後擱回了山形琺琅架上,短暫的沉默過後他緩緩擡眸,面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繼續。”
他的态度不甚明朗,溫亭遠有些拿不準,但話已至此,想藏也藏不住了,他索性一口氣把事情完完整整地說了一遍。
“白郡守懷疑先前的黑衣人之死是苗蠱作祟,寫信托臣尋找解藥,誰知信下落不明,殺手卻接踵而至,所以我們推測信應該被黑衣人截獲了,由此一來她的處境十分危險,還請王爺施以援手!”
雲凜的眸光一寸寸暗了下去,似烏雲蔽日,風雨欲來,謝瑾瑜跟随他多年,自然知道這是他發怒前的征兆,心底暗叫不好。
“一個把本王說的話當耳旁風的人,憑什麽祈求本王的庇護?”
溫亭遠怎麽也沒想到他會給出這種答案,頓時怒意勃發,沖口而出道:“王爺這麽說未免太不近人情了!您明明知道幕後黑手是沖您而來,白郡守查出其身份才慘遭橫禍,您怎能不聞不問?”
“亭遠你住口!王爺離開蘇郡之前就下令不許任何人再查,白郡守一意孤行,王爺生氣也是理所當然!”
謝瑾瑜冒死插了句嘴,意在阻止溫亭遠繼續激怒雲凜,沒想到就像水潑在了油上,愈演愈烈,還濺了自己一身油星。
“謝瑾瑜,我看你是混跡黨派多年,人也變得冷血麻木了,你以為白以檀死了蘇幼瑩就能獨善其身嗎?你可知幕後黑手是……”
“滾出去。”
雲凜神色陰冷地下了逐客令,突兀得讓謝瑾瑜一呆,下一秒,從舟影子般出現在眼前,身形微躬,沖門外攤手道:“溫将軍,請。”
溫亭遠的憤怒一瞬間消失了,他忽然明白自己根本不該來找雲凜,在無止境的皇權鬥争中他們都是棋子,可進可退,可用可抛,而這一次,雲凜不敢動也不能動太子,所以他選擇了棄車保帥。
已經沒什麽可說的了,朝堂水深,人心堪比蛇蠍,是他選錯了路,他應該用自己的方式去保護白以檀。
“臣打擾了,告辭。”他冷然拂袖,轉身離開。
聽得腳步聲漸漸遠去,謝瑾瑜想追,卻明白不是時候,只好憋着氣站在原地,不敢吭聲。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雲凜切切實實發怒的樣子,甚少有人或事能讓他如此明顯地表達情緒,這種異常的狀态足以讓謝瑾瑜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了。
房間裏的氣壓還在持續下降,雲凜依然面色沉鹜,眸光凝在桌案上,鋒銳欲穿,謝瑾瑜只覺得自己站在了極地冰川,被動地接收着凜冽寒意,連思維都有些僵硬了。
時間如水流淌,凜王府這座新銳雕像維持了一炷香之後,終于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瑾瑜。”
“啊?臣在。”
雲凜神色已恢複如初,說的話卻更讓人琢磨不透了,“你也聽到了,蘇郡尉也被卷入其中,為何不質疑本王的決定?”
謝瑾瑜雙手交疊于袖中,滿懷把握地笑了笑,道:“亭遠是外人,看不透王爺的深意乃是正常,而臣心如鏡,透徹明白着呢,王爺不是怕了那人,也不想讓白郡守白白當了棄子,只是氣她私下亂來,臣說的可對?”
窗外點滴的水流聲灌入耳朵,随着這番話将沉滞的氣氛一同帶走,雲凜再擡眸看他時,被層疊覆蓋的細微情緒終于露出了一角,似塵埃,又似飛絮,需要獨特的角度才得以窺見。
“既然什麽都明白,開始就不該讓你的摯友進來。”
謝瑾瑜苦笑道:“臣一路問他,他死活不肯告訴臣是什麽事,後來說了這麽多,臣倒是立刻就想明白了,也晚了。”
“那這爛攤子就合該你去收拾。”
“是……臣收拾……”
沒想到雲凜來這招,謝瑾瑜苦着臉答應了,只覺太陽穴一陣陣地抽疼——也不看看招惹的是誰!那人是他說收拾就收拾的嗎!還有蘇幼瑩、溫亭遠、白以檀……這一個個的,要處理不好,都得把他生吞活剝了!
半天沒聽見動靜,雲凜挑眉道:“還愣着?”
“不是……王爺,您給指條明路呗,臣的腦子一下子不太好使了……”
雲凜直接把桌上的一個牛皮紙袋扔到了他懷裏,謝瑾瑜打開一看,正是他前幾天整理好的今年五品官員考課情況的詳細報告。
這東西看似簡單,卻是讓吏部列為六部之首的重要手段,素來被大臣們戲稱為擢貶生死錄,因為當中記載了被考核官員一年以來的功與過,還附有相對客觀的評價,是要交由皇帝定奪然後酌情升降的,出于慣例,謝瑾瑜都是先拿來給雲凜過目。
巧的是,今年剛好輪到他來拟評五品官員,白以檀和蘇幼瑩都在其列,蘇幼瑩的他很快就填完了,剩下個白以檀還空着就拿到雲凜這來了,雲凜一直沒給答複,現在扔回他手裏的還是空白一片。
“王爺,您的意思是……”謝瑾瑜試探着開口,卻收到一記薄銳的眼刀。
“本王看你這腦子跟白以檀的一樣,都該去抽抽水了。”
聽到這種語氣,謝瑾瑜心裏這塊大石終于徹底落了下來——他不是遲鈍,他是怕會錯了意啊!
“是,臣今兒個去抽水,明天就把這折子遞上去……”
隔着門扉,外頭的某人笑得直捶地,謝瑾瑜深吸一口氣,猛地拉開房門,狠狠剜了從舟一眼,小聲兇道:“笑什麽笑!早晚也有你吃癟的時候!”
從舟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拉長了語調道:“恭送謝大人——”
謝瑾瑜哼了一聲,拎着袋子往外走,走到府外看見地上兩行蹄印,登時想起了溫亭遠,只覺兩眼一抹黑,做什麽都有種抓瞎的感覺,罷了,等明日朝中完事了再跟他解釋應該會比較容易接受。
唉,這一地的爛攤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