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掌院暴斃

回到天都城的當天,嚴子航進宮谒見了景帝,因為差事辦得完滿而大受贊揚,各種賞賜不在話下,連帶着當初舉薦他的雲決也在朝議時被誇獎了一番,皇長子黨一時占盡風頭。

出了宮,嚴子航匆匆趕赴翰林院,誰知半個人影都不見,問了掃地的老仆,忽聞驚天噩耗——掌院于昨日暴斃身亡了。

此時,翰林院所有供職官員都去了林府吊唁,嚴子航顧不得一身風塵仆仆,整了整儒衫就去了,到了林府門前,恰好迎上往外走的同僚。

“嚴兄,多日不見,你何時回來的?”

“上午剛到的。”嚴子航一句話結束了寒暄,急急問道,“李兄,這是怎麽回事?掌院身體健朗,怎會突然……”

“太醫署的人來看過了,說是突發心疾……”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同行的馮翰林打斷了:“那幫太醫就是睜着眼睛說瞎話!你我在翰林院奉職三年,何時聽過掌院說自己有心疾?要我說,這件事就該上報到天都衙門去,讓京兆尹好好查查!”

“你嚷嚷什麽,還嫌裏頭不夠亂嗎?”李翰林瞪了他一眼,“太醫不是檢查過了,掌院并無外傷或中毒跡象,莫無端猜測了。”

“哼,也只有你這種書呆子才會相信。”

李翰林被他噎得來了脾氣,反問道:“那照你說掌院是得罪了人了?我倒不信了,他老人家向來慈目善目好相處,能與何人起沖突?”

馮翰林搖頭長嘆,仿佛在笑他看不穿,随後沖嚴子航拱拱手,先行離開了。

嚴子航聽到這裏已經大概明白了,也沒跟他們打招呼,微眯着眼,擡腳就往靈堂去了,走近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半跪在地上安撫着一個霜發白眉的老太太。

“夫人,您節哀,別哭壞了身體,掌院天上有知也會擔心的。”

林老夫人神情哀戚地望着厚厚白絹覆蓋的棺椁,不停用帕子沾着眼角,一句話也不說。

嚴子航見狀,先上前鞠了三個躬,并上了炷香,然後向守靈的家屬一一示意,這才走到白以檀的身邊輕輕叫了她一聲。白以檀回過頭,見他出現在這也沒有多吃驚,略一颔首就準備起身,誰知跪太久腳麻了,身子一趄,嚴子航連忙扶住她。

“沒事吧?”

白以檀搖搖頭:“沒事,我們出去說吧。”

外頭豔陽高照,走到沒有瓦檐和綠蔭遮蔽的大路上,嚴子航對着光才發現她臉色難看得很,想問的話一下子哽在喉間,躊躇了幾步,還是決定先送她回家。

白以檀何等眼尖,自然看出了他的猶豫,便主動提起了江州的事。

“這次任務完成得也還順利吧?”

“除了官員難擺平、百姓太刁鑽之外,算是沒問題吧。”嚴子航撇了撇嘴角,“只是薄城方圓十裏都成廢墟了,要恢複起來恐怕要費大力氣。”

“人沒事就好。”

她這句話似有感而發,嚴子航猜想跟掌院有關,主動安慰道:“回去好好休息吧,莫再挂懷其他事。”

白以檀淺淺笑了,強打着精神跟他開玩笑:“這還是我與你共事以來,你跟我說話字數最多的一次。”

嚴子航攢眉不語。

走到城北與城南的交界處,一大片樟樹亭亭如蓋,陽光被遮得細密如絲,熱意總算退了些,白以檀望着蒙蒙綠影,腳步越來越遲緩,最後停下來道:“就送到這吧,你趕路回來必定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

嚴子航盯着她汗涔涔的樣子,眉頭皺得愈發緊,道:“沒幾腳路,走吧。”

白以檀垂眸淡笑,也不跟他争,再度邁開步子往前走,同時幽然飄出一句話:“今天你不在我這尋出個答案,是不是就不打算回去了?”

“回去對着鏡子照照自己的模樣,我還不至于趁人之危到那種地步。”嚴子航冷哼道。

其實無需他提醒,白以檀知道現在自己臉色肯定慘白得像個女鬼,一方面是因為掌院的事對她沖擊太大,另一方面是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仿佛冥冥中有東西都想沖破現有的身體,五髒六腑都随之飄起來了,腳卻似灌了鉛,沉重無比。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自從重生後她就感覺身體一天比一天差,沒有病痛,就是虛乏無力,困頓嗜睡,五感像是沉進了混沌虛空,越來越遲鈍。在蘇郡的時候還沒這麽明顯,她只當是那一箭重傷沒有調理好,但現在看來并不是。

或許是這逆天之命終究不容于世。

白以檀胡亂地想着,後面嚴子航說了什麽全都沒聽見,好不容易到了家門口,正巧看到溫亭遠在那來回踱步,見着她這副模樣,兩三步就迎到了跟前。

“怎麽了?臉色這麽白?”

說完,溫亭遠把她拉到自己雙手範圍之內,還與嚴子航對視了一眼,隐含探究。白以檀低聲說了句沒事,感覺說出口了,又像在唇齒間打轉,耳邊一片轟鳴什麽都聽不見,她甩了甩頭,結果直往下栽。

兩人都是一驚,下意識伸手去接,溫亭遠離得近,一把撈在懷裏,卻仿佛撈了一朵雲絮來,輕飄飄得沒有一點重量。

“以檀?”

溫亭遠叫了幾聲,白以檀頭暈目眩地說不出話來,似極為難受,他趕緊把她抱到屋子裏,然後吩咐小月去請大夫,轉身準備拿條綢巾給她擦汗,餘光裏杵了個影子,他扭頭一看,嚴子航還沒走。

“嚴大人,謝謝你送以檀回來。”

明晃晃的逐客令。

嚴子航權當沒聽見,望着被溫亭遠擋得只剩下半張小臉的白以檀問道:“她身體一向這麽差?”

溫亭遠給白以檀搭上絲被,又拭去她額上的冷汗,整個過程都背對着嚴子航,顯然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說來還是怪他,明知此事對白以檀打擊很大,今天本該陪她一起去,偏偏朝中臨時有事走不開,回來就見到她這副模樣,吓得他心跳都停了半拍,下次無論如何都不讓她獨自面對這些了。

心底懊悔了無數遍,身邊嬌軀輕輕一動,立刻拽回了他的思緒,他低頭一看,白以檀勉強半撐起身子,目光投向嚴子航,道:“你先回去吧……”

嚴子航靜靜看了她半晌,眸中閃過複雜情緒,卻十分幹脆地轉身走了,未留只言片語,似乎又恢複了在翰林院時的冷漠。

白以檀松了口氣,身體不受控制地倒回床上,溫亭遠眼疾手快地勾住她,再輕柔地放回床榻,道:“告訴我,哪裏難受?”

“我沒事……睡一會兒便好了……”

溫亭遠摸了摸她額頭的溫度,并沒有發熱,沁涼中帶着汗水的黏膩,似乎比常人體溫還要低,這種異樣的感覺讓他更為不安。

“那就睡吧,一會兒大夫來了讓他給你看看,我坐在邊上哪都不去,你別害怕。”

白以檀輕聲應了,心底卻無一絲恐懼,她很清楚,自己這根本不是病,就算宮中禦醫來了也治不好,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活到哪天算哪天吧,只是這話無法同溫亭遠或蘇幼瑩坦白,否則估計他們會氣得跳起來。

拉拉雜雜想了一堆,腦袋反而沒之前暈了,又聽見溫亭遠在邊上念叨:“不是說好去拜祭一下就回來麽,身體不舒服還在那待那麽久,再不回我就該去林府抓人了。”

“有事耽擱了……”白以檀扯唇淡笑,幾個字敷衍了過去。

其實她以學生的身份前去幫着打理後事,完全是想驗證自己心底的猜疑,正如翰林們私下談論的那樣,掌院去得實在太突然了,加上之前在蘅蕪院對她的那一番告誡,她無法不聯想到,或許是上頭有人施壓不成而痛下殺手。

然而懷疑只是懷疑,她在林府并沒找到什麽實質性的證據,人又是在家中暴斃的,沒有外傷,就算報去天都衙門恐怕也不會受理,事情算是進了死胡同了。但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弄個明白,若真是自己連累了掌院,她拼死也要讨回公道。

也幸好溫亭遠沒有陪她一起去,否則做起事來束手束腳,反而會被他看出端倪,以他的性子定會跟她一塊蹚渾水,她并不想那樣,已經欠他太多情了,就像現在這樣,坐在床前守着她、關心她,已不知是第幾回。

心口陡然一陣狂跳,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一件事——溫亭遠這般待她,已經超越了友情的界線了。

真該死,她怎麽會遲鈍到這種地步?

白以檀驟然垂眸,再不敢看他的眼。

溫亭遠敏銳地察覺到了,還以為她更加不舒服了,忙道:“我去外頭看看大夫來了沒。”

說完他就火急火燎地出了卧房,轉身一剎那,背影似乎變了模樣,融進了另一個軀殼裏,白以檀無意識地捏緊了絲被,心頭仿佛被細浪一波波地沖刷過,被動而又不知所措。

這感覺對她而言實在太陌生了,是她前世活了近三十年卻從未感受過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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