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皇子交鋒

白瑄拎着藥箱出現在嘉和殿門前的時候,三皇子慕封已經等候他多時了。

嘉和殿是皇帝的寝宮,數十根筆直的柱子高高撐起殿宇,每根柱子上都精細雕刻着九龍奪珠,活脫脫就像随時會騰雲而起。兩個小太監打起明黃色的簾子,慕封遞給白瑄一個眼色後率先走進了殿裏。白瑄半躬着身子,一手提起衣袍,腳下跨過了高高的門檻,忐忑着跟了上去。

屋子裏原本候着的太監宮女紛紛擱下了手裏的活計,退出了屋子。白瑄行了大禮後就一直低着頭,目光不敢亂放,因為這殿裏只剩下五個人。除卻卧在床榻上的老皇帝、慕封以及他自己之外,還有太子慕安、二皇子慕聞。準确地說,除卻他自己之外,剩下四個人就是天下最有權力的四個人。而卑微的他,就要在這四個人面前使用見不得光的伎倆。

“別光站着,快給父皇把脈。”說話的是太子慕安,現在但凡皇帝不吱聲的時候,就要他主動來拿主意。

白瑄擱下專屬皇帝使用的紫檀夔龍紋藥箱,又拿出皇帝使用的明黃腕枕,恭敬地擱到了小桌上。

待到皇帝坐直了,将手搭在了腕枕上,白瑄又拿出明黃的絹帕,覆到了皇帝的腕上。整個過程裏,白瑄都跪在皇帝龍榻跟前,萬分謹慎。

號脈結束後,白瑄沒有即刻開方子,而是後退了兩步,跪在了地上,而且長伏不起。

慕安不知白瑄為何跪下,心中不安起來,“有什麽話白太醫盡管說。”

皇帝也睜開了原本閉着的眼睛,他打量着白瑄的樣子,動了動胡須,“這是怎麽了?”

白瑄只覺得自己的鬓角處緩緩滑下一滴汗,他醞釀了好久後才開口道,“陛下的血咳雖成了痼疾,但是病症較輕微,平日裏是不妨事的,只要多服用補氣益血的湯藥,再注意勞逸得當即可。”

皇帝何其精明,他立刻問道,“那不平常的日子呢?”

“若是遇了風寒風熱這類疾病,會咳得很格外厲害。就像近幾日,陛下龍體微恙,咳嗽也加重許多。”白瑄伏得更深了,“陛下請容臣鬥膽一言。”

“你說罷。”皇帝聽他這些啰嗦的話聽得膩煩了,早就在等他的鬥膽進言。

站在一邊的慕封盯着太子慕安,嘴角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得意。

“陛下的痼疾,臣在民間也遇到過。民間的郎中會在咳疾加重時,在藥方裏摻上少許人血,晾幹後揉成藥丸,每頓服用兩顆,補氣益血效果遠勝普通的方子。”他鬓間的那滴汗已經悄然滑落至地上,白瑄整顆心都高高懸了起來,是死是活就看皇帝對此的反應了。

果不其然,皇帝根本沒忘記十八年前他的愛妃殒逝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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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瑄,你是想讓朕死嗎?”皇帝猛拍了一下小桌,上面的茶杯被震得叮當作響。

“臣萬萬不敢!”

“父皇,兒臣也随白太醫到民間走過,兒臣可以證實白太醫所言非虛。”慕封喬做懇切,與白瑄并排跪了下來。

“三弟,當年靖貴妃的事情難道你忘了嗎?白太醫糊塗,難道你也糊塗了?”

慕封心裏冷笑一聲,他深知慕安的性子,慕安表面上為他的莽撞擔憂,實則戳破了父皇最忌諱的這張紙。慕封斂起瞳仁,心道,慕安啊慕安,這步棋我若是贏了,你的好日子也算到頭了。

“陛下,當年之事因臣的長兄而起,臣一直銘記在心,片刻不敢忘懷。只是陛下咳血之症與靖貴妃完全不同,所謂對症下藥,醫治陛下的方子與靖貴妃的也是截然不同。而且,自古就有說法,血不融者命不同,命不同者不相宜。臣的長兄與臣皆卑微貧賤,靖貴妃高高在上,所以以長兄的血入靖貴妃的方子不見功效反誤其命。”白瑄停了下來,因為接下來的話要慕封親自說。

“父皇,兒臣與白太醫商量後,私自用兒臣的血為父皇制了藥丸。兒臣可以當即服用,以證藥丸安妥。父皇日理萬機卻還要遭受痼疾折磨,兒臣實在不忍心,兒臣無能,不能為父皇排憂解難,只有去民間訪了方子回來,以解父皇病痛煩擾。”慕封訴說的過程中幾欲聲淚俱下。

三個皇子中的慕聞許久未有說話,他一直是這樣,在大哥和三弟中間保持沉默,在父皇面前也保持沉默。

皇帝閉上雙眼深思了一會兒,道,“拿上來吧。”

白瑄立刻暗暗舒了一口氣,只要皇帝接受服藥,他們的計劃就可以順利進行。

白瑄取了木質錦盒出來,打開之後裏面是四顆暗紅色的藥丸。慕封當即拿出兩顆,用水送下。

皇帝雖不通醫理,但他多少也知道吃下人血其實是沒問題的。只是當年靖貴妃的死如鲠在喉,他心裏難以放下罷了。既然白太醫說了方子有效,那就暫且聽他一言,若是再有不适或是沒有好轉,再辦了白瑄也不遲。況且三皇子慕封已經服了藥丸,也未見什麽不适,他的孝心實在難得,皇帝這樣想着也服下了藥丸。

慕安冷眼看着白瑄和慕封一唱一和打孝心牌,心裏頭琢磨着他們是在搞什麽鬼。皇帝服下藥後,就讓白瑄先退了下去,皇宮裏就只餘他們皇家父子四人。

“老三,你也算有孝心,原本白太醫的方子也算抑得住咳嗽,你還親自去民間調查了一番。若是朕的病大有改觀,朕會好好賞你。”算起來,皇帝已經年近六旬,因多年煩憂國事,他的鬓發都已蒼白,說起話來也是慢聲慢語。

“兒臣不敢居功,若非白太醫經驗豐富,事必躬親,兒臣也不會想到這個辦法。兒臣流血沒什麽,哪怕丢命也要父皇安康。”慕封不愧是老油條,趁着白瑄不在,他把血藥丸的責任統統推到了白瑄身上。等到皇帝的病好了,一應的獎賞他在坐享其成便好。慕封之所以敢提出血藥丸這個辦法,是事先都跟白瑄策劃好了一切的。

三天前的那個晚上,他把計劃說與了白瑄,白瑄第二日便在皇帝的方子中偷偷加了一味加重病情的藥,所以這兩天皇帝咳的嚴重了許多。方才的血藥丸裏,多餘的藥撤了去,又加了幾味功效十足的藥,因此這幾日皇帝的病必會有所好轉。而皇帝所知道的,不過是藥丸裏比平日多加了慕封的血,那這功勞會算在誰的頭上?必然是慕封了。

慕封正得意的時候,只聽得皇帝道,“好了,老二老三你們先下去,朕與太子還有話要說。”

慕安即刻躬了躬身子,“是,父皇。”

慕封迎上慕安得意的目光,心裏悄悄記上了一筆,他面上陪笑道,“大哥,告辭。”

外頭的太監又打了簾子,慕封跟慕聞退出了嘉和殿。殿外的長階上,慕封一眼就瞧見了前頭白瑄的身影。白瑄走的很慢,是有意在等慕封跟上來。慕封匆匆向二哥慕聞告了辭,慕聞也不與他多話,兩個兄弟就此分道。

空曠而高大的長階通體由漢白玉雕成,在陽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亮。白瑄見慕封跟了上來,立刻行了禮,“三殿下。”

慕封轉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幽幽問道,“藥丸沒問題罷?”

“依三殿下的意思,下官星夜合計好了方子。可以保證不會有問題。”

“本王相信你,畢竟你是太醫院的長官,這件事一定要不露聲色的圓滿結束。”

“是,下官明白。”白瑄方才在嘉和殿裏攥着的冷汗也都漸漸散了,他寬心下來。這件事若是成功了,白家在太醫院的地位會愈加鞏固,若是将來慕封真能當上皇帝,他跟皇帝也算是親戚了。一人當官,雞犬升天,何況是追随着意指皇位的人。

想到這裏,白瑄不禁想到了白珎,他的妹妹雖然是二皇子的妾室,但她離家多年,從未關照過白家什麽。而且,二皇子慕聞就跟他的名字差不多,默默無聞,白珎這裏根本就沒有振興白家的路子。想當年,他曾祖父那輩的時候,白家枝繁葉茂,争搶白家衣缽的人不計其數。最後還是他父親,也就是白實文,憑着長官提點的位子以及精湛卓絕的醫術将白家衣缽繼承了下來。其餘人都成了旁族,只有他這一脈是白家的宗家。在白璟流配、白珎離開後,白瑄按下誓言,決不能讓老爹的心血斷送在他的手上。

兩個男人沉默地走在長階上,各自有各自的心事。也正是因為他們的心事相輔相成,兩個人才結成了同黨。

慕封的目光放到遠方,盯着樓閣殿宇的飛檐屋角,陰沉道,“這才是第一步棋,算不上什麽,這第二步,還是要看慕安給不給面子。”

白瑄點了點頭,算作應答,他也知道慕封的第二步是什麽。

引慕封的血做成藥丸為皇帝醫治只是開頭,就算成功也不過是讓皇帝多贊許慕封幾分。

第二步才是整個計劃的重點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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