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女兒歸來

這日,白瑄輪休,趁着一天的空檔,他打算好好休息一下,驅散這連日來的疲憊。宮裏頭這些日都不甚消停,因為三皇子的詭計開始稍見奇效。前天早朝的時候,皇帝當着衆臣的面駁斥了太子慕安的奏折,直接将奏折摔到了他的腳下,這在朝中可是前所未見的。後來,慕安又去了嘉和殿,不知道他們皇家父子兩人說了些什麽,慕安從殿中走出來後,神色一直很凝重。然而,就算這樣,三皇子還是不夠滿意,他本想借血藥丸子的事情直接讓皇帝質疑讓慕安做太子的正确性。

唉,白瑄心中微嘆,天家的人就是一個個*的溝壑,任何事都填不滿他們的心。身邊一個梳着雙丫髻的丫鬟低着頭給他捶腿,一下一下的,力道均勻,白瑄緊繃的身子才松寬了不少。這時候,有人掀簾進來了,他側目看過去,不禁展開笑顏,“夫人來了。”

來人便是孟清,今日她穿着绛紅色的羅綢錦衣,乍一看上去,羅綢上的花紋層層疊疊,大有□□滿園之勢,十分貴氣。大概是家中條件優渥的緣故,孟清雖然年近四十,面容卻保養的很好,看上去左不過三十上下。她一進屋後,白瑄便收了腿,坐直了身子,吩咐丫鬟下去烹茶。

孟清笑道,“看老爺的樣子,似是萬重心思放不下。”丫鬟退下後,她就上前坐在了白瑄的旁邊,“不如我給老爺揉揉肩。”

白瑄扶住她的手,委婉道,“罷了,操勞粗使的事兒還是留給丫鬟們去做,你歇養着便好。”

孟清喜歡白瑄體貼的話,她笑意更深,“如此,我便只好解老爺心頭煩憂了。”

白瑄正色起來,道,“煩心事倒是很多。”孟清也斂起笑意,到底還是輕輕給白瑄揉起了肩,“不如一樁一件的跟我念叨念叨?”

“頭一遭倒不是三殿下的事,反倒是副提點薛達,他有好些日子沒來太醫院了,後來我聽到風聲,原是他斷了腿,在家休養了。”白瑄捋了捋胡須,目光深沉起來。

“好端端地怎就斷了腿?況且在家休養不是要請示老爺在先?老爺怎麽成了後知道的人。”孟清猶自思忖起來。

白瑄冷笑一聲,“薛家素來目中無我,你也知道。薛達位至副提點,仗着太醫院裏薛家人多勢衆,更不把我這個‘光杆将軍’放在眼裏。他斷腿這事兒,我私下裏覺得,和三殿下脫不開關系。若是有機會,你去你妹妹那兒探探口風。三殿下如何行事,咱們心裏還是得有數,不然惹禍上身的時候,再發覺就晚了。”

孟清知道白瑄為慕封效力,但效力和效忠是兩碼事,慕封為人陰險狡詐,變化多端,防不勝防。她也嘆了口氣,“雖說孟潔是我自家妹妹,可畢竟是嫁出去的人,就像我一樣,心裏頭都是為了丈夫孩子。想和她交心,難。”

白瑄懂孟清的苦衷,他也不指望效力于慕封能讓他如何青雲直上,他只求至少能守住現在的位子。“好歹三殿下和咱們有一層親戚關系,若是換了太子,未必會容我。好在大哥就要回來了,我已經派人去戊庸去請了,估計再有十來日人就到戊庸了。”

“老太爺近來身體愈發不好了,但聽了大哥就要回來的消息,倒是起色不少,拄個拐也能靠自個兒在院子裏走動了。雖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老爺子畢竟跟大哥分散多年,大哥甫一回來,勢必是要萬分好的待他。我也不是多心,就想給老爺您提個醒兒,仔細着提點的位置。”孟清心思曲折,一語道出了許多內容。

白瑄不置可否,只道,“大哥的罪名雖牽強,但也是流放過的人,回京後能撿個小官做就是不錯了,提點的位置是沒可能了。”

“那倒是。”孟清放下心來,“我只想老爺好好的,別的人是一概管不了的。大哥回來後,咱們白家底氣也算壯了些,對老爺有好處。”

夫妻兩人一言一語地說着,大約半柱香工夫後,門口有小厮來傳,說是二皇子的側福晉來了。白瑄聽聞,立刻愣住,他不敢相信地琢磨了一下,二皇子的側福晉,不正是她妹妹白珎麽。白珎嫁給慕聞後,頭些年只是沒什麽名號的妾室,後來誕下一子後便被慕聞提了側福晉。自從白珎和白實謹決裂後,算起來,白珎已經有十來年沒有回過娘家了。白瑄立刻跳下躺椅,大步流星地向門外走去,孟清也加緊了腳步跟在了白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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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下了馬車的白珎,雙手還縮在袖裏,京城裏大雨剛過,天空中還飄着疏疏離離的雨絲。身後有丫鬟上前,欲給她披上一件織錦鑲毛鬥篷,白珎擺了擺手,并未穿上。兀自向前一步,她擡起頭望着銅門上的牌匾,心頭刮過一陣風。“白府”兩個金漆的大字被雨洗刷後顯得格外光亮,多少年過去了,白珎垂下頭,心中只記得兩個場景。一是大哥白璟被流放的那晚,銅門前的張燈結彩;而是她憤然離家後,白實文不讓任何人來送她,銅門前的清冷落寞。

雨絲落在白珎的軟衣上,她不顧這絲涼意,緩緩又沉重地踏進了白府的大門。

白瑄出了正堂,就看到了走進大院裏的白珎,他激動的心情難以言表。

“二哥——”白珎率先開了口,聲音之遲疑,暴露了她的生疏。

白瑄雖然激動,卻還是不忘禮數,他躬身下去,雙手合攏,“白瑄見過二殿下側福晉。”身後的孟清也跟着作了揖,“孟清見過側福晉,側福晉安。”

白珎強忍淚水,上前扶起白瑄,“二哥,你這是何必。嫂嫂,近來可好?”

三個人在重逢面前都不知所措了起來,這時候,白瑄身後不遠處,傳來了噔噔的拐杖聲。雨水還堆積在地上,拐杖落地的時候濺起了水花,聲音聽上去帶了水的清明,也帶了水的綿長。白珎看到父親那伛偻微顫的身影後,終于忍不住,兩行淚滾落下來。

白實文的步子很慢,但目光卻一直落在白珎身上,好似只有這麽看着白珎,他才能支撐着走過來一般。

白瑄低聲暗示道,“妹妹,還不上前去扶父親麽。”

白珎垂下頭,也是低語,“我不孝,我沒臉上前——”孟清見老爺子走的實在費勁,便先不顧白珎,上前扶住了白實文。哪知白實文犟了起來,他奮力一甩手,不讓孟清靠近。拐杖的聲音越來越重,誰都能看出老爺子的步伐越來越吃力。

“妹妹,爹在等你。”白瑄也急了,暗暗催促白珎。

當初,白實文不顧父女之情,将她逐出家門,還放言說叫她永遠不得回來。那時候的白珎落魄地離開了白府,年少倔強,她也暗下誓言,永生不會回來。如今,當她踏入這個再熟悉不過的大門,白家的一切全方位包裹了她,恍惚間,她已不覺自己是個離家多年的人。心中沒了憤怒,只有愧疚。

她緩緩移動着步子,終于還是上前扶住了白實文。

時隔十餘年,女兒溫柔的觸感再度傳來,白實文只覺自己衰老的身軀一震,深陷的眼窩裏蓄上了一層薄淚。白珎對他說了什麽,他都聽不清了,他也不看她的口型,只轉過身去,帶着白珎亦步亦趨地走向正堂。

正堂裏,白實文并沒有坐在主位上,他默默把主位讓給了白瑄,自己則坐在了一側,白珎的旁邊。四人坐定後,正堂外又響起了兩個人的腳步聲。一個模樣清俊的年輕公子率先進了正堂,身後跟着的是一個容貌豔麗的年輕姑娘。這兩人便是白瑄和孟清的兩個孩子,長子名喚白決,小女名喚白泠。

“決兒,泠兒,快來見過你們的白珎姑媽。”孟清招着手,示意兩個孩子給白珎行禮。

白珎離開白府的時候,兩個人還小,對姑媽徒有印象,卻沒記憶。白決先恭敬地行了禮,一雙瞳眸燦然有神,他禮貌道,“侄子白決,見過姑媽。”

白泠則多打量了白珎一下,心有所思,才低下頭去作揖,“白泠見過姑媽。”

“好好,你們都長這麽大了。”白珎示意他們坐下,白決和白泠才退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白珎摩挲着手中溫熱的茶杯,若有所思道,“想來,大哥的孩子們也都有這麽高這麽大了吧。”

白瑄沉默了下來,他這下明白了,白珎回府的目的。她一定是聽說了白璟就要回來的消息後,才決定來看看的吧。他垂眉抿了一口茶,暫且沒有答話。

孟清覺得不能冷場,便接道,“可不是嘛,大哥去戊庸之前,大嫂有着身孕,後來不是又有了個懷孕的妾室嗎。大哥少說也有三個孩子了。”

“等到大哥回來,這個家才熱鬧了。”白珎的神色明亮了許多,聲音也不由得輕快了一些。

白實文聽不清這些人的說話,只一個人喝着茶,連喝茶的動作都不甚利索。白珎注意到,一滴茶水濺到了父親的衣襟前衽上,父親看到了,也沒有動手去擦。她的心一下子酸了起來,若是換了從前,以白實文的性格,是萬萬容不得一點茶漬在身上的。人世滄桑,歲月弄人,那個精明瘦削的父親也被時光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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