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口蜜腹劍
繁華暗湧的京城平陽,除卻凡人只能瞻仰的金碧皇宮之外,另有兩處豪宅堪比天作。一個是當朝首輔肅遠侯趙策的府邸,另一個就是三皇子慕封的王府。
三殿下的王府裏,大小房間不下百餘個,假山楓亭、高樹偉木點綴着碩大的宅子,細微之處的小橋流水、紅鱗綠荷更見布局的用心,俨然一副江南水莊之感。這處宅子原是當今皇帝還是皇子的時候居住的地方,後來他登基後,下令将這裏裏裏外外重新修葺了一遍,才有了如今的氣派與規模。
此刻,三皇子慕封正享用着精美的點心,同在桌上伺候他的是側福晉孟潔。孟潔嫁入王府多年,育有一子,這個孩子也是慕封唯一的兒子。母憑子貴,不止後宮中如此,王府的後花園裏,女人們憑子上位也是司空見慣的。慕封有正側兩位福晉,還有兩個伺候他的小妾。一個月裏,慕封有半個多月都是陪着孟潔的,誰叫這個女人肚子争氣呢,別人眼紅也紅不來。多少下人都議論着,若是幾年裏正福晉還生不出兒子,那孟潔被扶正的那天就指日可待了。
正是以上種種原因,讓孟潔舉手投足之間流露着一股渾然天成的自信。須知女人們被三從四德綁着,大都對男人唯命是從,少有幾個會向孟潔這般“跋扈”,于是這也成了她吸引慕封的一方面。
因着今天沒有早朝,慕封不必急急忙入宮觐見,兩個人吃起早點來也慢條斯理了。屋子裏沒別人,小厮丫鬟都候在外頭,慕封沒有什麽顧忌,他向孟潔問起,“近來,你姐姐可有來王府走動?”
孟潔将口裏正含着的半塊金乳酥,聽聞慕封問話後,她沒急着答,依舊細嚼慢咽。喝了口茶清嗓後,她才道,“姐姐說了今兒會來瞧瞧我,想來再過一個時辰,她該到了。”
慕封伸出筷子夾起了一塊如意卷遞到嘴邊,遲疑了一下,囑咐道,“你與孟清雖為姐妹,如今白瑄也在為我辦事,但該說的不該說的你心裏應該有數罷。”
孟潔笑了,“殿下放心,自打嫁給殿下,孟潔便完全是殿下這邊的人了。就算是姐姐,其實關系也不過爾爾。”
“白瑄這個人不簡單,我原以為他是個沒主見的太醫,只知道一心為我辦事,想不到事成之後自己也順手牽羊分了一杯羹。”慕封冷笑了一聲。
“這是怎講?白瑄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能算計到殿下的頭上吧?”
“他自然不敢,他只是順勢讓父皇下旨調他大哥回宮罷了。”慕封垂目盯着身前碟子上盛着的桂花魚條,諷刺道,“我為刀俎,他為魚肉,他白家這幾年能守住地位都是靠我撐的場面,白瑄能鬧出多大的動靜。”
“白瑄畢竟是妾身的姐夫,跟咱們有這層關系在,想來也不會暗中使壞。”孟潔為慕封添了杯茶,又道,“太子的事兒,殿下處理的怎麽樣了?”孟潔将聲音壓的足夠低,連慕封都只是勉強聽見,這份謹慎少不得。
慕封轉了轉扳指,狹長的眸子迷了起來,一股可怕的氣場瞬間包裹住了他。不出孟潔所料,慕封果然說出了一句令人震驚的話,“慕安有何本事,若不是皇後在他身後出謀劃策,鎮着他那不成大器的心,他早就亂陣腳了。皇後這只母狐貍,有她在一天就如骨鲠在喉,必須盡早除之。”
孟潔素知慕封心狠,但慕封如此明目張膽地說出了除掉皇後這種話,還是讓孟潔一陣緊張。好在門窗緊閉,慕封的聲音也不大,就只有她這個貼心人知道他的野心。
“殿下不必太過憂慮。且不說別的,就單單是肅遠侯趙策一直站在咱們這邊,就足以讓慕安的太子|黨頭疼了。以父皇的身子,少說也能再挺個三五年,等到太子過了不惑之年,作為儲君已然不合适,所以咱們還大有機會。”
這句話正中慕封的心思,他點了點頭,嘴角斜勾,意味深長地抿了一口茶,道,“這麽說來,還真得好好伺候老家夥多活幾年,這重擔就交給你姐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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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潔也笑了,兩個人互相對視,眸底深藏着見不得光的意圖。
兩個人用畢早點之後,慕封知道孟清要來看望孟潔,便先回自己房間歇息去了。大約又過了半個多時辰,孟清如約而至,被兩個丫鬟引進了孟潔的住處。孟潔沒向外迎,只站在房間的正堂裏頭,說笑聲率先傳了出來,“姐姐,你可叫妹妹好想。”
繞過了絹着仕女圖的屏風,孟清才看到自己的妹妹,一個深揖做了下去,“孟清見過三殿下側福晉,問側福晉安。”
孟潔這才起身,笑容如沐春風,她象征性地扶了扶孟清,道,“好好的姐妹,要這些禮數做什麽。”她邊說着,邊示意孟清坐下,自己則回到了主位上坐着。
孟清再了解她的妹妹不過了,她一眼就看出了孟潔皮笑肉不笑的本質,但她藏得住情緒,端正地笑道,“妹妹不嫌棄姐姐來叨擾就是了。”
“瞧瞧,愈發客氣了不是。”孟潔揮了揮手上的帕子,示意一旁的丫鬟給孟清添上茶水,“這宮裏頭新賜的洞庭碧螺春,清芬鮮靈,醇和含香,是上等的極品,姐姐嘗嘗。”
每次來王府看孟潔,孟清都要先聽孟潔好一頓炫富,她琢磨着請茶過後,孟潔大概還有其他的話題等着炫耀。果不其然,只聽得孟潔又道,“待會子正好有一批蟬翼紗進府,夏天快來了,給窗戶換上這等紗,可涼快着呢。一會兒姐姐随我去看看,若是相中了什麽顏色,我叫人送到白府去。”
孟清擱下茶杯,婉拒道,“蟬翼紗便罷了,我們府上也剛進了新窗紗,正等着清明一過換上。妹妹的好意姐姐心領了,就不鋪張了。”
孟潔笑意更濃,她哪是想真心給她蟬翼紗呢。“聽聞姐夫的大哥就要回京城來了?真是可喜呢,聽聞他貶去戊庸許多年了,如今總算是守的雲開月明了。等到回了京,若是想在太醫院謀個一官半職的,就跟我說,三殿下願意幫忙。”
“不敢不敢,我們這點小事,怎麽能麻煩三殿下。”孟清心道,慕封的胃口還真是大,太醫院他控制了白瑄不說,就要回來的白璟他也想着當同黨插進太醫院裏。
“咱們姐妹同心,這點忙算什麽呢。”
孟清恰到好處的笑着,點頭相和。其實兩個女人怎麽會體會不到,這份姐妹之情早已貌合神離了。孟清當初剛嫁給白瑄的時候,白家情勢不錯,孟潔還好生羨慕過自家姐姐。後來,偶然的機會下,孟潔被三皇子給相了上,一時間黃金綢緞堆滿了孟家,如此闊綽,那是慕封給的聘禮。自那以後,孟潔再未羨慕過她姐姐。
兩人之間少頃無聲過後,孟清率先唠起了閑話,當然也是有意說出的閑話,“最近太醫院裏真是不太平,聽說副提點薛達不知怎的斷了腿,現在整個人都癱在床上動不得,要養好些時日。”
孟潔私心裏知道,薛達會斷腿,是慕封派人打的,但這事不能說出口,于是她巧妙地回答道,“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薛達必是之前走運的事兒太多,一時間才麻煩了。”說完她用帕子掩在口前,輕輕笑了出來。
“副提點的位置空了出來,正等着人補缺,薛家有好幾個夠格就任的,想來副提點的位置,還是薛家人坐了。”孟清故意嘆了口氣。
“姐姐你大可放心,薛家一蹴而就,怎比得上白家根基深厚呢。”孟潔安撫着自家姐姐的情緒,語氣也放緩了些。
“根基深厚也耗不過後繼無人。”
“姐姐胡說了,我外甥白決成了什麽了,他不正是白家的未來麽。”
孟清自己給自己添了口茶,慢條斯理道,“說到這兒,有時候我還真希望老爺能納個三妻四妾,孩子多些,我們白決也不必過早的背負起家族的重擔。”
孟潔心想,孟清這話是話中有話麽,言外之意是在炫耀自己以正妻身份獨寵于自己老爺麽。孟潔有點不悅,但還是笑着,“姐姐這話就不對了,我倒是覺得家中獨子是件好事。多少家族兄弟阋牆,手足相殘,咱們做母親的就是不想看到孩子受傷害,不是麽。”
半個時辰過後,兩個姐妹笑意依舊,卻都深感自己就快精疲力盡。皮笑肉不笑這種假面,裝的了一時,裝的久了,那真是十二分累人的事兒。孟清又想探探孟潔的口風,又不想讓她的目的太明顯;孟潔又要替慕封隐瞞很多事,又不能顯得姐妹生疏。
告辭之後,孟清一個人走出王府,孟潔只派了兩個丫鬟送她,自己并未走動。
孟清多少有些傷感,她站在王府門前,回身望了望頭頂上空鎏金的牌匾。曾幾何時,她們姐妹同寝一床、無話不說,究竟是什麽讓她們渾然不覺地走到了今天這般田地。孟清有時候甚至希望,她們從一開始就不是同胞姐妹該有多好,她們這種人之間,只有利益上的往來,那倒更輕松許多。
姐妹、手足,是多少人的幸福,又是多少人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