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尴尬相遇
次日一早,白蘇來到藥鋪的時候,青之已經在裏面整理藥材了。她暗暗打量了青之一番,青之的神色十分自然,他在認真給草藥分類,單憑打量并不能看出他的心情。
昨晚,白璟和孫蘭芝回來後,白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大小姐就要離開前往京城的消息。昨晚,青之一直等在白家藥堂的門口,他當時還尚存一絲期待,以為白芷還會再出現。然而,幻想終究破滅,白蘇是看着他拖着一深一淺的步子走回了房間。
青之感受到了白蘇的打量,他在擺好最後一個藥匣子後,擡起額頭招呼道,“二小姐,早啊。”
“青之——謝謝你。”白蘇誠懇地看着青之,不止為自己,也為白芷說出了這聲感謝。
青之苦笑了笑,道,“大小姐今天就要離開戊庸了,希望她一切平安。”白蘇沉默着點了點頭,也跟着思念起了白芷。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各自忙了一會兒。片刻後,白璟走進了藥鋪,他看青之和白蘇剛好都在,便叮囑道,“從今兒起,照看藥鋪的事情就由青之負責,外出送藥等事情蘇兒負責。芷兒不在了,你們兩個人照顧藥鋪可能會很辛苦。”
青之和白蘇都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白璟正要走出鋪子,忽然又想起件事,他又轉身吩咐道,“蘇兒,小根子他娘那裏不知道情況怎麽樣了,你帶上藥箱,今天過去看看她還有沒有什麽需要的。”
“是,我知道了。”
白璟走後,白蘇就開始準備藥箱,青之也幫着她挑好了藥材。裝藥的過程中,青之由衷地道,“二小姐,師父終有一日會把藥堂交給你的,你要努力。”
白蘇迎上青之的目光,她心中滋味五味雜陳。父親從白斂和白芷還是孩提的時候,就教他們習醫,也對他們寄予了厚望。現在,大哥白斂棄醫從商,姐姐白芷又遠走他鄉,最終只剩下她這個不被允許接觸醫藥的人。她不知道父親是不是出于無奈才允許她學醫,她更多的是欣慰,不管是因為什麽,只要她能走上這條她最喜歡的路,她便滿足了。她從沒有想過接手藥堂這種事,她只想讓這個藥堂更好,救活更多的傷患,達到白璟的期待。
她提着藥箱,走出白家的院門,忍不住駐足,回身望向刻着大字的牌匾。“白家藥堂”四個字像是長了眼睛一般,也在注視着她。白家,她默念了一遍,一股莫名的力量沖上了心間。這時候的白蘇怎會知道,在不甚遙遠的未來,她要支撐的不止戊庸這一處的小藥堂,她要支撐的是整個白家。
小根子家那邊的路愈加泥濘了,大約是前天那場大雨的緣故,積水沒有排開,陽光也不夠充足,白蘇如舊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擺扶着藥箱,花了許久才走到了小根子家門跟前。
小根子正在屋子裏幹活,他瞧見白蘇,立刻興沖沖地奔了上來,“白蘇姐!”
白蘇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小根子骨瘦嶙峋的肩膀,心中稍有酸澀,但還是明媚笑道,“看樣子,你娘的身體應該恢複的還不錯。”
“是!”小根子猛地點頭,“多虧了白老爺和白蘇姐,我——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們——”小根子又無力地垂下了頭,直勾勾盯着自己腳上破爛的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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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娘身體能好起來,就再好不過了。”白蘇搭上小根子的肩,攬着他向屋內走去,“我去給你娘把把脈。”
“嗯。”小根子帶着白蘇向屋內走去。白蘇注意到,曾經被撕爛的窗戶紙被換了一層新的,雖然還是不夠透光,但已經沒有之前那麽灰蒙蒙的感覺了。白蘇看到小根子的娘還躺在破草席上,她走上前去,放下了藥箱。
小根子的娘本來睡着,她聽到了動靜,立刻睜開了眼睛。這是一個同樣骨瘦如柴的女人,她的眼窩深陷,大約是不常和人打交道的緣故,她在看到白蘇的一瞬間還有些提防和警惕。小根子立刻介紹道,“娘,這就是白老爺的女兒,白蘇姐。”
聽聞此話,小根子的娘才放松了防備,她支撐着身子欲坐直。白蘇扶住她,讓她還是不要起來,好生靜養。小根子的娘握住了白蘇的手,十分感激地道,“白姑娘,我謝謝你——我謝謝你,還有你爹——”
面對如此濃郁的感激之情,白蘇有些不知所措,她接受了小根子娘的謝意,并囑咐她一定要相信自己會好起來。
“之前是我太糊塗——”小根子的娘一手拉過小根子,撫了撫小根子蓬亂如雜草般的頭發,眼中蓄上淚水,道,“這孩子可憐。幾年前鬧饑荒的時候,家裏人都沒能挺過去,只剩下我們娘倆兒相依為命。前陣子我卻還想不開,險些扔下他一個人。”
“娘——”小根子嗫嚅了一聲,嘴角抽動了幾下,險些也掉下淚來。
白蘇心中沉重,她大概可以想象災荒之年,這些窮人們的凄慘。盡管如此,她還是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小根子的娘,沉默了半晌,她才道,“癰疽雖然不易恢複,但也并非大病,只要放寬心态,按時喝藥,很快就會好。”
“是,我現在寬心了。”小根子的娘淺笑了笑,雖然笑的并不好看,門牙甚至豁了一塊,但當中的真誠着實讓白蘇感動。白蘇取出迎枕(1),墊在了小根子娘的手腕之下,開始為她把脈。
還記得她第一次為慕天華把脈的時候,無知生澀,愣是琢磨不出準确的脈象。現在,白蘇已經可以靈活的移動各個手指,反複游走,屏息思索,直到确定脈象。她的确是個有天賦的人,稍加領悟,便能抓住訣竅,無師自通。
過了一會兒,白蘇收起迎枕,從藥箱裏拿出需要的藥材,包好了紙包,遞給了小根子。“藥材還是和上次相同,只是這次的用量和配比稍有改變,我等下重新開個方子給你。在舊方子服用完畢後,再開始新方子。”
“白蘇姐——我不好意思再這麽無功收下了——你等等——”小根子的臉上一陣燥熱,他跑出了屋子。白蘇正納悶呢,很快小根子就回來了,他手上拖着一張油紙,上面隐約露出了白色。小根子将油紙遞到了白蘇手裏,不敢看向白蘇,“白蘇姐,我們家實在給不起什麽值錢的東西,只有這兩個白面饅頭,是饅頭鋪的老板看我可憐,給我包的。”
這兩個白面饅頭對白蘇來說,是很正常的早飯,但對小根子來說,卻成了最值錢的東西。白蘇忍住鼻尖的微酸,她搖了搖頭,沒有伸手去接,“還是你留着吃吧,也給你娘吃。”小根子見白蘇不要,他立刻急了,解釋道,“你放心,今天是寒食節,這饅頭雖然是昨兒蒸的,但我一直有好好存着,很幹淨的!也還沒人動過。”
“我知道。但,真的不用了,我吃過早飯了,現在還飽飽着呢。”白蘇說着還拍了拍肚子,眉目彎彎地笑了起來。
小根子的娘見狀,也低下了嗓音,“白姑娘,我們只是一片心意。畢竟這樣白吃你們的藥,良心上實在過不去——還請你收下我們的一點感激之心罷。”
聽聞小根子娘的話,白蘇突然明白了,他們需要這樣的禮尚往來,來維持自己的尊嚴。就算這往來,極不等價,但至少代表了他們不願吃白飯的心。于是,白蘇不再拒絕,她點了點頭,道,“既如此,那便分我一點罷。”說完,她擔心小根子會堅持把兩個饅頭都給她,還伸出手立刻從雪白的饅頭上連着油紙扯下了一塊。
“好了,這些就夠我吃的了。”白蘇捏着包裹饅頭的油紙,當即就咬了一口饅頭。她咀嚼了幾口,饅頭雖涼着,但甜味還是漸漸加重,吃得她心中也如此甜了起來。
白蘇吃完饅頭後,拍了拍手,将藥箱收拾了好,起身告辭,小根子跟在她身邊送她走了出去。
在走出這片貧民窟的時候,白蘇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向小根子提道,“小根子,你對這邊熟悉嗎?”
“這裏?當然熟悉了,我可是生在這裏的。”
“那——你知不知道有一個公子會過來這邊?”頓了一下,白蘇又補充道,“他應該是經常穿深色的衣服。”
小根子愣了一下,但随即就一拍腦門,“哎呀!我知道你說的是誰,你一提公子,我就知道了。你說他經常穿深色的衣服,那就更肯定了。這邊是有一個公子會常來,而且除了他,也沒人是什麽公子身份了。”
白蘇仿佛發現了什麽秘密一般,她饒有興趣地追問道,“你說他經常來這邊,那他來這邊做什麽?”
這時候,小根子突然噤了聲,他聳了聳肩,道,“白蘇姐,你還是直接問他吧——”
白蘇沒明白,她這擺明了就是好奇的打聽,打聽還能去問當事人?哪有這個理兒。何況她跟那個人又不熟。然而,下一瞬,白蘇突然覺得脊背一陣僵硬,她這才緩過神來,思及方才小根子游移了一下的目光,難道說,那個人他……
“白姑娘。”
低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白蘇頓時羞愧難當,有種做賊被抓個現形的感覺,根本不敢轉身去看。
小根子見他們是認識的,便沒再久留,跟白蘇擺了擺手,就一溜煙跑回了家中。白蘇一直在沖着小根子揮手,這告別太熱情,一看便知是逃避着什麽。
慕雲華看着女子不住揮手的背影,聽着她強顏歡笑的聲音,終于未忍住,勾了勾嘴角,暗笑起來。
備注:
(1)有好心讀者解答了我從前的疑問,“迎枕”可以形容診脈時候手腕墊着的布袋。從這章開始,便采用“迎枕”這個詞語,告別“腕枕”這個作者杜撰的詞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