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才

這少年看着不過十八、九歲,雖然粗布葛衫,但卻仍是掩蓋不住他相貌的俊美。偏偏他還穿得是素袍青衫、長袍大袖,配合着搖搖晃晃的步法,倒還當真是有些“巍峨若玉山之将崩”的意思。

只是可惜的是,他的神情卻很是倉皇落魄,完全沒有魏晉名士的那種風雅閑适,倒好似是受到了極大的委屈和逼迫,仿佛竟是已快到了崩潰的邊緣。

他就這樣跌跌撞撞地朝着城門而來,竟似完全沒有見到葉顏這麽一個大活人此刻正跟着他走着了個面對面一般。

因着被找茬兒太多,見到他這麽個樣子撞将上來,葉顏不由得微覺不悅。但定睛一看,卻見他雖然神情如此脆弱,難得眼神兒卻還算清明,想是有什麽事兒沒想開,并不像是那些來找茬兒的人,也不似是真的瘋子,便也就不想跟他計較,只避開了半步,想着讓他先過去。

誰料到,他渾渾噩噩之間,居然還剩着幾分神智,想來也是發現快要撞上葉顏了,便也就往旁邊一避,卻好巧不巧地,正好跟葉顏避讓的是同一個方向。

眼看着兩個人就要結結實實地撞上,葉顏忽然旋身一轉,整個人便已經行雲流水般地再一次避開了他。

她的輕功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尋常人若是想要在身法兒上快過她,是絕技沒有可能的。然則這少年想來是因着快要撞上她,心中發慌,竟也不由自主地也露出了些武功來。

他的武功身法兒,同此前見到的那些江湖中人又是不同,好在這一次總算是沒跟葉顏再避讓到同一個方向上去。兩個人堪堪錯開了身子,但,那少年本就有些寬大的衣袍卻在這樣大的幾個動作中掙脫了開來,原本藏在他懷中的東西便稀裏嘩啦掉了一地。

原來竟是一堆寫滿了字跡的草紙和一套粗陋的筆墨硯臺。

此時天色方明,借着日光,葉顏已經看清楚了那一摞兒草紙最上面的一張上寫着兩個十分俊逸的大字——《七略》。

不過,這顯然不是前頭的大漢王朝留下來的那一部。看這個樣子,莫非是這少年另外自哪裏得來的異本?

葉顏心中一動,目光掃過散落一地的其他紙張,果然見到上面寫的與她曾在山莊藏書閣中讀過的完全不同。雖然文采斐然,但卻都是些用兵之道,難得的是字體也極其隽秀灑脫,不知道是出自何人的手筆?

她既然有此疑問,不由得便出聲詢問。

她這問話的話音還未落,那少年俯身慌忙撿拾紙張的動作便就停頓了下,方待擡頭要說話,卻又似乎在瞬間被觸動了什麽心事,旋即便立刻垂下了頭道:“哪裏有勞姑娘垂問,不過是小子胡亂塗鴉,惹人發笑之物罷了。”

原來居然是他寫的。

這等年紀便能撰寫兵書?倒也是個人才。

Advertisement

況且他這話說得雖然酸楚,但是,卻聽的出來,這酸楚之中仍是隐隐蘊藏着一種希翼。仿若隐在亂石堆中的美玉、混跡在驢群中的千裏馬,絕望潦倒之中,仍期待着被人發掘、賞識。

“習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多少奇人異士,都有此等理想和抱負。這少年年紀雖然不大,顯然也是抱着這個想法的。那種想要揚名立萬、幹出一番事業的光芒,葉顏能從他的眼睛中清清楚楚地看出來。

只是,普天之下,這麽想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她原本并不想管他,但因着他的字難得入了她的眼,粗粗看了幾眼他這兵書的大略,覺得他也算有幾分真才實學,便不由得動了些心思。

原本她出來闖蕩江湖,固然是說走就走,但她同皇帝到底是一起長大的,要說沒有分毫留戀,卻也是自欺欺人了。

想到宮裏頭那個每日裏裝模作樣,明明心眼兒比誰也不少,偏偏只會躲在她身後,抱着她“嘤嘤嘤”假哭的雙胞胎弟弟皇帝,葉顏便覺得她的頭又有點兒痛。

大約是她太習慣掌控一切的緣故,這個皇帝弟弟對自己始終是太依賴了一點兒。弄到這個年紀了,還如同個小孩子似的,根本就沒長大。

像他那樣的一個小孩子,雖然有太後那個精明的老太婆跟着輔佐,就真的能治理好這麽大的一個國家麽?

果然,不論是大唐,還是大宋,人才什麽的,還是要越多越好的吧?

既然民間有這樣的人才,還挺想着為國賣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那她就順手成全一下子好了。

她又看了這少年一眼,見到他在自己完全沒有掩蓋氣勢的目光之下仍未後退,反而愈發燃起了些希望,不由得又生出了幾分贊賞。

看見天色已經快要完全放亮,她也不想在此再多做耽擱,索性便伸手,拿過了他的筆墨,在他驚異的目光之中,在那寫着“七略”兩個字的紙上,信筆塗鴉了起來。

想到那個追命和鐵手出現的那麽“恰好”的時機,她對這少年能不能順利地加入為國盡忠的隊伍裏這件事,是完全沒有半點兒擔心的。

其實從一出宮她就知道,神侯府的護衛一直暗暗跟在她的左右。

這當然是她們那位既是“帝師”也是“帝友”的太傅諸葛小花大人的手筆了。

葉顏有些憂郁地看了看天空,當然沒有漏掉躲在不遠處密林裏的那一隊黑衣衛士。

小花他什麽都好,就是難免過分謹慎了些。

她不過是一時興起出來随便走走,當然,肯定是不想再回宮裏頭去了。可是,就算如此,也沒必要這樣“保護”一路吧?

好像,以她的武功,還需要他的保護似的。

不過想到小花他到底是任勞任怨地當了自己這麽久的人體沙袋,葉顏嘆了口氣,決定還是繼續對他的這些“保護”的舉動視而不見。

反正,也不會妨礙到她什麽。

還能順便幫着她解決下後續的麻煩事兒,這不是挺好的麽?

她将那張畫了藏劍徽章的兵書封面還給那個少年,看着那原本隽秀飄逸的“七略”兩個大字因着在旁邊多了一把劍而多了幾分蕭殺之氣,不由得微覺滿意。

便是要有劍,才能論兵。

否則,倒是有點兒像是紙上談兵了。

看着那個少年對着那個徽章研究了半晌,然後朝着自己露出了幾分茫然的神色,她卻依舊面色淡淡地開口道:“拿了這東西去汴梁神侯府,找他們的頭領便是。”

那少年仍是靜靜地看着她,卻并沒有發問,葉顏愈發覺得他這個性子夠省事兒,便破天荒地多說了一句:“你不必擔心,他見了這東西,便知道是我叫你去的了。”

少年聽了這話,忽然微微一笑,完全沒有了方才的頹廢落魄,他原本就生的好,這個時候展顏一笑,整個人更是如同一塊上好的美玉一般,瞬間便散發出了奪目的光彩。

他便就這樣看着葉顏,笑着拱手施禮道:“多謝姑娘。在下與姑娘素昧平生,能得姑娘這一知己,便已足以。不論旁人如何看待在下,與這《七略》,都已無妨了。”

葉顏看着他比鮮花還要醉人的笑容,卻完全沒有跟他再耗下去的意思了,只平淡地道:“東西已經給你了,用不用是你的事。告辭。”

她說完,當真頭也不回地就繼續往城外走。

那少年愣了愣,看着她走出去了兩步方才回過神來。連忙小跑着回身追上她道:“在下顧惜朝,還未請教姑娘大名。”

葉顏這時候已經快走到了那片藏了人的密林之外,聽見他這麽說,便揮了揮手道:“這個你日後便會知道的。你若要決定要去,怕不認識路的話,可以叫他帶着你。”

她一面說,一面随便一指,果然有個黑衣衛士自密林中現身,單膝跪倒,朝着她施了一禮。

葉顏滿意地朝着他點了點頭,随口說了句:“這人就麻煩你了。”

被光榮點名的神侯府的護衛頭目甲垂首領命,心中卻在無聲地哭泣。他方才不過只是不小心遠遠地自密林中一閃而過了下,純粹是對公主殿下跟這麽一個窮小子說了好幾句話兒這事兒表示了幾分羨慕而已——他在神侯府都已經呆了六七年了,還一句話都沒有能夠跟公主殿下說上。這好不容易有個跟公主近距離接觸的機會,還沒等蹲熱乎了呢,怎麽就攤上了這麽個差事了呢?

不但不能再近距離地崇拜、啊,不對,是“保護”公主,居然還要當這窮小子的導游兼保姆什麽的,真是夠了。

護衛頭目甲悲憤地看着身邊兒這個長相過于俊美的少年,見到他一直目送着公主的背影消失在遠方,卻仍是有些不舍地看着那個方向不動,不由得默默地握緊了手中的劍。又過了一刻鐘,看着這少年仍是沒有要動彈的意思,他忍不住冷聲開口提醒道:“公子,咱們該啓程了。”

顧惜朝回過頭來,看向他的時候,面上的表情已經恢複了平靜無波,只淡淡點了點頭道:“請帶路罷。”

且不說顧惜朝跟着頭目甲一路上如何“相愛相殺”地朝着汴梁而去,單說葉顏,在順手為自家弟弟收集了一個會寫兵書的人才之後,便将這件事兒放在了腦後,專心趕起了路來。

忽一日便到得了陝西境內,遠遠望見一座巍峨的高山來。

原來,卻是華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