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廿六、近在眼前
? 廿六、近在眼前
明樓事後向曼春解釋了阿誠的“異心”,說是因為他養母的事,他跟自己鬧得有些不愉快,他會設法盡快解決,今後再不會有類似的事件發生。
彼時他和阿誠經過層層排查,基本鎖定嫌疑對象,那個最有可能是“孤狼”的人,桂姨。
阿誠對此很難接受。他怨恨養母不假,在他心中,那是一個頭腦簡單、缺乏文化的鄉下婦女,後來醫生還診斷說,她患有精神上的疾病,因而時常無故虐待年幼的小阿誠。如今乍然得知她竟是日本人的特務,并利用與明家的舊日情分,不露聲色地潛伏在自己和大哥身邊——這樣深沉的心機城府,令阿誠覺得,自己從未真正認識過她。
明樓知道他心中不好過,但此時一切寬慰之辭都是多餘,這個“孤狼”,如果真是桂姨,那麽情勢對他們來說就十分嚴峻了——她離他們這樣近,趕不得,殺不得,既不能讓她察覺到己方的防備,又要設法阻止其向外傳遞情報,實在是棘手得很。
如何最終印證這一推測?
這周末,明鏡去蘇州出差,明樓吩咐阿誠,以“不想悶在家裏”的由頭,陪同大姐一道前往。明鏡果然以為他是不想面對桂姨,心疼之下,一口答應了。随後,明樓又以“毒蛇”的名義,給明臺布置了一個小任務,巧妙地将他也支了出去。偌大的明公館,就只餘他、桂姨和丫鬟阿香。
他打電話約曼春共進午餐,飯後,邀請她到家坐坐。曼春喜出望外,她做夢都想到師哥家做客,自然不會放過這等良機。
進了大門,明樓領她四處看了一圈,道,“曼春,我們去會客室喝一會茶,今天大姐和弟弟們都不在家,難得清靜,我們師兄妹正好說說話。”
曼春笑道,“好。”她喜歡和師哥的二人世界,不論做什麽,都覺得安心。
明樓便揚聲道,“桂姨,給我們沏壺茶來。”
兩人挽着手進了會客室,曼春在牆上明家姐弟的合影前駐足,看得目不轉睛。明樓問道,“我書房裏有小時候的照片,想不想看?”
曼春轉過頭望着師哥,眼睛都亮了,哪裏還有不想的道理,明樓便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乖乖在這等我。”
曼春心裏很喜歡他像對小孩子說話那樣疼愛的口吻,但嘴上是不會承認的,“怎麽,明大教授怕我亂跑,在您這大公館裏迷路了?”
明樓在門口停下腳步,轉過頭向她微微一笑,“有我在,就不會讓你迷路。”
曼春滿心歡喜地坐在沙發上等他,陽光透過素白的窗紗漏進來,灑滿整間屋子,暖融融地,她饒有興致地打量房裏的陳設布置,心中十分放松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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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她聽見一個陌生的腳步聲靠近,餘光瞥見一位衣着樸素的中年婦人端着茶壺杯盞走到她跟前,躬身道,“汪小姐,請用茶。”
曼春心裏一個格棱,總覺得這說話聲耳熟,像是在哪兒聽過。可明家的傭人,她一個都不認得,怎會聽見過聲音?她暫且按下心頭疑雲,猜想這就是師哥口中的“桂姨”,便道,“放那邊桌上吧。”
“是。”婦人謙卑地應了,将茶具一一擺放妥當。
曼春原以為她會安分地離去,哪知桂姨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身後,輕聲道,“汪處長!”
這一聲徹底喚起了曼春的記憶,她知道自己是在哪兒聽過這聲音了。她慢慢地回過身,注視着對方,沉默以對。
桂姨道,“汪處長,我是‘孤狼’。”
曼春心道,果不其然。她本以為“孤狼”潛伏在無人注意的暗中,萬沒想到此人竟堂而皇之地進了明家,待在離師哥最近的地方。
她記得多年前明樓向自己介紹阿誠時,曾簡略提及他的養母桂姨。師哥當年僅一語帶過,自己也是聽過就算,哪知事隔多年,明家這個去而複返的舊仆竟搖身一變,成為日本人的耳目,軍部最神秘的特務“孤狼”。
曼春壓低聲音問,“你有什麽事?”
“孤狼”道,“我本不該與你見面,但事情緊急,只能破例。今天上午,我在明樓的公文包裏,搜出一份軍需庫的機密文件。他在新政府的任職與軍需庫并無交集,這份文件為什麽會到他手上,他又有什麽用意?”
曼春鎖緊眉宇,“孤狼”之言讓她心亂如麻。師哥,“孤狼”,特高課……她覺得好似身處一個重重迷局當中,自己只是一枚棋子,更可怕的是,她至今連布局的人是誰都不知道。
“正如我曾對你說的,明樓有重大嫌疑。汪處長,如果你狠不下心對他,就由我來代勞吧。”
“你——”
曼春的瞳孔霎時放大,心裏一沉,還沒來得及說上什麽,便聽到外面的開關門聲和腳步聲:明樓來了。“孤狼”也聽見了,匆匆留下一句,“你再好好考慮考慮,”便即轉身離去。在會客室門口與明樓迎面碰上,雙手交握,恭謹地道了聲“大少爺”。片刻之前,她還是言辭淩厲的日本特務,只一眨眼工夫,又變回那個不起眼的仆傭了。
明樓手裏拿着兩本厚厚的影集,微笑道,“久等了吧?”
曼春忙搖頭,“熱茶才剛端來呢。”她強行收住心頭紛亂思緒,向明樓露出粲然笑容,接過他手裏的影冊,“快給我瞧瞧。”
明樓親自給她斟了一杯茶水,雙手奉上,誇張地一鞠躬,“汪大小姐,請。”
曼春被逗樂了,調侃道,“師哥,看不出你還挺有當管家的派頭。”
“家是管不了,充其量,也就能管管我的小師妹吧。”明樓說着,在她身旁坐下,陪曼春一起翻看照片。
影冊裏,多是他小時候的相片,猶以十歲前居多。待到念中學以後,就很少照相了,只偶爾與家人一起照全家福。曼春對胖乎乎的小明樓十分感興趣,看一眼照片,看一眼師哥,只覺得其樂無窮。
明樓笑着問她,“怎麽了?”
“看你和小時候相比有什麽變化。”
“哦?有什麽變化?”
“不告訴你。”曼春沖他一笑,手中冊子翻到下一頁,見照片上的小明樓手裏抱着個穿花襖的小孩兒,不由好奇問道,“這孩子是誰?我總覺得在哪兒見過,可一時想不起來。”
“年深日久,記不得了。”明樓話是這樣說,眼裏卻藏着笑,分明是在賣關子。
“師哥!”
“真記不得了,要不……你看看照片背後有沒有寫字。”
曼春得了師哥的允許,便小心翼翼地從相冊裏抽出這張泛黃的相片,翻轉過來,後面果然有一行豎字:
一二年臘月,賀汪門長女周歲。
曼春又驚又喜,“原來是我呀!”她轉過頭望着師哥,“師哥,我都不知你這麽早就——”
明樓挨近她,手臂自然地攬住她的腰,含笑接過話頭,“這麽早就抱過你了。”
曼春頓時雙頰發燙,本能地低下頭,只覺得這一刻甜到極致,一顆心好似羽毛般輕舒,春風萦懷,飄飄蕩蕩,須臾便将至九天之上。她暗想,原來早在自己懵懂無知的年歲,命運的齒輪就已将兩人的命線絞到了一起,這不就是緣分?
他們此生的糾纏太深,羁絆太深,已經分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