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夜很靜,更顯得耳光聲響亮。
姬子玔站在紫藤花下。天氣晴好的夜裏,母後時常讓阿璎和阿玥靠在她懷裏,說形形□□的故事給他們聽。而他只能在書房裏奮筆疾書——母後說他是太子,将來要肩負天下,必須比任何人都勤奮才能像父皇一樣完完全全地支配這個國家。
每每提到父皇,提到那個寡情的男人,母後的臉色永遠是溫柔崇敬的,也要求他同樣地崇敬父皇。
可母後尊崇的父皇,卻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不顧母後的顏面,狠狠地打了她一耳光!
這是後宮之首,一國之母!是有多大的錯處,才令他完全忘記了在人前該尊重母後!
姬子玔在發抖,氣得直發抖。可他知道自己此時不能過去,母後也不會希望他過去,她不會想讓自己的兒子看到這幅場景。
他現在過去,只會令母後憂心,并不能保護母後。
父皇絕情的話語清晰地傳入耳中:“朕本以為你真拿阿璎當女兒,誰料你心腸如此狠毒。今日阿璎向朕哭訴你不喜她,朕才知平日被你蒙蔽至何種程度!既然你如此不喜阿璎,阿璎也斷斷不能再交由你撫養,從今日起,阿璎便由朕親自帶在身邊。”
母後不喜阿璎?
姬子玔攥緊了手心。
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在生他之前,母後曾懷過一個女兒,可惜生下來不久就夭折了。為此母後暗自傷心了很久,一直想要個女兒,直到阿璎出世。母後将阿璎視如己出,十分疼愛,他時常甚至覺得只有阿璎是母後的親生女兒,自己與阿玥才是抱養的。
他簡直無法想象,天底下還有哪個女人能比母後做得更好。
若是父皇與母後還有阿璎呆上一整天,一定不會說這種話!
可阿璎為什麽要對父皇說母後不喜她?她平時霸占母後霸占得還不夠多嗎?母後為她做的還不夠多嗎?
還有父皇,為什麽這麽輕易就相信母後對阿璎不利?為什麽就不想想,平日裏阿璎有多黏母後呢,若是母後不喜她,驕縱的阿璎會一直像母後的小影子一樣嗎?
更何況,這麽輕易說出要從母後身邊奪走阿璎的話,他知道這樣對母後是多大的打擊嗎?
他看見張妃得意的側臉,那個惡毒的女人,仗着自己年輕貌美,一次又一次地在父皇與母後之間挑撥。
此刻他更希望阿璎能突然醒來——阿璎若是被吵醒,一定會哭鬧不止,除了母後,無人能哄得她安靜下來,到時父皇就會知道母後是不是真心疼愛阿璎了。
可是阿璎怎麽睡得像頭豬似的?這麽大的動靜也一點沒影響。
“父皇不要打母後——”姬子玥哭喊着跑進去,擋在母後身前:“父皇,母後今日身體不适。”他還太小,不能像姬子玔一樣快速推斷出發生了什麽,只知道母後被欺負了。姬子玥仰着小小的頭,淚眼汪汪地望着高大的父親:“父皇為什麽要打母後?”
文帝是個硬派的人,對于性格軟弱又愛哭泣的第七子素無好感,原本就暴怒,此時怒火更旺,一腳踹向姬子玥:“堂堂男子漢,學女人哭像什麽樣!朕沒有你這種兒子!”
接着卻又遷怒向皇後:“好好一個皇子,被你教成如此哭哭啼啼的樣子,你這賤婦,存心要害朕的子嗣麽!”
此話一出,不止姬子玥吓得不敢再有任何動靜,連程瑜也驚呆了。
方才那一耳光打得她左耳嗡嗡轟鳴,才稍稍緩過神來,小兒子便遭了當心一腳;她才悔恨自己未能護着兒子,卻又聽到難以置信的字眼。
賤婦……
謀害皇家子嗣……
無論哪一句,都徹底地抹煞了她十數年來的辛勞,置她于萬劫不複的深淵。
用不着等到明天,今天晚上,整個後宮都将知道皇帝是怎樣将她的尊嚴踩在腳下。她并不怕,她有的是手段讓人不敢提起今夜;她只恨他從不細想,這樣做最終傷得最深的将是他的孩子們。
可她也知道,在他的盛怒之下,任何辯解和反抗都只能導致更糟糕的結果。除了沉默,她別無選擇。她無懼後宮中任何一個女人,多大的磨難她也有信心最終取勝,哪怕是今日這樣的羞辱;可她的孩子正在看着!
阿玥受了他一腳,阿玔也在看着,他們将會記得,自己的母親是如何在衆人面前失了顏面,她一貫教他們要去尊敬自己的父親,而今夜不知會令他們作何想法。
生長在皇家,父子之間更多是君與臣的關系,甚至比君與臣更脆弱更多猜忌,她不願孩子們因為與父親産生嫌隙而遭致任何禍事。
更令她無法接受的是,他竟然要奪走她的阿璎。
程瑜取出帕子,擦掉唇角血跡;又從地上起身,整了整儀容。她是皇後,宮人和兒子們都在看着,無論此時她有多狼狽,都不可以失了儀禮。“沒看好阿璎,是臣妾的錯;可是怎麽沒人勸陛下讓阿璎先在那邊睡下呢?若是她在熟睡中被打擾,會睡得不安穩,甚至整夜無法再入眠。”她低聲說道,不掩責備。
仿佛應了她的話似的,伏在文帝肩上的姬子璎皺眉哼了兩聲,似乎是被吵到了。
文帝極少興起帶孩子的心思,哪裏想得到這麽多,此時被皇後一提醒,這才顧忌起來。頓時懊悔自己怎麽就沒想到這麽多,可他是不會出錯的人,如果有錯,一定是身邊人的錯,于是他轉過頭去,狠狠地盯着正得意的張妃。
張妃吓得立即低下頭去,支支吾吾地辯解:“臣妾……臣妾并沒有……”
“朕允許你說話了嗎?別吵到阿璎!滾回你的和曦宮,禁足一個月!”語氣依然暴怒,卻是極力壓低了聲音。
張妃千算萬算,怎麽也算不到有如喪家之犬的皇後輕輕巧巧一句話,竟令得本該是勝者的她無辜被遷怒,頓時銀牙暗咬,恨恨地瞪了皇後一眼。
“臣妾知罪……臣妾告退……”她柔柔弱弱地說道,聲音軟和得像要化了一般。平素文帝最愛她這般柔弱的樣子,她也希望能以此削減文帝的怒火。
可惜此時文帝此時全無憐香惜玉之心:“滾!”
說完這個字,文帝想着要這樣下去也許阿璎要被驚醒,扔下一句“收拾一些公主常用的物事,移至長清宮偏殿”的命令,便如來時一樣,帶着那許多宮人突然離去。
待文帝遠離了未央宮的宮門,程瑜望向收起了柔弱之相的張妃,冷聲道:“陛下有令,張妃禁足一個月,常嬷嬷,陳嬷嬷,此事交給你們了。”
張妃一心要看好戲,且随駕在皇帝身邊,因此只身前來,并未帶着宮人;此時聽得程瑜的話語,又見兩個老婆婆冷着臉走向她,頓時驚慌說道:“我……我會走,用不着你們跟着。——你們敢推我!我……我要告訴陛下!”
程瑜扶起呆怔的小兒子,替他擦去眼角的淚水,看也不看她,完全不放她在眼裏:“你想告訴陛下,也得看你有沒有那個機會,陛下想聽不想聽。本宮從前放任,是沒空料理你們;你既然有膽量惹本宮,本宮倒要看看,你有沒有那個膽子承受後果。”
從前她說這些話時往往要避着孩子們,她不願讓他們看到後宮的勾心鬥角,不願讓他們因此有任何陰影。然而今夜發生的一切怎樣也不能掩蓋過去了,一件事錯了,怎麽補窟窿都沒用,不如敞開來,她将教給孩子們此生的重要一課。
她是皇後,她的孩子們是皇子,在整個後宮裏,他們必須知道如何維護自己的尊嚴,才能不被人踩下去。
“嫔妾等着,等着看娘娘如何以衰老的容顏,挽回陛下已不屑一顧的心。”張妃諷刺道。在她看來,失寵多年的皇後不過是在虛張聲勢。從前陛下看在十三公主的份上才對皇後寬容,如今沒了十三公主,又有那句十三公主親口所說的“母後一點兒也不喜歡阿璎”——那句話她可是聽得真真切切——便是有太子又如何?太子既然能立得,就能廢得!從出了這麽大的事,那個太子連面也沒露,只由着不懂事的七皇子跑過來就知道,太子永遠也做不了皇後的倚仗!
她已全然忘了,皇後剛才僅用一句話便令她被皇帝下令禁足一個月。
若是她肯細想,絕不會說出這句令她後悔了一生的話來。
“愚蠢。”程瑜自唇間吐出這兩個字:“遣她出去。”
常嬷嬷與陳嬷嬷便毫不留情地像押犯人一樣,押着張妃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