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一轉眼姬子玔十四歲了,到了搬出未央宮入住東宮的年紀。
對姬子璎而言,這意味着夜裏她晚睡也等不到兄長來陪她了。到了這個年紀,姬子玔面對的不僅僅是更加繁重的功課,早朝時還得旁聽,平日裏不過早晚各一次到母後宮裏請安,逢年過節或者旬休時能多待片刻。
每回姬子玔離開未央宮回到東宮,姬子璎總是巴在他身上不肯下來。
“阿玔不走!”觀察霸道的語氣,又有點小小的乞求。
“阿兄下次再來。”姬子玔笑着,卻還是将她從身上剝下去。
“阿瑜,阿玔是不是不喜歡我了?”姬子璎委屈地向母後訴苦。
程瑜啞然失笑:“傻阿璎,阿玔他近來事情多,等他清閑一點就會好起來了。”
姬子璎在她懷裏蹭了蹭:“阿玔在忙什麽?”
“他每天要早起上朝,要做很多功課,還要習武,有很多很多的事情。”
姬子璎聽着,眼睛突然明亮起來。
可惜程瑜沒有發現。多年以後每當她想起這一刻,都會後悔自己的大意,若當時未有疏忽,事情也不會走到那一步。
皇帝座下左手邊,是太子旁聽早朝時坐的位置,大臣們已經很習慣了;然而今天皇帝陛下右手邊設了坐塌和屏風,朝臣們就不由得駭然了。
這些人之中,很多人從數年前就一直在了,他們還記得兩年前兒戲一般的早朝,與今日的場景何其相似。
他們至少已經見過一次了,所以內心的震蕩并沒有特別嚴重;最莫名的當屬太子姬子玔,他從未聽說除了太子還有誰可以旁聽早朝,尤其還擺了屏風,顯然是為了安置女眷,可母後絕不會踏進這裏半步,究竟是誰觊觎這裏?
“陛下駕到——”吳常侍的聲音與往常一樣平穩,姬子玔與朝臣們一般跪伏在地。他聽見一種細碎的腳步聲,像小孩一樣輕盈,頻率比父親要高,當是因為步子太小而不得不多走幾步,方才能跟得上父親的腳步。
他心裏一驚,卻不敢擡頭。
“平身。”聽見父親的聲音,姬子玔壓制着內心的迫不及待,緩緩起身。他看見盛裝的姬子璎坐在對面,正沖他扮鬼臉。
她……她怎麽會在這裏!
“以後阿璎也一道上朝旁聽。”文帝并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麽不妥,即便朝臣們抗議的奏折堆了一桌子。他将太子喚至自己處理政務的宮殿,告訴他:“往後阿璎也會同你一道上課。她已經向朕保證不會胡鬧,你是兄長,也看着她一點。”
“可是父皇,這……于理不合呀。”姬子玔鮮有違抗父親的時候,可這件事實在太駭人聽聞,朝臣們都忍不住了,他不能不提。
一道念書也罷了,可從未聽過公主可以同皇帝和太子一起上朝,朝堂是男人們的地方,後宮女子不得幹政,公主自然也不例外。
“什麽合不合的,朕就是理,朕覺得能這麽辦,就該這麽辦!”那堆折子看得文帝本就窩了一肚子火,姬子玔還附和朝臣,他氣得随手拿起一本奏折就砸了過去。
姬子玔低下頭,任由那折子打在眼角,沒有躲。
姬子玔從父親那兒出來,走了沒多久便遇上了宰相。
宰相程海看見他眼角的傷痕,吓了一跳:“太子殿下,這是……這是怎麽一回事?”
姬子玔同自己外公還算親近,尋了個清靜的地方,将事由告訴了他。他并不是想抱怨,只不過自幼時便埋在心底的委屈又冒出苗頭來,無論如何他都是父皇的兒子,可父皇對他總是如此苛刻。
“唉……造孽啊!”程海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陛下下手也太重了。”
“外公,阿璎她……真是父皇最愛的女子所生?”這個問題在姬子玔心裏藏了很久了,一直不敢問。那年他聽見名叫湘月的宮女說皇帝最愛的女子并不是皇後,卻迫于程氏一族的勢力,不得不廢黜了最愛的女人,條件便是皇後必須好好待十三公主姬子璎。
可年歲越大,姬子玔對此愈發懷疑。父皇是個多情而無情的人,今日喜歡的,明日可能一眼都不想多看了,整個皇宮的女人都沒有例外。對孩子們的母親尚且如此,又怎麽可能對一個孩子這樣例外?
姬子璎被抱進未央宮時,姬子玔已經七歲了。他看着弟弟在母親的肚子裏一天天長大,繼而變成個哇哇叫的小娃娃出現在他面前,并不覺得奇怪;可突然多了個妹妹,心裏還是有點奇怪的。
“以後她就是母後的孩子,你的妹妹,你要好好照顧他們兩個。”母後是這樣對他說的。
他便什麽也沒有問,乖乖地照做。
連姬子璎是誰的孩子都沒有問過。
宮裏真有父皇最愛的女人麽?他一直心存懷疑。十四歲不算小了,已經會思考很多事,若真要問父皇最愛的是誰,姬子玔認為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父皇他自己。
程海并沒有立即問他從哪裏聽來這種鬼話,而是反問:“殿下也覺得陛下對十三公主寵溺得過分了麽?”
姬子玔不語,表示默認。
程海看了看四周,确認沒有別的人在,才低聲道:“按說此事不該告訴殿下,但陛下行事如此糊塗,是該告訴殿下真相,叫殿下防範着些了。”
“防範?”姬子玔注意到他的用詞。作為太子,“防範”是一個只要聽到就會讓他緊張的詞,因為唯有旁人觊觎他的位置,他才需要防範。“防範什麽?”
“防範……皇位旁落。殿下可知,這并不是十三公主第一次上朝。”程海年紀大了,松落的眼皮遮住了半只眼,卻絲毫沒有掩住它的銳利。
“外公的意思是,阿璎并不是普通的公主,她……”餘下的幾個字在腦中盤旋又盤旋,卻無法說出口。
太匪夷所思了,怎麽可能?!
“她有可能問鼎皇位。”程海替他補全。
“不可能!”姬子玔脫口而出:“母後說過,父皇封了我做太子,絕不會再屬意他人!阿璎是個公主,就更不可能了!女人怎麽能做皇帝!”
“女人怎麽不能做皇帝?”程海突地瞪大了眼睛:“太子殿下不知道,我東陵源自哪裏麽?”
姬子玔垂下眼,想起年幼時被提及不多的東陵起源。
今日的中原大國東陵,是在很久以前,從南邊的蠻荒之地發展壯大的。其後逐步吞并了周邊的中原小國,才漸漸成為如今的東陵。
“蠻荒之地……”他喃喃道。東陵皇族自然不會自稱來自蠻荒,書籍上也不會這樣寫,所有會被後人看見的記載,都寫着東陵皇族與中原其他國家同出一脈,皆屬中原上古神族後裔。
“不錯,不僅僅是蠻荒之地,且是女帝多于男帝的蠻荒之地。進入中原後,習中原之俗,以男為尊,數百年來再未有過女帝。可是殿下,就算已經幾百年不曾出過女帝,既然以前曾經有過,以後為何不能再有呢?皇帝想做的事,只要想做,就算史無前例也可以編造一個,就像編造自己的出身;更何況女帝之事,已有前例,根本無需編造。”
“可是……為什麽是阿璎?”姬子玔聲音小到自己都快聽不見了。
仔細想想,從一開始,阿璎就和別人不一樣。
宮裏那麽多公主,母後為何偏偏抱養了阿璎?受寵的妃子那麽多,生養了公主的不在少數,父皇為何獨寵阿璎?伺候阿璎有一點點不周到,宮人就會受罰甚至喪命,他身為太子尚未受過這樣的重視,為何阿璎可以?尋常公主輕易連後宮都出不了,可阿璎想去哪裏就可以去哪裏,甚至朝堂這樣莊重嚴肅之所,素來最講規矩的父皇也縱着她。
僅僅是因為父皇的寵溺麽?
程海開口說道:“十三公主出生時,陛下當時并不在宮裏,而是在外征戰。那些年陛下出征連年失利,公主出生那一日,陛下也險些喪命。然而正在危急關頭,天上突現奇異光彩,敵軍亦莫名開始撤退,陛下才撿回一條命。回宮後,陛下尋來術士,問詢原因。術士告訴陛下,當日五星連珠,九霄靈仙下凡渡劫,寄于十三公主之體,福惠陛下,才救了陛下一命。從此,陛下視十三公主為天命之女,才令她享得如此尊榮。也是巧合,自從十三公主出生後,陛下出征再無敗績。”
“這……”姬子玔怔怔地望着外公。
“匪夷所思,像是騙人的故事,對不對?”程海看穿了他的迷惑。
姬子玔點了點頭:“阿玥和阿璎同日出生,若是真的,為何偏只算在阿璎身上?”
“因為,當日虹色霞光臨于華陽宮正殿,而華陽宮正殿,是十三公主生母顧貴妃居住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