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與君同夢

? 世子很周到,為她單獨備了輛馬車,怕她疲乏特地着人在車內鋪好了軟墊錦被,安排人在車外候着,随時聽她吩咐,路上時時有人噓寒問暖遞些茶水點心。從江南至京城,滿打滿算也要三天的路程,她是知道的,也做好了準備,心內卻一直悶悶不樂,是因為像一只雀鳥又要回到籠中,不知該如何向父母親解釋推遲歸期?還是因為幾天相處下來她已不舍得離開那個山莊,那個人?這一別卻又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他。

或許是因為差事辦得妥當,世子這一路回京倒并不是很着急,一路走走停停,時不時停下歇息片刻。每天剛到日暮時分,打頭的幾名侍衛就先行找好客棧,車馬一行人就停下來住店休養。

因此次下江南是為辦公,世子并未帶婢女,雲琪是與安樂偷跑出來的,自然也并沒有婢女,于是眼下這回京的二十來人裏就只有她一名女子。但畢竟世子身份尊貴,她總不好為顯矜持躲進房內用餐,把世子晾在大廳,于是每次吃飯她只好與世子同桌而坐,等用餐完畢後再禮貌的告辭回房。

每次吃飯時,世子見她哪個菜夾得次數多些便會将那個菜特意往她跟前放放,一向被人伺候着王府裏長大的世子會這樣照顧人倒令人有些意外。但每次雲琪見他這樣便會不由自主的想到朱子琰,跟他吃飯時,他也是這樣的習慣,想起他,雲琪心內又有些莫名的悵然。

她離開後,他都在做些什麽?也如她一般,會時不時想起自己嗎?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世子一行人不緊不慢,路程也已走了大部分。算下來最多再半日就能到京城了,近中午時,雲琪忽然想到一件事,在腦中思來想去,也許拜托這位世子周恒最合适。

于是,一行人下馬午飯時,雲琪向周恒開了口。她假裝不經意,向世子道:“聽說京兆府尹是位姓梁的大人,不知世子您認識嗎?”

世子想了一下,回道:“京兆府尹梁孚道,的确是姓梁的,怎麽小姐認識他?”

雲琪搖了搖頭,道:“我并不認得他,倒是與他的兒子有過一面之緣。”

世子停下筷洗耳恭聽,雲琪繼續道:“那是去年我祖母生日時,我與丫鬟随母親去大相國寺進香回府時,下車在大街上随意逛了逛,卻正碰見這位梁公子光天化日強搶民女,我本着好心上前說了幾句公道話,沒想到那位梁公子竟然惱羞成怒想改搶我。”說到這裏,雲琪頓了頓,“後來幸虧有路人出手相助,我才安全回到家,回想起來,真算驚險!”

世子聽完皺眉道:“有這等事?天子腳下,小小京兆府尹之子竟敢如此作惡,也太膽大妄為了!”

雲琪趁熱打鐵:“恐怕還不止,我在江南時又遇見一位故人,聽說梁公子還私開賭場,豢養打手,禍害鄉民,這位故人正是受了欺壓卻又申訴無門,才攜家帶口逃至江南,如今寄人離下孤苦無依,真是可憐哪。”說完還深深地嘆了口氣。

世子肅然道:“朝廷官員私開賭場是大罪,更何況還殘害鄉民,我回京後立刻着人調查,倘若果真如小姐所言,朝廷決不會姑息。”

雲琪微微一笑,道:“世子英明。”

日已西斜,酉時剛至,一行人終于進了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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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盡禮的先将雲琪送至韓府,進門與韓大人寒暄片刻後,因還要進宮向皇上複命,便告辭了。韓大人縱有萬般感激也只好送客至門外,言改日隆重宴請世子一番。

雲琪向祖母父母親行過大禮,忐忑的思量着該如何解釋晚歸的事,不料父母親除了關懷她有無受傷之類的卻并未詢問晚歸的事宜,想必是江允墨與安樂事先已替她找好借口了,她便也不再多想。

晚飯過後回到落月小樓,四下無人,桂兒終于抱住雲琪激動哭起來,哽咽道:“小姐,您沒事就好了,您出去也沒跟我說一聲,可把我吓壞了。”

雲琪心內對桂兒其實有幾分愧疚,擔心因出走一事連累到她,便關懷道:“府裏可有為難你?”

桂兒臉上還挂着淚花,回道:“那倒沒有,因老爺夫人一直都知道小姐的脾氣,認為一定是郡主拐跑小姐的,再加上初幾日府裏一直着急在尋找小姐,後來有了小姐的消息後也便放了心,倒一直沒怎麽罰奴婢。”桂兒頓了頓,繼續道:“不過小姐,您下次再有這種事,可一定先告訴我,要不然我真的要擔心死了。”

雲琪笑笑拍拍桂兒的胳膊,心裏卻是暗自惆悵,怎麽還會有下次?

算起來,自上元節與安樂出京城,經過這些日子的驚險奔波,待雲琪再回到家時已過了半月,現下已是二月初了。

二月初有件大事,韓府已出閣的大小姐,宮裏的娴妃娘娘即将臨盆。

二月初八,宮裏傳來好消息,娴妃為皇上誕下龍子,母子平安。皇上龍顏大悅,韓府更是喜氣盈門。聽宮裏傳言,皇上已有意晉娴妃為貴妃,待到小皇子滿月之時,即會昭告天下行冊封禮。

京中官宦世家,通常家規嚴格,尤其韓府這類重禮數的書香門第,一向有着諸多規矩條框。如食不言寝不語之類是最基本的禮數,加之韓肅大人向來端嚴,甚少會在一家老小的飯桌上提及政事,或許因長女添子近些天來心情好,韓大人竟破例在飯桌上話多起來。

如今日晚飯時,他嘆息一聲向夫人道:“梁孚道夫人還記得嗎,許多年前與我曾一起在國子學中同拜師的那個梁師兄?”

韓夫人想了想,道:“是不是那位京兆府尹,老爺怎麽忽然說起這個?”

韓大人感慨道:“原本是做了許多年的京兆府尹,今日卻做到頭了。”

雲琪心裏頓了一下,面上卻不動聲色。

韓夫人問道:“是升官了?”

韓大人搖搖頭:“能保住命就不錯了,前幾日齊王世子周恒居然在朝堂上參了他一本,罪名是私開賭場,暗養打手,禍害鄉民。皇上着禦史臺核查後竟又查出如收受賄賂假公濟私等重罪,聖上大怒,今日已下旨革職流放了。”他頓了頓,嘆息道:“算來當年與我一道同入國子學拜師的數十位師兄弟,如今仍在京的幾乎沒有了。”

雲琪心內感嘆,世子辦事果然有效率,她倒沒托錯人,等日後消息傳出去,小芳夫妻可以安心返鄉了。

官場風雲瞬息萬變,其中衆生浮沉自是亘古不變的常景,韓大人這一番感慨也引來夫人的一陣嗟嘆。飯桌上氣氛竟有些凝重起來,好在韓夫人及時轉移話題,說道:“看不出周恒世子年紀輕輕,卻謀識過人,與他那位清淨避世的父親倒很是不同。”

韓大人點頭附和:“這位世子行事果決穩重,的确是這麽多年來難得皇室中的翹楚。”

用完飯正在喝茶消食的雲琪感覺母親的眼風好像掃到了自己,原本就百無聊賴的她于是放下茶杯,從餐桌上告退了。

時間似流水過的太快,雲琪在園中邊散步邊想,如今已是二月中旬,再有個十幾天,安樂就要去北遼了,不由得輕聲嘆道:“安樂現在不知怎麽樣,過幾天該去看看她了。”

身旁的桂兒輕聲道:“小姐可是在挂念郡主?其實奴婢聽說郡主的那位夫婿風流潇灑,才幹過人,是位難得的人才呢!”

雲琪驚訝的轉頭看桂兒,道:“聽說?那位太子遠在北遼,這你也能聽說?你聽誰說的?”

桂兒急忙解釋道:“奴婢沒騙小姐,是上元節那日奴婢同郡主身邊的雪英姐姐一道去廚房時她說的,說衛國公府上的幾位主子在外出訪時曾與那位太子見過面,他們也曾安慰過郡主,可郡主不願意聽,每次一說起就把他們推到門外去。”

雲琪心內一嘆,安樂不想聽那些安慰話當然有她的道理,心裏若存了一個人,就算別人再好卻也再進不到心裏,她很理解安樂。可遺憾的是,那個人與安樂卻并非兩情相悅,這一番情深意切卻都只是安樂一個人的徒勞罷了,但願她能早日想開,早點解脫。

她不由自主的又想到朱子琰,腳步也頓了一下。那日在山莊的亭臺之約,他曾點頭答應過她,那他會什麽時候來?這幾日心內一直不□□寧,她時時會想起那夜他來救她時的情景,以及在山莊中與他相處的點滴,不知為何,心裏總會有隐隐的擔憂,總擔心這一切希望到頭來會落空。

她擡頭望向夜空,心內喃喃問道,子琰,你會來嗎?

一騎快馬停在仁濟堂後院側門前,大約是院內聽見了馬蹄聲,側門“嘩”一聲打開,出來一個學徒模樣的少年,見到下馬的來人,鞠躬笑道:“三爺,你回來了。”朱子琰一點頭,将馬交由少年牽去,自己進到院內。

每日酉時醫館閉門,夜間若有急症前來就醫者皆由輪班的弟子接診,忙活一整天的名醫夫妻便可休息了。這夜晚飯過後,朱子琰來到大哥書房內,正在批注藥籍的大哥擡頭看了看他,見他一臉肅然,擱筆道:“難得見你這副表情,有什麽要事要同我商議嗎?”

朱子琰在大哥對面坐定,緩緩道:“我來,想向大哥取一樣東西。”

大哥聞言默了默,望着他道:“你可想清楚了?都放下了?”

朱子琰臉上詫異一瞬,複又平靜道:“是都想好了,果然什麽事都瞞不過大哥。”

大哥淡淡一笑:“那日在山莊中初見那位姑娘,我便了然了幾分。那一副出衆的端莊作派自然是尋常人家小門小戶教養不出的,她又姓韓,試想京城中姓韓的高門望族能有幾家?這麽些年我一直擔心你是嘴上說,心裏卻放不下,如今你能下這個決心,我倒真能放心了。”

朱子琰低頭也釋然一笑,卻沒有作聲。

因為幼時雙親的驟然離世,他曾恨透了官場。少年時的他不是沒有想過去為父母的早逝尋一個說法,去報仇,但随着日複一日在飛燕門內受到的熏陶,以及出師下山後這些年在江湖中見慣了生死,他感悟到了冤冤相報的痛苦,他放棄了那些極端的念頭,只是告誡自己永不要同官場糾葛。他之前之所以肯幫江允墨破案,以及攔截胡大行刺,不過是因那關乎師門清譽。

但當他遇見雲琪,得知她是韓肅的女兒,他其實曾很糾結。他想過要遠離她,可偏偏上天給他們安排了一次又一次的相遇,漸漸地,她的笑臉,她的琴聲,她樂于助人的心腸,她的教養,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深深的在他心內烙下印記,成了二十多年來路過他人生的唯一一人。

江南那日得知她遇險,他的心頓時空了一大半,一瞬間竟有些不知所措,他一心只想救她,讓她平安。就如他自己所說的,若連她都保護不了,自己還要一身功夫幹嘛。

現在這個女孩子讓他放棄了自己下過的最嚴的禁令,為了她,他願意親上韓府,向她父親去求親。

大哥起身,進到書架後的內室,不多時又出來,手中拿了一個小巧狹長的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木盒,交于他手上,嘆道:“命中注定,都是緣分,讓人不得不信哪!”

他接過木盒,手輕輕撫過盒面上的木紋,道:“多謝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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