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溫顏被一道數學題難住時,接到了韓江的電話。
他連開場白都沒有,上來就說:“你去我房間看看,床頭有沒有本《時間簡史》。”
溫顏坐直身子,“我沒在家。”
電話那頭靜了一下,“去哪了?”
“江嫣家呢。”
大概有五秒鐘,韓江沒說話,溫顏剛要開口,聽到他說:“現在回家,幫我把書送學校來,打車。”
溫顏:“現在嗎?”
“現在。”
“可是已經八點多了。”
韓江:“打車過來吧,我在校門口等你,這本書今天一定要還,過期要罰款,圖書館九點半閉館,”他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你還有一小時十分鐘。”
溫顏立刻站起來,手裏還拿着電話,單手收拾書本:“我知道了。”
聽他的話,似乎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小時候,為了做一名合格的跟屁蟲,她經常被韓江指使幹這幹那,撿球買冰棍,關燈拿遙控器,她一點沒有不耐煩,總是樂颠颠的跑來跑去。
江嫣看她收拾東西:“你幹嘛?”
“我有點事,要回家了。”
江嫣從床上跳起來,揮舞着拳頭:“不是吧你?說好在我家住的。”
溫顏已經裝好書包,單肩背上,“真有急事,改天你去我家,我給你做水果沙拉。”
她轉身出門,匆忙跟江媽媽和江振打了招呼,下樓打車。
江振不放心,追下去一直陪到她上出租車。
在車上,溫顏收到韓江的信息:出租車牌號給我。
她看了眼副駕駛前面的立牌,把車牌抄下,給他發過去。
溫顏帶着《時間簡史》到C大門口的時候,已經是九點整。
韓江站在校門口的垃圾桶旁等她。
真奇怪,與垃圾桶為伴,他依舊帥氣亮眼,讓人不能忽視。
溫顏氣喘籲籲跑到他跟前,揚了揚手裏的書:“來得及嗎?”
韓江看了她兩眼,接過書,順手把她書包也接過來拎着,“走吧。”
她緊跟着他,“我也去嗎?”
“嗯。”
C大的圖書館她去過,規模很大,她以前就經常拿韓江留下的學生卡溜進去看書,周末偶爾也去自習。
臨近閉館,都在往出走,兩人逆流而行,碰見幾個韓江的同學,他打招呼,同學看到溫顏,一個勁兒給他使眼色,這小妞是誰?
韓江把那人手撥開,“別鬧,我妹。”
幾個男生恍然大悟,早就聽說韓江有個親戚家的漂亮小妹在念高中,從沒見過,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已經有人躍躍欲試準備開撩,但一見韓江那要殺人的眼神兒馬上就萎了,幹笑兩聲:“我回寝,要打熱水不?”
“不用。”
時間不多,他刷卡進館。
一卡只能進一人,韓江回頭看了溫顏一眼,她心領神會,快走兩步緊跟在他身後一起進來。
還了書,已經是九點十分。
空位很多,韓江随便找兩個,過去坐下,溫顏跟着他,“我們不走嗎?”
他看了眼時間,還有二十分鐘閉館,擡頭:“帶英語卷子了麽。”
溫顏愣了愣:“帶了。”
“做吧。”
“……”
二十分鐘,能做多少呢?
韓江似乎能看穿她,起身饒了半圈坐在她旁邊,“你做,我看着,做到閉館。”
“……”壓力很大好吧。
大魔頭盯着,她覺得自己下不去筆。
但沒辦法,這人決定的事,她拗不過,只能拿出卷子,認命般翻到新的一套,從頭開始。
溫顏好學生的品格很快顯現出來,雖然身邊坐着個氣場強大的魔頭,但她很快投入進去。
這套卷子難度不大,她速度很快。
偶爾偷瞄身邊的人,他随便在桌上拿了別人留下的書翻看,很專注。
這個角度看過去,他側臉的輪廓十分清晰,線條硬朗又恰到好處,偏挪一分都會覺得破壞美感,鼻梁高挺,十分适合架一副眼鏡。
細黑框的那種,斯文又禁欲。
她想起他飙車時喜歡戴墨鏡,又拽又痞。
很難想象這樣的人嘴裏說出流利又浪漫的法語是什麽模樣。
韓江很有學習語言的天賦,早在上大學之前,他就對法語十分感興趣,上了幾節課外入門班後就買書自學,大一時已經能跟法國留學生日常交流。
他靠在椅子上,坐的舒适閑散,手裏的書搭在桌沿,偶爾翻一頁。
溫顏專心做題。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人忽然靠近。
她心跳驟然亂了節奏,因為韓江摁住她的手。
“就到這吧。”
他離的很近,漂亮的睫毛一根根都看得很清楚。
為什麽男孩子的睫毛也可以這樣好看?
見溫顏有些呆呆的,韓江打了個響指,把她的思緒拉回來,沉聲說:“認真聽。”
他已經開始給她講題。
他聲音很輕,一只手臂習慣性搭在她身後的椅背上,這是他慣用的姿勢,每次他這樣,溫顏都需要努力集中精神才能聽進去他的話。
總覺得再近一點就要抱到她。
不知是巧合還是他真的計算精準,最後一題講完,閉館音樂正好響起。
兩人收拾東西,随着其他學生一起出去,外面空氣很好,不遠處的籃球場還有人在打球。
韓江站那沒動,“還去江嫣家?”
溫顏搖頭,“太晚了,不去了。”
背着光,看不清韓江臉上的表情,他淡淡嗯了一聲,拎着溫顏的書包往校門口走,“那回家吧。”
溫顏跟在他身邊,“我自己打車可以的。”
“跟你一起回。”
溫顏轉頭看他:“你不是說今晚不回去嗎?”
韓江沒說話,但瞥了她一眼。
溫顏乖乖閉嘴。
放江嫣鴿子的下場很嚴重,需要一頓麻辣香鍋仙女才能消氣。
第二天放學,倆人跳了操場東邊的鐵栅欄抄近路跑去吃麻辣香鍋,吃飽喝足後慢慢晃到學校門口準備送江嫣上公交車。
在公交站點等車的時候,江嫣碰了碰溫顏,讓她看校門口,“什麽人啊那麽大排場。”
溫顏看過去,四輛豪車并排堵在校門口,幾個年輕男人紮堆站在一輛黑色卡宴前面說笑,似乎在等什麽人。
其中一人很面熟,但一時間想不起是誰。
過了會,學校裏跑出個人,不知說了什麽,他掐了煙,煙頭就那麽扔地上,擺擺手,幾個人各自回車上,很快開走。
溫顏沒有細想這件事。
但當第二天放學她又看到那幾個人堵在校門口時,她終于想起,為首的人好像是陰戚。
上次在臺球廳碰到的無賴。
她不知道他們在等誰,也不敢貿然出去,躲在石雕後觀察了一會,猶豫要不要給韓江打個電話,可萬一人家不是來找她呢?只見過一次,沒準人家早把她忘了。
正舉棋不定,忽然有人在她背後出聲:“躲什麽呢?”
溫顏吓一跳,拍着胸口回頭,是班裏的羅跡。
羅跡這個人,是老師們的頭號心病。
渾,痞,倔,不服輸,誰都不放在眼裏。
打架不要命。
韓江畢業後,能在這所學校裏引起什麽風浪的人物也就只有他了。
羅跡沒穿校服,外套敞開,帆布書包有點皺,松松垮垮搭在肩上,眼尾微翹,是标準的桃花眼,卻絲毫沒有感情,莫名給人一種疏離感。
溫顏看到他,松了口氣,搖頭,“沒事。”
羅跡看向不遠處校門口的方向,下巴擡了擡,示意那幾個人,“找你的?”
溫顏說:“我不确定是不是找我,我只見過他們一次,但他們跟我哥有點過節。”
從小的習慣,面對不了解她和韓家關系的人,她一向直接稱韓江“哥”,簡單省事。
不用多說,羅跡也猜到她的顧慮,“沒事,跟着我,我帶你出去。”
溫顏攔住他,“他們不是好惹的,你別攙和,我先從球場走好了。”
羅跡看她一眼,她今天穿的裙子。
“你這副樣子怎麽跳牆?”
溫顏沒話了。
羅跡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別啰嗦了,走吧。”
有他在,溫顏稍稍放心,兩人走到校門口,将要轉彎的時候,那人果然迎了過來。
幾個人把他們團團圍住。
陰戚想查一個人是很簡單的事,溫顏的姓名和學校他早就拿到手,只不過前些天身上有些麻煩,他哥替他擺平後限制了他的自由和卡,最近才能出門。
他沖溫顏笑,非常友好:“小美女,又見面了。”
溫顏:“不好意思,我跟你不熟。”
“沒關系,多見幾次就熟了。”他往前走,卻被羅跡攔下。
羅跡年齡比他小,但身高卻占優勢,微低着頭輕蔑地看他一眼,“站遠點。”他停頓一下,“還有,讓讓,別擋路。”
陰戚根本沒把羅跡這種高中沒畢業的毛小子放在眼裏,只挑了挑眉,看向溫顏:“你很厲害,到哪都有護花使者。”
他已經知道,溫顏不是韓江的女朋友。
但那天韓江的表現,讓他對溫顏産生了極大的興趣,他意識到,想挽回顏面,想讓韓江那種眼高于頂的人屈服,也許可以從她這裏下手。
陰戚示意一下,身邊幾個男人立刻去拽溫顏的胳膊,想把她帶走。
羅跡擋在溫顏前面,一揮手就把他們推到一旁,根本沒把人放在眼裏,冷笑一聲,似乎不屑動手,“這是我們學校的地盤,兩條腿的人要多少有多少,我勸你們趁早走人。”
陰戚一根一根活動手指,“同學,這事兒跟你沒關系,該幹嘛幹嘛去,怎樣?”
羅跡紋絲不動,“不怎麽樣。”
他拿出手機點開撥號界面,“我們班男生三十五個,這會兒應該還有十來個在球場,一分鐘就到,學校保安室電話5876,哦對了,還有一個110,您說——”他看向陰戚,“我先打哪個?”
陰戚沒說話,目光定在他臉上。
羅跡與他對視,毫不退讓。
片刻後,陰戚嘴角挑着笑,轉向溫顏:“本來想請你吃飯,看來今天時機不太對,改天吧。”
他伸出手,幾根手指晃了晃,算作告別,轉身上車。
不到半分鐘,幾輛車消失在路口。
架沒打起來,圍觀的人還覺得挺掃興,沒一會就四散而去。
溫顏松了口氣,轉身對羅跡說:“謝謝你。”
“沒事。”
兩個人站在原地,好一會沒說話。
最後,羅跡沒有忍住,還是問出口:“她最近還好嗎?”
溫顏知道他在問誰。
羅跡這種性格的人,願意管她的閑事,完全因為溫顏是他女朋友最好的朋友。
準确來說,是前女友。
高中三年,羅跡唯一老實上課的那段日子就是跟許沐在一起的半年。
許沐是标準的美女學霸,年級第一。
兩人戀愛談的驚天動地,轟動全校,那時全校老師輪流找他們談話,讓“壞學生”羅跡別耽誤人家的遠大前程,讓原本乖巧的許沐“迷途知返”,專心讀書。
但兩人死扛着,誰都沒松口。
那段時間,許沐成績沒下降,羅跡也不再惹是生非。
誰成想,那麽大壓力都沒能拆散的兩個人,高三上學期卻突然分手,據說是許沐提的,還幹脆利落斷了跟羅跡的所有聯系,并在不久之後轉學回原籍。
羅跡非常傷心,病了很久,再回學校時已經恢複成往日那個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的羅跡。
性格也更孤僻,更冷了。
溫顏不忍見他這個樣子,但她真不知道許沐的近況,“她家裏好像管的很嚴,都不讓她用手機,我們最近也沒有聯系。”
羅跡露出失望神色,很久都沒出聲,最後他垂着頭沉聲說:“知道了,謝謝。”
他擡頭:“你往哪走?”
溫顏立刻說:“我回家,我家很近,沒事的。”
羅跡點頭,“那我先走了。”
溫顏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轉角。
其實她曾問過許沐,當初為什麽忽然分手,但許沐什麽都不肯說。
許沐臨走那天,溫顏和江嫣去送,在車站,她哭的很傷心。
也許每個人的青春,都有自己的遺憾吧。
溫顏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想到剛剛發生的事,還是有些後怕,如果今天沒有羅跡,不知道陰戚會怎樣。
如果以後他還來呢?如果下次他去堵韓江呢?
陰戚曾經做過七打一這樣的事,能指望他多君子?
她考慮再三,還是把這件事告訴了韓江。
電話裏,韓江的聲音瞬間變了:“你沒事吧?你現在在哪?”
溫顏趕緊說:“我沒事,我快到家了,你別擔心。”
她握着手機上樓,“我只是覺得這事似乎還沒完,不知道他會不會哪天又去找你的麻煩,韓江,你要小心一點。”
電話那邊有呼呼的風聲,韓江似乎在外面,他聲音十分嚴肅,陰沉的不像話,“這事我來處理,以後如果他再來學校,你不要出門,馬上告訴我,知道嗎?”
溫顏答應了。
挂了電話,韓江立刻給其他人打過去,轉了好大一圈才打聽到陰戚現在的位置。
他從溫顏學校離開後,去了ONE酒吧。
陰戚今天沒得逞,卻不生氣,反倒覺得有趣,他端着紅酒,還在跟身邊人讨論這件事。
眼前忽然出現一道人影,他擡起頭。
韓江一雙黑眸死死盯着陰戚,周身散發着極低的氣壓,讓人不自覺想要後退,他不等陰戚有任何反應,抄起手邊的空酒瓶狠狠砸向陰戚面前的矮桌。
響聲巨大,吸引了酒吧裏所有人的注意。
玻璃碎片四濺,他手中,只剩帶有鋒利豁口的半個瓶子。
他攥緊瓶口,用尖銳的那一邊指着陰戚: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別招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