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韓江沒有問施靜。

對于向飛鴻,韓江并沒知道許多,他跟溫顏一樣,只知道她工作性質特殊又危險,不方便與家人聯絡。

他也曾猜測分析,但沒有跟施靜确認過。

溫顏一直跟向飛鴻聯絡的電話號碼在施靜手裏,有很多種可能性。

也許現在她連短信也不方便,又怕溫顏擔心,所以由施靜暫時替她跟溫顏聯系。

不一定是最壞的那個方向。

但如果是,溫顏一定會崩潰。

這些年,溫顏在韓家生活,雖然韓雪凇和施靜對她視如己出,但韓江依舊能覺察出溫顏不經意留露出的小心謹慎與敏感。

水果只剩一個時,她從來不吃。

她會主動做家務,即使施靜說過不需要她做那些。

就連前陣子生病,都沒告訴家裏,一個人孤零零去打針。

她很害怕。

怕自己不夠優秀,惹人讨厭,怕施靜對她不滿意,把她送回姑姑家。

她很不喜歡姑姑家。

其實有時韓江有些看不透溫顏。

不知道她表現出的乖巧聽話是她本來的模樣,還是她想讓施靜看到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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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在等媽媽回來,給她一個真正的家。

韓江一路開快車,趕在下雨之前到達郊區別墅。

憋了兩天的暴雨傾盆而下,天空雷鳴閃電,似乎在咆哮,沸騰沉重的雨滴砸在大地上,毫無連綿細雨的溫柔美感。

一樓沒人,同學們都各自回房休息,小黑板上還留着滿滿的數學演算過程。

韓江的房間在一樓,他把帶來的換洗衣服随便扔櫃子裏,聽到外面巨大的雷鳴聲。

這場雨,大概要下一整晚。

他換了拖鞋,去衛生間洗漱,出來時又看向窗外。

閃電劈下,将別墅院子照成白晝。

幾秒後,又一聲雷鳴。

韓江靠在床上翻了幾頁帶來的書,又打了幾局游戲,很煩躁。

溫顏最怕打雷。每次雷雨天,施靜都會陪她睡。

幾分鐘後,他扔掉書,拿了手機上樓,敲開溫顏的門。

溫顏開門時整個被子都裹在身上,韓江看一眼就确定了,她剛剛一定是整個人縮在被子裏躲着。

他看了眼房間裏,“睡了?”

溫顏眨眨眼,“啊,躺下了。”

“才幾點就睡覺?”

“……”

“你是不是覺得來補課,我的卷子就不用寫了,這兩天寫了嗎?”

确實沒寫。

補習班安排的很滿,沒有時間。

韓江側身進去,走到桌前翻了翻摞着的幾張卷子,“帶了嗎?”

“帶了。”溫顏把門關上,走過來,“要寫嗎?”

外頭雷雨交加更甚,沒有停下的意思,韓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寫吧。”

溫顏非常聽話,很快找出一套卷子開始做。

比起一個人縮在被子裏聽雷鳴閃電,她寧可被大魔頭逼着做英語卷子。

最近她英語成績有明顯的提高,很多以前模糊的定義逐漸清晰,她做英語題越來越得心應手,韓江能挑毛病的地方也越來越少。

但他幾乎沒誇過她。

這人在學習上幾乎達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一點小問題都要放大來說。

他說:“少0.5分,你也可能去不了C大。”

這是事實。

所以溫顏從不讨厭他的嚴格。

時間接近淩晨一點。

外面的雨漸漸小了,也不再打雷。

溫顏已經挺不住,寫到一半趴在桌上睡着了,韓江合上手裏的書,漆黑的眼睛望着她。

她眼睫毛一抖一抖,睡的并不踏實。

細膩的皮膚在溫和的燈光下顯得愈發瑩白。

他忽然想起施靜手機裏,溫顏認真告訴向飛鴻,這個星期都不能用手機。

帶着小女孩的雀躍,即将閉關,不想讓媽媽擔心。

即使她知道,說與不說幾乎沒什麽區別,因為向飛鴻主動給她發消息的次數實在太少。

韓江忽然伸手懸在她頭頂,停頓幾秒,還是落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

帶着心底一腔柔軟。

溫顏暈乎乎,睜開眼睛,随即有點自責,“我睡着了。”

韓江不動聲色收回手,“晚了,睡吧。”

“不講題了?”

“明天再講。”

韓江拿起手機站起來,走到門口又停下,“我明天上午去攝影棚看成片,中午和同學一起,不回來吃。”

“哦。”

韓江開門,又回頭:“你有想吃的東西嗎?我帶給你。”

溫顏認真想了一下,搖頭:“沒有想吃的。”

韓江看了她一會,“那我随便買吧。”

韓江是早上八點多出的門,那時溫顏早已經起床并背了一會題,吃過早飯,她準備回房間換本書,忽然發現陽臺的門開着,有細微的聲音從那邊傳出來。

好像有人在哭。

她猶豫一下,還是走過去看了看,發現張怡然坐在牆角的地上,腦袋側趴在膝蓋上,眼睛紅腫。

張怡然看到溫顏,很排斥,像不願意見人一樣,把臉轉向牆的那一側。

溫顏大概聽別人說過她的事,所以并不介意她的态度。

她走過去,挨着張怡然也坐在地上。

地上很涼,溫顏用手臂碰碰邊上的人:“好涼啊,你不涼嗎?”

沒有回應。

溫顏又說:“我拿個墊子,我們一起坐,行麽?”

等了會,張怡然終于轉過頭,紅腫的眼睛看了溫顏一下,甕聲甕氣地說:“你不去看書,跑這裏幹什麽。”

溫顏笑了笑,沒有接她的話,她輕聲說:“其實家長都沒惡意,現在确實是咱們最關鍵的時候,他們着急也是為咱們好。”

張怡然搖頭:“可我實在太累了,每天被壓得喘不過氣,她考不上清華,就來逼我,她也不想想,清華對我來說實在太難了,我就是二十四小時連軸轉我也考不上。”

溫顏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拉扯鞋帶,“你知道麽,其實我挺羨慕你的。”

張怡然抹了抹眼睛,“羨慕我?”

“嗯。”溫顏低着頭,有點苦澀,“你起碼有人在耳邊唠叨,但我已經有很多年沒見過我媽了。”

張怡然有些詫異,“她去哪了?”

“她在一個很遠的地方。”溫顏說,“我特別想她能在我身邊,像所有普通媽媽一樣唠唠叨叨,督促我學習,給我做早餐,幫我搭配要穿的衣服,可她工作太忙了,沒有時間管我。”

溫顏轉頭看她:“其實不管考到什麽學校,盡力就好,多跟她溝通,她會理解你的。”

已經到上課的時間,溫顏把她拉起來:“走吧,別讓老師等。”

攝影工作室那邊還比較順利,按攝影師的說法,帥哥美女,都沒怎麽修圖,效果就已經很好。

學校的工作人員确定了照片,就沒韓江什麽事了,臨走前,攝影師叫住他:“上次跟你一起來的小姑娘,可以要一下她的聯系方式嗎?”

韓江目光掃過他:“有事?”

攝影師擺手:“別誤會,我只是覺得她氣質不錯,想約她拍一組雜志照片。”

“她沒空。”韓江說,“她要高考。”

攝影師推了推眼鏡,笑說:“沒關系,時間好商量,高考完也沒問題。”

韓江想了一下,沒有替她拒絕,“想不想拍,還得問她,到時你聯系我。”

他把自己的號碼留給攝影師。

韓江出門,邊走邊拿車鑰匙對着不遠處摁了一下。

最近他的活動範圍在郊區,開車比較多。

趙心瑤今天也在,結束後她約韓江吃飯,被拒絕,她也不生氣,大大方方跟朋友走了。

韓江沒跟同學一起吃飯,半路調轉方向,直接開車回家。

施靜沒在家,韓雪凇倒是在家。

他一向很忙,白天在家的時候非常少,大概是剛招待完客人,他面前的茶臺還沒收起,對面一只用過的茶杯。

韓江把車鑰匙扔桌上,坐在韓雪凇對面。

想問施靜的事,問韓雪凇也一樣,反正他們夫妻倆穿一條褲子,什麽秘密都沒有。

韓雪凇性格慢熱,對茶道研究頗深,生活中離不開兩樣東西:老婆和茶。

他眼皮都沒擡,繼續手上動作,“有事?”

韓江開口:“爸爸。”

他平時喊“爸”,或者“老韓”,只有十分認真時才會正經叫一聲“爸爸”。

他提起昨晚的電話號碼,提起溫顏的媽媽,但韓雪凇似乎并不想跟他解釋這件事,幾句話就把他打發,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簡短的談話沒有得到答案,但韓江已經心裏有數。

一定出了什麽事。

多年來父母一直對向飛鴻的事三緘其口,如果她的職業真如自己所想,又是在邊境那一帶,牽扯的案件類型不言而喻。

非常非常危險。

只是看每年的相關報道,就很恐怖。

回郊區的路上,有消防車在後面鳴笛,韓江打了一把方向盤,給消防車讓路。

他還在想這件事,以至于錯過了一個路口,他懊惱地砸了一下方向盤,又開出好遠才找到可以掉頭的路口,轉回去,找到那條小路,又開進去很遠,才找到一家野生栗子專賣店。

這家店很有名。

溫顏特別愛吃栗子。

韓江買了足足兩大包,路過蛋糕店又買了幾個芒果蛋撻,全部放在一個紙袋裏,才轉回大路,開車去別墅。

離很遠就看到別墅區有漫天黑煙,隐隐還有嘈雜的人聲和車聲,看方向,正是補習班那邊。

韓江莫名緊張,緊蹙眉頭,深踩油門,車都快飛起來。

僅僅幾秒的工夫,他額頭已經滲了一層細汗。

真的是補習班那棟別墅。

兩輛消防車停在一旁,火已經滅了大半,但濃煙未消,一群人站在路對面的安全地帶。

有圍觀群衆七嘴八舌,說有個女學生被燒傷,已經送往醫院。

韓江擠進人群,眼睛搜索溫顏的身影,心跳得很快。

他看到她。

她跟老師同學站在一起,側臉有些髒,白色外套上滿是煙塵,很狼狽。

她懷裏,緊緊抱着他送她的英語筆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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